第五卷:奈何, 奈何,奈若何,一曲黃粱思清濁
94 徜徉一回眸, 玫玫拂滿塵。
“姐姐, 嬌兒終於找到他了……”
楊柳依河畔, 瘦風拂水面, 周遭飽和的安靜淹沒五臟六腑, 遠處層雲疊霧,輕壓卿耀山間,青煙繚繞的蕭瑟山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低頭不安地抽泣着,遠遠看去, 淚眼迷離。
“不染春光, 不染心, 未埋情絲,情絲種種, 卻是愁腸。十年如夏,亦如夢,夢醉夢醒,夢碎夢醒,只道無情。嬌兒, 嬌兒?”沙啞的男聲低語, 輕喚着, 不見迴應, 只訴情殤。
石板庭院內, 主廳雕龍木刻的大門敞着,屋內一席淡紫色長衣垂直地面, 那身後白淨的牆面正中掛着一副表好的巍峨峻麗山水畫卷,仔細看去,這瑰麗的畫,行雲的字,雋永的印均出自一人之手,風格整齊,浩蕩飄渺。
靠牆的案几上,擺放着一袖珍青銅鼎,鼎內隨意插着幾支紅白的鮮花,清淡的氣息,細碎地散落在整個房間。
朝霞後,東方漸白,這一刻彷彿過了很久,久到這小小的主廳內流淌了誰的一輩子般,讓人不捨。
當最後一盈盈飄散的香氣,輕巧地幻化成煙,成氣,粉身碎骨。這空間裡早已融於靜物景色中的男子突然擡起左手,緊緊抓着身旁躺在搖椅上神態安然女子的肩膀,痛心疾首道, “我的傻夫人吶,你竟真的不知道11年前的風曉晴,就是當今南詔國的國母嗎!”
男子哽咽難耐,許久,似將嗚咽出聲,“如果不是這一念之差,你又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水中月,鏡中花,鏡花水月的十年,嬌兒,你的歡聲笑語,你的翩然而起,你的意亂情迷……”
彷彿間,不遠處,那片陽光透過新綠枝葉裡,衣着紅紗的女子,銀鈴的笑語還在,
“這位哥哥,這麼快就把我忘記了?”
男子面色越發慘白,汗水早就細細密密地鋪滿整張俊臉,半響,心灰意冷道,“熬了十年,還是沒有熬過這一晚。”
忽而,轉念一想,恨上心頭,一字一句道,“11年前月雨閣那場叛變,徹底毀了嬌兒。”
“滴答。”
鮮血順着匕首白花花的刃口,雕刻精緻的手柄,在原地淌成了一汪。
蕭朗輕笑一聲,蕩盡胸中愁腸萬千,放鬆指節泛白的左手,撿一縷青絲,放置掌心,柔情似水,彷彿他手中的不是青絲,是嬌兒的展顏,右手用力將腹中匕首拔出,迅速點穴止血。
嚥下喉內上竄的血水,看了眼血泊中金燦燦的匕首,蕭朗低頭落寞道,
“嬌兒,你我緣分就此已盡了嗎?”
