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撩人。
青石板上。血色梅花斑斑點點。
紀小墨掩住一縷羞惱,掬住湖水傾灑過去。清澈的水衝在石板上,沖刷了半朵梅花,然後隱沒不見了。
一轉首,左無舟眯闔雙眼,半是微笑半是會意。
紀小墨轉而惱羞:“你這人笑得好生沒道理,卻有甚麼好笑的。江湖兒女,自然應當灑脫一些。你莫不是想我將這塊破石板給收起來罷。”
左無舟啞然:“你多心了,許多事,本就不必紀念物的。記得,便是記得,便也就不會忘了。更不必紀念物來提醒自己。”
紀小墨怔怔,暖心窩的滋味真好,又板住臉冷道:“那你笑甚子。”
“我笑我,一百年的童男身,一夕被人奪走。”左無舟坦然,這感覺甚是古怪,就儼然一直在堅持的東西忽然沒了,多少有些悵然若失。
左無舟怪異的說辭,本不該是由男子說出的。紀小墨卻絲毫不以爲異,深有同感。
若此一席交談,被外人所知,大約會感嘆,惟怪人方可與怪人情投意合吧。
紀小墨一雙素手撐住半身靠在岸邊石上,有一對白膩,卻有些沉默:“我們沒死。”
……
……
初時,毫無顧忌,以爲已死,而放開心扉。
紀小墨一時情火大動之後,極是美妙的魚水之歡亦享受過了,自然就察覺不對勁之處了。
各自沉默下來,不知該是如何自處,如何互處。
經過先前的事,重回現實,不免有些尷尬。
紀小墨冷臉低語:“我們以前說好,只是孤獨。這次,還是一次孤獨的衝動吧?”
左無舟思量半晌,起身走往她身後:“我不管那是孤獨還是甚麼,我只知,我很喜歡現在這般。”
左無舟很是笨拙的重複:“我很喜歡現在,很喜歡。”
紀小墨回身,冷臉融化,露一絲笑意,亦有些口拙:“嗯,我也歡喜得緊。”
“就是,就是不知往後我們怎麼相處。”紀小墨趴在左無舟的寬闊肩頭,喃喃輕語:“我要去報仇的,我怕我一去,就見不到你了。”
溼漉漉的長髮,灑在那弧度驚人的美背上,發稍垂在兩糰粉臀上。
左無舟心絃微動:“我替你把那人抓來,交給你殺。”
紀小墨臉色一變,一把將左無舟推出數米,神色倔強:“我的親仇,我一定要親自報。不必你,也不必任何人插手。我就是死,也不要你幫我。”
倔強的紀小墨,堅持的紀小墨。
左無舟沒奈何,思來想去,毅然道:“我娶你,娶你,我就有資格助你報仇了。”
紀小墨嬌軀一顫,掩住雙眼,雙肩哆嗦半時。挪開發紅的雙眼,紀小墨堅決搖首:“不。”
……
……
“不,我不嫁給你,也不會嫁給任何人。”
紀小墨驕傲倔強的風采,真真美得絕倫:“我就是我,我不會嫁給任何人,我不會依靠任何人。我從來就是一個人,以前是,往後也是。”
紀小墨活下來,唯一的驕傲,就是她一路走來,從來沒有依靠過任何人。此乃她堅持一直走下來的最頑強信念,她絕計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旁人的襄助,對她,就是一種摧毀。摧毀她的信念,摧毀她的堅持,甚至摧毀她生存的驕傲。
左無舟忽的極是對紀小墨的這驕傲感到頭疼:“那你想怎麼的,總要說個道理來。”
紀小墨想了很久,已理順思路了:“我不會嫁給你,但我喜歡現在,就像現在,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們是江湖兒女,不應像尋常人一樣,要求彼此時時刻刻都在一起。”
紀小墨擡起左無舟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你聽,你已在這裡住下了,我想你,你會從這裡知道。這裡很狹窄,容不下旁人了。”
“一生能得一個你,就夠了。”
左無舟心有一絲悵然:“如果我非要你跟我一道,你會怎樣。”
紀小墨的眼和臉冷煞:“我會走,一輩子再不相見。”
“看來,我就是想不答應,都不成了。”左無舟喟然:“好。你想怎,就怎。”
“如果哪一天,你改變主意,想嫁人了。”左無舟凝視她:“我娶你。”
紀小墨嫣然一笑!
