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奈何, 奈何,奈若何,一曲黃粱思清濁
93 盈盈鳥語花香, 灼灼日目其行。
紅日過飛檐, 長長的影子拖到宮殿前的丹墀上, 王斯低着頭有些惴惴地立在當地, 不自在地瞟了瞟身旁亢奮的同僚, 煞是疑惑。
時至黃昏,已經在這裡侯了有些時辰,到底殿下招他們來所爲何事。
長青宮外, 約莫站着二十幾個太監,一位小總管在當頭進進出出, 忙裡忙外的吩咐着, 丫鬟十來個, 端盆送水拿棉布,到齊全的很。難不成, 是殿下的哪位妃子臨盆?不過,這麼大的消息確實沒有聽說啊。王斯撓撓頭,納悶地墜在一羣太監隊伍之後。
夜已全黑,月光鋪撒開來,直射宮殿, 不久, 一聲響亮的嬰孩哭聲傳出, 王斯一怔, 繼而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原地, 等候差遣。
這段睡眠好長好深,月夜伸了伸懶腰, 突覺嗓子梗的難受,掙了掙,不料聽到的竟然是嬰孩的哭聲。大驚,便緊接着嚎了兩下,竟然,還是。
“殿下”
正當月夜微微不知所措的時候,耳旁傳來一女子的羸弱聲響。
“月兒”一男子小心地靠過來,月夜只覺眼前一黑,便暈乎乎的又睡着了,隱約間聽到有人喊他,“星遙,聶星遙”。
四肢好沉,月夜頭痛的厲害,甚覺睏乏,翻身不得,言語不得,就連擡擡眼皮都不得,感覺有些顛簸,襁褓裡的他覺得反胃,時間彷彿過了好久好久好久
盈盈鳥語花香,灼灼日目其行,暖暖的,這次不知是月夜第幾次醒來,他現在是嬰兒了,撇去那時那景,那人那物,雖回到了過去,但不曾有那樣年華的當初。正所謂窗外柳絮飛來少,幾番波折應是綠水人家惱,鏤空木雕的窗扇開着,吹了少許進來,剛好落在月夜小巧的鼻尖上,癢癢的,月夜伸出小手撓了撓,房間的門,“咯——”的被推開。
“冰潛,這就是姨娘前日產下的孩子?”
聲音很淺,不過清爽的足以在屋內傳播,聽上去有些可笑,明明幼童的聲線,到讓他扯出成人的嚴肅來。月夜翻了個白眼,並不欣喜。
“冰潛,把他提來,我看看。”
這是誰家的孩子,什麼叫做提?!月夜原本眯上的雙眼,猛地鼓的老大。氣呼呼地盯着天花板,詛咒似的看一會是哪隻惡魔伸出鹹豬手。
“蕭揚大公子,老爺吩咐讓蕭月夜三公子在此歇息,任何無關人等不得靠近。”
沒聽到腳步聲,不知哪裡的人制止了那孩童僕人的舉動。
時間像是停止般,靜的要命,月夜事不關己翻身接着睡去。
蕭揚雙手背於身後,小小的身板挺的筆直,儼然一副當家公子的模樣,冰潛已邁進屋中,此時被擋在門口,低眉不語。
“冰潛,誰是你的主子。”
蕭揚小小的人,脣紅齒白,稚嫩的臉上透着冰霜,語氣十足不悅。
冰潛聞令,眼中精光瞬顯,伸手恍惚一計長拳直衝那人面門,趁他驚愕閃躲之際,單腿轉身大步朝前,另一隻手已經順勢朝月夜抓了過來,只差半寸,卻生生被人遏制住。
“呵呵呵,蕭揚小子,怎麼大傢伙都上了馬車,準備進香祈福,你單個跑到這個偏僻地方來了?”
蕭揚聞言,斜瞪一眼,雙手作揖,恭敬道,
“先生”
“快去吧,不然夫人可等着急了,心悸的毛病又犯了不好。”那位被蕭揚喚做先生的男子笑着鬆開握着冰潛的手。
冰潛一抱拳,退於蕭揚身後。
蕭揚陰沉着小臉,對上那含笑的眸子,面露不甘,臨走時又掃了眼木牀,理了理衣領,朗聲道,“謝先生關心”,言罷甩袖而去。
待蕭揚走後,原本守護月夜的侍衛撲通跪在地上,顫言道,“屬下該死。”
男子緩緩走進嬰兒牀,不屑地盯了會合眼安睡的月夜,偏頭看似不在意地說道,“那還等什麼?”
