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還好嗎?”
覃秋豐語氣微顫,神色間帶着些許緊張,帶着些許愧疚,又帶着些許難以名狀的複雜之色。
“我想,這句話您最好是當面問她比較好。”
李傑微微一笑,伸手遙遙一指,指向了遠方散發着微弱燈光的建築。
那是實驗室的方向,雖然他之前察覺到了覃雪梅就在不遠處暗自觀察着。
但就在剛剛,覃雪梅已經收回了視線,回返實驗室去了。
“她……她……”
覃秋豐的嘴巴張了又闔,闔了又張,如此反覆數次,最後還是沒有將心中的話問出了。
他想問的是‘她願意見我嗎?她不怪我嗎?’
想了又想,他自己便給出了答案。
‘她肯定是怪我的。’
‘她怎麼可能不怪我呢?’
‘她肯定是怪我的!’
‘畢竟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同時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八年前,按照雪梅的年紀,她還在上學,湘蘭走後,一個孩子又是怎麼捱過來的呢?
很難想象,不,不是很難想象,而是覃秋豐下意識的迴避想象,因爲他不敢去想。
剛纔只是起了個念頭而已,他就覺得心也疼,肝也疼。
身體上的痛苦傳遞到心裡,他的潛意識發出了警告,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走吧,覃部長,我帶您過去。”
李傑暗自嘆了口氣,邁起步子向着實驗室而去,覃秋豐見狀立馬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此時,他的心情很是複雜,激動、喜悅、愧疚、忐忑,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可謂是五味雜陳。
世間百態,莫若於此。
行至實驗室大門前,覃秋豐忽然停住了腳步,只見他四處張望好似是在尋找着什麼東西。
他很想找到一面鏡子,整理一番儀容。
此刻,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悔恨,剛剛出門散步之前,他應該好好對着鏡子照一照的。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他幾乎都處於趕路的狀態,到了林場他也沒有收拾。
覃秋豐摸了摸自己的面頰,只覺得臉上落滿了灰,不夠乾淨。
‘要是有盆水,那該我好。’
咚!
咚!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的敲門聲將覃秋豐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雪梅,你在裡面嗎?”
‘嗯?’
聽到這個迥異的稱呼以及略顯親密的語調,覃秋豐的心立刻就提了起來,驚疑不定的打量着李傑。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生出了一個念頭。
‘他怎麼會這麼稱呼雪梅?’
‘他爲什麼不加同志,不叫覃科長?’
‘他和雪梅到底是什麼關係?’
恍惚間,覃秋豐猛然驚醒。
是了!
雪梅連身世這樣極其私密的事都告訴了他,他們倆個的關係又怎麼會普通呢?
他們一男一女,男的相貌英俊,才華橫溢,女的如花似玉,秀外慧中。
兩個人同樣優秀,男女之間互相吸引不是應該的嗎?
一念及此,覃秋豐看向李傑的眼神就變了,目光中憑添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年輕人優秀歸優秀,但當這個優秀的年輕人多了一層身份變成了女婿。
那其中的意思就不一樣了,而且是大不一樣。
吱呀!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覃雪梅眼眶紅紅的看了一眼李傑,而後又藉着昏黃的燈光不着痕跡的瞥了一眼覃秋豐。
父親離開時她的年紀還很小,多年以後,父親的容貌在她的記憶中已經變得模糊了許多。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覃秋豐,但之前的看和現在的看畢竟是不一樣的。
很快,覃雪梅就收回了目光,生怕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進來吧。”
輕輕的丟下這句話後,覃雪梅便扭頭而去。
李傑往後退了兩步,伸手一引。
“覃部長,你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覃秋豐愣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感慨道。
“好,好。”
等到覃秋豐走進實驗室,李傑上前一步闔上了實驗室的木門,將空間留給了父女二人。
沒過一會,李傑就隱約聽到門後傳來一道壓抑的哭聲。
那聲線,他很熟悉,是覃雪梅的。
緊接着又是一道略帶哽咽的男聲傳來,這一聲是覃秋豐的。
“那時,我跟你媽媽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帶着你們出城,可……可是誰想到,當天晚上叛徒就出賣了我們,隨之而來的便是敵人的全城大搜捕。”
“我……我來不及通知你們就隨着組織撤到山裡去了。”
“從此以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繫。”
再後面,話聲越來越低,漸漸低至微不可聞。
良久,門後又傳來一道悲愴悽切的哭聲。
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約莫兩個小時候,月亮慢慢爬上夜空,門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吱呀!
大門再次洞開,當覃雪梅看到李傑依舊守在門外,一股難以遏制的喜悅頓時從她的心底涌出。
隨即,她的嘴角漸漸勾出一抹弧度,眼角眉心都漾着笑意。
一旁的覃秋豐看到女兒的表現,心中欣慰的同時,又忍不住生出絲絲醋意。
身爲過來人,他怎麼會看不出女兒的狀態,這樣子分明是一顆心全都吊在了‘馮程’的身上。
這樣怎麼能行呢?
以後會吃虧的!
不行,我得找‘馮程’好好談談,以一個父親的身份。
其實,父女二人早在一個多小時前就和好了,後面的這一個多小時裡,大部分是覃秋豐再說,再問。
骨肉分離多年,別說是一個多小時,就是一天一夜,覃秋豐也會覺得時間太短。
如果不是覃雪梅堅持要開門看看,兩人現在肯定還在交流。
本來,覃秋豐還奇怪爲什麼女兒突然要到門外看一看。
現在嘛,他算是明白了。
原來是爲了這個‘臭小子’!
哼!
我不生氣!
不生氣!
不知不覺間,在覃秋豐的眼中,李傑的形象已經從‘一個優秀的青年’滑落成了‘臭小子’。
覃雪梅擡頭看了一眼漫天星河,言不由衷的提醒道。
“馮程,天色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
“是啊,(臭)小……小夥子,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差一點,覃秋豐就把‘臭小子’叫了出來,好在他反應及時,立馬就剎住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