……
……
等左無舟和紀小墨返回的時候。
除戀滄海,無人能觀出二人之間的異樣。以衆人對左無舟的認知和了解,縱是親眼目睹,也絕難相信的。
愈是瞭解左無舟,就愈是清楚,左無舟心底是沒有男女之情的。就好象一塊石頭,大約是不可能愛上一塊冰山,道理是一樣的。
重見古一意等人,各自不甚歡喜。
左無舟褪去心頭的一些悵然,狠狠的拉住古一意和張洞天的手大笑:“古兄,張兄,這一回,我們真真是一別經年了。”
小東西警覺,凝視半時,醞釀着一些激情,飛一般的拔足奔跑,一躍而起,差一些就把左無舟給撲倒了。那一條舌頭,使勁的在左無舟臉上舔來舔去,興奮得往往大嚎一通,圍着左無舟直是打轉。
古一意和張洞天被小東西搶先一步,含笑不語,暗暗羨慕不已。
左無舟摸摸小東西的毛髮,拍拍它腦袋:“小東西,你我也是許久不見了。莫急,莫急,等我跟古兄他們先說話。”
小東西愈發的靈姓了,頓在左無舟腳邊,跟着奔跑。
……
……
老友相見,自是不勝歡喜。
不過,此時此地,人也委實太多了。
古一意和張洞天不必說,宋西湖和談怒等,也不必說,更有花佳期等人。
人太多,七嘴八舌的說下來,左無舟就是生了一百張嘴,也沒法子一時半會的述說。
各自亂騰騰的述說了幾句,各人均是發現這一混亂,頓時互相大笑不已。
左無舟失笑:“各位,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先帶各位回去。然後再說。”
也不多說,左無舟取來一具衍空聖器,就地架設好通道,給衆人先是通行返回左家。然後再收了衍空聖器,施展“時空道標”,一躍返家。
返回之時,左無舟身心愉悅。
一曰轉戰無垠城和散修城,卻有多項喜事發生,實在是難得的好事啊。
……
……
天色濛濛。
散修城喧囂還未平息,司空神念一動,便已察知許許多多魂修士依然在討論這一話題。
昨曰左無舟一舉駕臨,竟戰得東愁遠遁逃亡。昨曰一戰,結果未有人目睹。
不過,東愁沒有返回散修城,這大約已令本城苦候了一天的魂修士,產生一些不利東愁的聯想了。
東愁敗是敗定了,是生是死,還屬未知。
也難怪魂修士如此亢奮,漏夜討論,絲毫不見疲憊。
從四年前起,超聖是九百年來第一次現身——在那之前,超聖就是一種你知道有,但你就是看不見的神秘物種。
大約是九百年前的妖魂大戰中,超聖現身過。此後,就直到四年前才現身了。
超聖理所當然的是天下主宰者,是超級強者。尤其四年前,十多名超聖紛紛現身以來,更是憑大威能證明了超聖絕非武聖能想象。
然則,左無舟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擊敗超聖。
憑此,就已能令魂修士爲之津津樂道幾十百年了。
尤其是數名與司空交好的武聖,隱隱來探了探司空的口風。司空以超聖的眼光,卻也難以衡量,只隱約覺得這東愁恐怕是戰死了。
然,就在天矇矇亮的時節。
數道氣息,從通道廣場踏出來。來者,正是行色匆匆的神八部和餘汨等人。
本來餘汨請神八部來,乃爲殺左無舟。奈何…………
……
一大羣人,居住在左家莊,不免有些人多眼雜。
好在左無舟從二號返回幾年,一直隱藏在家中,重新在內莊之中,再做了一些隱蔽。
甚至以護山聖器在左家莊支起了防禦——那是殺天魔得來的戰利品。好在左無舟儲物袋裡,有的是真晶,支撐護山聖器正常運轉幾百年也不在話下。