南國宣統七年……
鬱蓊薆薆,羣山峻嶺中隱約可見一處大理石建築,蜿蜒山道快及山頂處一條5米寬的白石階梯陡峭通頂,目力盡頭是一橫斷,空曠視野,只見藍天,蕭朗深吸口氣,擡腳剛踩上這百餘米的臺階。
“呀!哪裡來的俊俏小子,快快報上名來,不然本姑娘這關你是過不了的!”一身紅色綃娟薄紗的女子忽然從長排陡峭的臺階盡頭冒了出來,居高臨下,寒意陣陣道。
蕭朗莞爾,站得筆直,儒雅恭敬拱手道,“在下任意非,受一線牽之令,前來拜會月雨閣閣主,謝姑娘現身指教。”
……
南國宣統十八年,夏
蕭瑟山莊莊主夫人嬌兒下葬,蕭朗近5年首次跟商貨隊走絲綢,蕭瑟山莊大主管凌寒暫時接管莊內一切事宜。
臨出發前,蕭朗吩咐凌寒將蕭月夜叫到身旁。
月夜這幾年過的甚是平淡,時下里,確切地講他像是被軟禁了。書,未讀;武,未習,10年,與世隔絕般,月夜深知,再如此,他這身子必將徹底廢了。今日,蕭朗整理商隊,預備前往南詔國蒐集絲綢,卻單單想起他來,恐怕這次不是爲了道別。
“小少爺,快點走,別讓莊主久等啊。”凌寒一邊擦汗,一邊回頭催促道,恨不得直接將月夜抱起來得了。
池塘裡大片的荷葉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翠綠欲滴,映蔚疊嶂。
知了鳴叫着,隱約在這片荷塘間的曲苑內一老一少,一前一後的走着,老者步伐倉促,孩童一步一停。
蕭朗,這個名義上的父親,月夜弱小的身軀在他眼裡,只是肉中刺,眼中釘,這大叔不會還在思酌那個夭折的換子大計劃吧,月夜心頭唸叨。
“小少爺,這10年夫人多病,莊主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夫人身上,這是莊內老老少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情,莊主和夫人……”
凌寒回頭,見蕭月夜毫無悲痛之意,恐莊主動怒,急忙後退兩步,一手挽着月夜,細聲說道,“小少爺啊,莊主夫人從來都是心慈悲憫的,近幾年莊內看似和睦安康,實則早已……”凌寒見月夜翻着小白眼,嘆口氣道,“莊主夫人早夭於世,想少爺出生後,少爺的母親就在回莊途中不幸病逝,雖然喪事沒有大做,但莊主也因此鬱鬱寡歡數月。此後,夫人奶奶身體狀況更不如前,莊主啊,既要照顧莊內生意,又要照料夫人奶奶,這些年,可謂心力交瘁。如今,夫人奶奶就這麼去了,對莊主打擊極大,小少爺啊,你可要好好的,別再毀了莊主剛剛搭建起來的精神吶!”
月夜瞟了眼焦急如熱鍋上螞蟻的管家,一抿嘴,鼻翼微扇,道,“您說的極對。”
凌寒側目,眉頭微擰後,迅速展開,趕忙低頭哈腰,左手前伸,低聲道,“請。”
……
蕭瑟山莊莊主夫人去世的消息在南國不脛而走,因莊主蕭朗做事不喜繁冗,喪事辦了3天3夜後,就準備接單走貨,今年蕭朗四十有一,面容白淨,體格健碩,一身溫文爾雅之氣,絲毫不受商賈家業的影響。
前日蕭朗向蕭瑟山莊南詔國的別莊放出消息,南詔國的別莊已經開始在本國各個站點蒐集上好的絲綢,論絲論秀,全部屬於南詔國之上品,可能除了上交朝廷的絲綢外,其餘貨品已經被蕭瑟山莊買斷,這次走貨,只是單純從別莊運貨罷了,南詔國囤積收購絲綢商榷之事幾月前已經派蕭揚主管,想來,如今蕭揚也該聽到風聲了吧。
蕭朗突然皺眉,不知揚兒現在怎樣。
“莊主,小少爺帶到。”
蕭瑟山莊莊主夫人病逝,喪事只有二少爺一個參加,大少爺,小少爺全部不曾出現,有賓客來往觀禮,均覺奇怪,一時間,江湖上議論紛紛,而傳聞中的蕭瑟山莊三少爺蕭月夜更是被傳得五花八門,這一樁一樁子虛烏有的趣事,卻也成了南國市井茶樓競相談論的樂事。
月夜大模大樣地踏進主廳門檻,昂頭見上堂坐着一人。
“三兒,今年幾歲了?”過了半響,男子冷漠道。
月夜微微詫異,見凌寒在旁遞眼色,當即瞭然,這個三兒便是蕭朗對自己的稱呼,想來他還是十分惦念那個當質子的真正三少爺了。
“孩兒,今年10歲。”月夜不客氣道。
蕭朗擡眼,只見面前是位弱齒小兒,髮型還是垂髫,黑色眸子閃亮好奇地直視着自己,“爲什麼沒有纏發?”
蕭朗一言纔出,凌寒搶白道,“莊主有所不知,因近幾年夫人奶奶身體欠佳,少爺總希望時間過得慢點,好讓夫人奶奶的身體能調節健康……”
“好了,凌寒,讓三兒準備下,跟我一起走貨。”
凌寒一怔,“莊主?”