跪於門前的人一怔,苦笑一下,右手一用勁,掐斷了自己的脖子。
又是一陣風過,窗外一片祥和安靜,倒像是將這世間隔離了一般。男子茫然回顧,帶着薄繭的手輕輕勾畫着月夜的輪廓,喃喃道,“你若和他一樣有自知之明,多好。也苦了生生受這折磨。”
南國宣統十三年,夏
“二哥,大娘讓我問你要個能打的小子。”
蕭揚負手而立,看向這位身着月牙白絲綢錦緞長衫,手握馬鞭,嫩白的小臉上還綴着嬰兒肥的男孩,問道,“老頭捨得放你出來?三弟。”
月夜找蕭雨寒找了好久,剛拐進院門就瞅着前方一人,以爲是領自己出院的二哥,急急蹬着小短腿趕過去,嘴上不忘喊住那人。
這會走近,才發覺叫錯人了,見他一副不爽自己的模樣,聽這口氣,當下問道,“你是大哥?”
蕭揚瞟了眼月夜,輕擡臂肘,“雨寒,正跟孃親問安。”
月夜哦了一聲,又蹬蹬地跑了出去。
蕭揚皺了皺眉,此時身旁已經多了一人,比起蕭揚十來歲的個頭,那人雖躬身一旁卻依舊顯得高大的很,“冰潛,老頭怎麼放他出來了?”
冰潛低聲答道,“夫人差二公子領三少爺見了見,近日外傳蕭瑟山莊三公子冷落別院五年不見天日,不知此消息是誰走漏的。”
“哦?”蕭揚斂目,“幾日不見先生,他,可好?”
“一個月前,不辭而別。”冰潛答道。
月夜跑到花園這才穩穩站住,深吸口氣,“終於,終於出獄了。”
“月夜,小不點,不怕走丟了?”
月夜望去,見從假山後走出一羣人,爲首的就是二哥。
月夜一笑,隨即擁到蕭雨寒身邊,拽着雨寒衣角道,“二哥,二哥,給月夜一個玩伴吧。”
雨寒咯咯笑了兩下,“孃親剛賞我幾個武童就被你惦記上了。罷了罷了,你看着挑上一個,算是貼心的也好。”
月夜思酌兩下,隨手指了個個頭最高的道,“二哥,就他了。”
蕭雨寒喜滋滋對月夜道,“準備怎麼還我這個人情?”
月夜眼睛滴溜一轉,忍痛似的將剛剛從二哥手裡要來的馬鞭遞了過去,“拿這個換。”
蕭雨寒毫不客氣地接過手,“這可是父親大人爲我這次騎馬特別選的,剛纔是不要你哭鬧,現在你可是真心還我。”
月夜點點,乖巧地抱着雨寒的胳膊,膩着,“謝謝二哥。”
雨寒的心愛之物重歸懷抱,才懶得管這個屁大點的孩童,應付兩句,便把玩着馬鞭往馬場走去。
見都散了,月夜這才仔細端詳起這個自己討來的孩子。
個頭將近一米七,面相很普通,身體倒是壯實些,想也是個能吃的娃兒,皮膚麥色。
“咳,你今年多大啦?”月夜問道。
“奴才今年十二。”
月夜嘴角一咧,小樣,跟了我,你小子不怎麼HAPPY嘛。
“叫什麼?”
“四平。”
“委屈你了?”