紀小墨跟着一道來了左家莊。
奈何左無舟暫也顧不上她,實是與古一意等舊友太多年不見,實是人太多了,一個個的招呼下來,卻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正好紀小墨要養傷,正好二人也需要冷靜下來,細思量彼此的關係。
……
……
喜事是多,瑣碎事,卻也不少。
古一意和張洞天等人的經歷,倒是不必多言了。
當年被接來真魂界,一直窩在浮雲寶藏跟金炎修煉。直至意外被卓一宗發現,然後被戀滄海救下,順手助他們突破。
古一意等都是逃走了,惟有金炎死活不肯被卓一宗奪得宗門重地,已主動在裡邊鎖死了通道。必須要超聖,才能重啓通道。
此後,各有各的一番際遇,然後是花佳期等人的相遇。
聶問跟花佳期爲首的一批長空弟子碰在一起,那真真是抱頭痛哭不已。
古一意和張洞天,跟蕭輕塵和關龍虎一道,怎都是做過溪林大君武帝。是以,一番重逢,也是互相不勝驚喜。
還有重見北斗的徒孫輩的阮軟。
如不是衆人都在內莊之中,深山裡的再核心地帶,只怕根本就掩蓋不住這麼多人聚首。
豈止是一個多字。
光是花佳期率領的長空弟子,就有約三十餘人,皆爲武御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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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古一意,張洞天。更有宋西湖,宣淺,談怒,以及阮軟等人。還多了一個紀小墨。
如不是夜叉等安排得井井有條,只怕這麼混亂,便是左無舟都有發瘋的兆頭了。
一邊,又還要替“第一刺客”艹心奪舍之事。此乃首次奪超聖的舍,左無舟怎都要細心思量清楚纔會放手施爲。
“亂,亂就一個字。”左無舟私下心想:“恰似全部與我相干的人,全都湊在了一塊。”
其實,不湊在一塊,還能怎的。半年前纔是天魔之戰,半年來,又是漸有內戰爆發之勢。
憑如今天下二千武聖,三四萬武宗。沒有武聖修爲,根本不敢在真魂界行走天下。衆人若在真魂界,那絕計是難有立足之地了。
……
……
激情方止。
紀小墨紅潮佈滿全身,眼有迷離,氣喘吁吁。
左無舟調理呼吸,重是斂住蠢蠢欲動的心思:“男歡女愛,果然有其美妙絕倫的滋味。愈是美妙,就愈是應當自控,絕不教自己沉迷在這其中。”
紀小墨如貓兒盤臥在被子裡,滿是紅暈的撓撓他:“你說,我們這般是不是不太好!”
“那自然。要節制,愈沉迷,就愈要控制。”左無舟挺身起,露出半裸的百戰餘生的猙獰上半身:“起身,修煉。”
紀小墨皺鼻,甚顯嫵媚風情:“你總也不忘修煉,豈不乏味得緊。”
左無舟直視那美妙的身體:“我已破童男之身,此後對女色的抗拒力,必是大不如從前。我愈是應當磨礪心志,不教自己落了心境的下乘。”
紀小墨喟嘆起身穿戴:“你也不必這般剋制爲難自己,我不嫁你,天下女子多的是,比我美的也許多。以你的修爲,難道還怕找不到侍妾!”
左無舟流露無奈,淡然:“與此不相干。有欲無情的男女之歡,要來做甚子。你道我是那隻知擺弄下半身的銀人,還是怎的。”
紀小墨擡首,凝視那條條傷痕縱橫的背,眼中有淚,嘴角有笑,柔聲:“我說不嫁你,卻不是說從此離了你!”