蕭朗擺擺手,轉頭對月夜道,“三兒,快去準備吧。”
月夜眼珠一轉,拍手樂道,“好啊,謝謝爹了,我在這裡早就呆膩了,終於有機會跟爹出去見世面,爹,你剛纔說的纏發是什麼啊?”
一時間天昏地暗,蕭朗忽而愣住,片刻竟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時候,霎間嬌兒的音容笑貌浮於眼前,和麪前的嬌小疊加在一起,看不真切了。頃刻,蕭朗低眉,見月夜笑的天真無邪,嘴角微微上翹,“過來。”
這一笑,星辰無光,月夜呆呆地移步到蕭朗跟前,蕭朗取下月夜一邊的水藍髮帶,及肩的髮絲散落,蕭朗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捋着月夜的半邊青絲,三兩下編了編,動作十分笨拙,須臾,將鬆散成股的辮子盤在月夜的腦殼上,撇撇嘴,樂道,“這樣就是纏發了。”
月夜驚訝於蕭朗此刻表現出來的調皮。
蕭朗慢慢放下雙手,盯着月夜,“三兒,總角我也不會纏”。
“幫三兒,收拾下,明兒個一早,出發南詔國。”凌寒迅速點頭,回答道,“是,莊主。”
“三兒,回去吃頓好的,這走貨不比在家,吃住肯定會受累,早些休息去吧。”蕭朗一手撥動起腰間的墨玉,態度又似平常。
月夜崛起小嘴,“爹爹,孩兒有個請求,還望爹爹準了。”
蕭朗淡淡道,“說。”
月夜央求道,“爹爹,腰間的石頭,孩兒很是喜歡,爹爹能否借孩兒把玩幾天?”
蕭朗左手一頓,順手將玉石卸下,扔給月夜道,“拿着。”
月夜將玉石捧在手心,趁熱打鐵道,“爹爹,您這是將這石頭給我了嗎?”
蕭朗有些不耐,聲音已顯疲乏,“給你了,三兒。”
月夜歡天喜地的甩着玉石回別院了。
“小破孩,這個破爛玩意就把你打發了?”
月夜剛踏進院落,就聽見一個嘲笑的聲音打腦袋上方響起。
徜徉一回眸,玫玫拂滿塵。
誰能令我情深一片,令我柔情如水清澈,令我心靈回覆恬靜,令我拋棄來生牽掛,重拾往年純真美夢,讓我心靈重得安慰,讓我——安躺月下……
恍然如夢,不能已矣。
“你怎麼瞅着我都不驚訝?”
“呵呵,那可不成,我怎麼忍心傷你的心呢,記住了,皓傑,我的名字”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老婆,想我啦!”
“給點獎勵吧……”
“話說,老婆,咱們認識這麼久了,你真捨得每每與我隔紗相見啊!”
“老婆,你看現在外面月色尚好,咱們不要浪費,走,出去私奔去……”
“你老公的本事可大着呢!”
“夜~”
“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
……
“老婆~~要幸福啊--”
如果說,人類活在這個星球唯一法則就是循環,那記憶這種東西又有什麼作用?
恍惚間,天昏地暗,我以爲逃離了一切,背叛了所有,這上天饋贈的解脫,又一次將我牢牢套住。
每一次的遇見,都是那麼美麗,怦然心動,耀眼到不可直視,這樣奢華的緣分,是曼陀羅的錦瑟炫音,是鶴頂紅的喋血劇毒,不斷的掙扎,鮮血淋漓,終於看清了這張大網,浩劫……這是一場無法逃離的背叛……
“小鬼?”
蕭月夜板下臉來,一手背於身後,擡頭衝院落大樹枝椏上坐着的少年道,“誰允許你不請自來的!”
少年微微詫異,不悅道,“此樹是我栽,我在我的地方歇息,見你可憐,和你說說話,你卻狗咬呂洞賓!”
蕭月夜冷笑兩下,不做理會,徑自往主屋走去。
少年見月夜走開,急忙招手道,“小鬼,等等!我……”
月夜心臟漏跳一拍,雙眉緊皺,剛擡腳,復又收回,冷漠道,“什麼事?”
少年一怔,傻乎乎地道,“我迷路了,哪邊可以出去?”
只是藕斷還絲連,一隻被拉入人間的鳳凰,被我用鐵鏈緊緊綁住,囚禁,四面牢籠,浩劫,今生,你我就此不見,不見,不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