四平本來鬧着彆扭,要知道跟着嫡出公子,現在正是學習本領的好時候,這會自己到成了帶奶兒娃,以後跟兄弟們的差距必然越來越大。索性壯着膽子,突然跪在月夜面前,道,
“主子,小的年齡不小,要是跟着二主子剛好可以沾光習點本事,以盡本分,還望主子成全,讓奴才回到二主子跟前,換個跟主子年齡相仿的伺候。”
月夜低頭剃着指甲,像沒聽見般,四平就那麼跪着,是萬萬不敢起身。
“還望小主子成全。”四平有些急了,連忙朝地下狠狠磕了幾個響頭。
月夜這才重新望向四平,五歲的娃兒,目光深沉,盯着四平的後腦半響,忽兒道,“你去吧,我不要你了。”
本應高興的事情,在對上月夜的眼眸時瞬間沒了欣喜,不知爲何,四平被那句,“我不要你了”深深刺了一下。
見四平不打算起身,月夜興趣缺缺地邁着小短腿又往那個偏院走去。一路上,連日的風雨,到成就了落英滿地。
月夜面色如常,貌似不經心地走着,心裡卻是驚濤拍案般,五年了,從上月起,小院便成自己一人,伺候的幾人蒸發般一個未留,只是到點有人將衣物,食品擺在大廳的圓桌上而已。這個山莊,倒不怕他們的小少爺在此夭折。
今日本和以往一樣,只是清早有人叫門,那位自稱是蕭瑟山莊二少爺的孩童蕭雨寒便領他出院,說他孃親要見他,月夜奇怪,五年來自己的親孃難道已經去世。
樹影晃動,月夜費力地跨進大門,順手將門閂合上。院落裡的知了賣力地叫着,樹下石桌石凳上擺着一盤切好的西瓜,旁邊一個小小的金雕香爐,周圍卻是沒有蟲蠅。月夜裝作開心地蹦到石桌跟前,對着空氣道,“謝謝你啊,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入夜,一股血腥味突然逼近,月夜浮氣移脈,裝作昏睡。
“先生,你大肆宣揚我莊三爺目的爲何?”臥室的門已經被人推開又合上。這個聲音月夜認得,是他大哥,蕭揚。
“呵呵,蕭揚公子跟進的很快嘛,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蕭揚雙眼一沉,“父親要殺你?”
“我沒想到最先找到我的是你。”
蕭揚還欲說些什麼,不想卻被冰潛攬身一抱逃至院外。
“晨逸”
月夜雙耳立起,嗓音低沉,不聞喜怒,原來當初讓自己遠離魔爪的人叫晨逸。
“見過莊主。”晨逸苦笑一下,微微施禮,自己便拉凳坐下。
寶藍的緞子長衫,印在這月色裡,顯眼的很。蕭朗側臉望了眼牀榻。
晨逸首先搶白道,“放心,點了昏穴。”
“呵呵,我何曾擔心他,只是你擔心罷了。”蕭朗嗤笑一聲,轉而質問道,“爲何月夜會被送來做質子!”
晨逸慘笑一下,“你知道,對國主而言,他是最好的選擇。”
蕭朗哈哈又笑,“他是忘了自己的皇子還在這裡。”
“聰明如你,也該清楚,星遙在南國比在南詔國安全。”
“安全!”蕭朗幾乎咬牙吐出二字。
“當初要不是你以內子性命爲要挾,我也不會同意這可惡的交易。”
“莊主,你也清楚,夫人的毒還未全解,離當初約定也還有5年時間。”
“5年,對這位少爺而言何其短,但對我身爲質子的孩子而言又是何其之長。”
“國主定會不讓三少爺有性命之憂。”晨逸爲難道。
“倘若他如此肯定,當初也不會讓我的兒子代替他的兒子身處那皇宮險境。”
見談不落,晨逸開門見山問道,“莊主想怎樣?”
蕭朗陰沉地瞟了眼晨逸腰間的血漬,樂道,“你以爲現在你打得贏我。”
晨逸低眉,“江湖上已有蕭瑟山莊三少爺的畫像,而夫人毒也未解,一月未服藥,她定會受萬蟲鑽心之痛,你可以殺了我,但請你清楚,我身後的畢竟是一國之國主。”
“你以爲區區散播的畫像,就可以阻止我將我孩兒藉此機會換回。”蕭朗冷笑一聲,甚是不屑。
晨逸久久不答,末了道,“三少爺也中了此毒。”
蕭朗瞬間雙目赤紅,一手揪起晨逸的領口,咬牙切齒道,“你說什麼!”
晨逸惋惜道,“星遙,錯了,月夜出生時已經中毒。”
良久,蕭朗頹然退了兩步,“5年。”
月夜忽然想起,剛出生時聽到有人喚他,“星遙,聶星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