左無舟吃驚回首,紀小墨板起俏臉:“難道說,我不嫁給你,你就不肯跟我在一起了。”
一絲笑意在眼底漾起,左無舟喜悅:“這便是你的處理法子,除了沒名份,卻與夫妻有什麼分別。”
紀小墨款款走來,心底已被快活填滿:“誰理會得什麼名份。”
“你還要練嗎。”紀小墨笑道。
“自然要練。”左無舟正色。
“這又爲何。”
“不煉心,萬一我沉迷在其中怎麼辦。”
紀小墨呆住,這呆子,居然識得開玩笑了呢。
……
……
沉迷男歡女愛之道,不過是說說罷了。
紀小墨生姓堅強,自不會沉迷此道。左無舟更不必提了,一旦嚐了這滋味,反是更能抵擋住女色了。
重是跟衆人聚上一聚,左無舟便返回來,潛心思量奪舍之法。一邊,又向紀小墨娓娓說起這六七十年來的經歷。
當年初出茅廬的沖天銳氣,餘暉原之挫。二號真魂界之旅,創鬥武一統天下的雄壯。
一路艱難重重返回家鄉的故事,與超聖交手的故事,一個個的道來。左無舟甚是坦然,便是君忘之事,也未加隱瞞。
紀小墨大恨宋家,直道是如宋狂歌未死,她也必定親自殺死那人。
至此,紀小墨才知曉她生生是被欺騙了六十年之久。也實在難爲宋家,一心一意的瞞了這麼久的消息。
一塊坐在楓樹下,觀紅葉飄零。紀小墨忽的問道:“這麼說來,你現在很強。”
紀小墨顯然不是要答案,只是恍惚憶起往事,冷顏煥笑:“可記得你我當年初見。”
那時,左無舟是一個笨拙的,悶着一腦袋闖入魂修界的人。跟紀小墨在那假的浮雲秘地一番浴血苦戰,居然憑住一股子狠勁跟當時是武君的紀小墨斗得平分秋色。
若是那一次,二人各有一人死了,那大約就不會有往後的故事了。
想來,甚是古怪的滋味醞在心底。一回首,才豁然發現,原來最早的時候,二人互相滿是一心的欲殺死對方,不是死敵,勝似死敵。
回味往事,會心一笑,有許許多多一道經歷的事,當時再是艱難,走過來,卻纔覺得這真真是美好的滋味。
……
……
左無舟不是喜歡多言的人,紀小墨也並非喜歡廢話之人。
互是在一道,言辭不多,也並無那一般情侶在一道的甜言蜜語,與平素也沒甚子分別。可這,恰恰正是二人的獨特相處之道。
有時,便只笑一笑,也就足矣。
不論左無舟多麼沉默,當曰餘汨說來的,關於紀小墨的家世。紀小墨當曰昏迷了,左無舟始終是要告知的。
奈何,紀小墨卻是當年初抵真魂界,沒多少年,就已被軟禁起來。渾是沒有在外行走過,是以,連聲名極隆的傳不敗都不知。
有左無舟大約的介紹一番,紀小墨也不由悚動,卻怎都想不起自己跟傳不敗能有什麼關係。
紀小墨當年家破之時,年紀實則不大,也不太可能接觸得到家中的秘密。跟傳不敗,究竟有沒有關係,那就真真是說不清了。
紀小墨苦苦思索良久,思緒一動,豁然:“我想起來了。你等一等。”
紀小墨匆匆趕去,不多時,從儲物袋取來一粒封存得極好的蠟丸。神色略顯凝重:“這枚蠟丸,是當年家破前,我爹把它給這支劍一道給了我。”
“我爹當時說,如我或我的後代子孫,能有武聖修爲的時候,再取蠟丸捏碎。”紀小墨容色有些蒼白。
紀小墨惟二剩下的紀念物了,便只有紫電劍與這枚蠟丸了。
蠟丸碎!
裡邊有一張小紙條,左無舟取來,念出上邊的字:“紀家祖訓,紀氏本姓傳氏,凡紀門子弟,若修成武聖,須將紫電劍親自當面交與魂天宗傳重樓。”
傳不敗,本名傳重樓!
秋冬交替之際,一個旱雷忽然晴天闢落下來,石破天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