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子這些日子打理綢緞莊的生意,真是有些忙啊,早出晚歸,同一個屋檐下見一面也難啊!”淡淡的瞥視着他,殷涵旋有些嘲諷道。
姜澈微吐口氣:“夜深了,還不歇息麼?”
“心煩,睡不着!”
“放下了,便順心了!”
她輕哼一聲:“你只會說說而已麼?放下?!那你又爲何放不下?爲何還糾纏不休?”
“我歇息去了!”他苦澀笑了一笑,頓了一下:“綢緞莊的生意有些忙,明日我就住到綢緞莊去!”
“姜澈,你這是何意思?”
“你二哥的生意,我不能就此放下!”
“你最放不下的是殷灼顏,不是二哥的生意,你別再欺騙自己了!你何必這樣對自己呢?”殷涵旋苦笑的搖搖頭,追問道:“我想知道,你心裡除了殷灼顏,有沒有容過我?”
一時無言,他的心全在她那裡啊!
沒有得到他的回答,殷涵旋輕笑出聲,這其實是他最明確的回答,微擡起頭,讓眼眶中的灼熱倒流回去:“我歇息去!”
輕輕的關門聲,重重的磕在他的心房,他無力的閉上了眸,這情,他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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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碧雲極不放心的喚住她,擠出一點聲音:“娘娘,不如還是推脫身子不適,回景仁宮吧!”
剛說完又想狠狠的抽自己一個嘴巴,在鳳儀宮、長羲宮先後來人要她前往萬春殿參加驅邪儀式時,又是自己說了一通,勸說只是個儀式而已,不礙些事,但當隨她出了景仁宮,心頭就一陣不安定。皇后請人爲小皇子驅邪,在情在理,但後宮嬪妃皆到場,就有些讓人想不通。
身處後宮,後宮紛爭聽了不少,見了也不少,如今殷灼顏獨得聖寵,怕是易惹來禍事,而這驅邪,會不會是別有乾坤?
“驅邪而已!碧雲姑姑剛不是這樣子說的麼?”殷灼顏懶懶的吐出一句話,悠悠的往前挪動腳步。
碧雲一下啞言,想着再說幾句,一旁的趙乙朝她擺擺手:“貴妃娘娘說的極是,只是一個驅邪而已!稍過一些時刻,讓人去宣政殿請皇上,有皇上龍氣護身,即便是降魔除妖又有何懼?”
趙乙也不愧是在皇宮摸爬滾打多年,一句話解了她的憂慮,只要稍有不對,立馬去找皇上,還有擺不平的事兒麼?碧雲畢竟是機靈人,一聽這話,心頭舒坦了許多。
殷灼顏卻頓住了腳步,回頭瞅着兩人好一會兒,在兩人疑惑不解之時,幽幽問道:“世間真的有鬼神麼?”
趙乙咧嘴笑笑:“娘娘,信則有不信則無。那些妖魔鬼怪又怎敢在皇宮作孽呢?”
她沒吭聲,往着萬春殿而去。
景仁宮到萬春殿,可算是比較近的地兒,但她起得晚,又在去與不去間猶豫了好一會兒,走得又是極緩慢,因而到達萬春殿之時,她算是最晚的一個。萬春殿乃皇子所居之殿,當初,瑾兒便安置於萬春殿中,後因太后憐惜,接到長羲宮。
眸光緩緩掃過,殿前院落已列席着衆嬪妃,正中是太后和抱着孩子的曼瑤,眼斜過去,在她們身邊,背對着的是一個手執桃木劍、身着藍色道袍的男人,一早聽說是個終南山來的道士,道行深厚,名喚苦行子。
但她的目光,落在一側,披散着長髮的男人身上,同是藍色道袍,白雪似的頭髮,無一絲的雜質,手執拂塵,盤腿坐在構造極其獨特的圓木座上,她的心一下子莫名其妙的靜了下來,那人,竟給她感覺,如觀音盤坐於蓮花座,身前的衆人,虔誠的膜拜。
碧雲輕聲提醒了她一下,殷灼顏收回目光,盈盈上前,朝前欠了欠身,規規矩矩的行了禮,而後,退到一旁,正站在林婉身邊。
林婉微頜首,微微一笑,驅邪在即,未敢多說。
靜靜候了好些時刻,衆人皆無語,太后方揮了揮手,只聽見英姑喊了一聲:“時辰到!”
道袍男子挺直着身子,立在供奉着香爐的壇前,手執桃木劍,口中振振有詞圍着壇桌轉了起來。
不由自主的,殷灼顏又看向盤坐着男人身上,少年般的臉龐,極是靜謐,有着不同尋常人的蒼白,倒不似少年,估摸着年紀,該是不小。鶴髮童顏?暗下嘟喃了一聲,似乎察覺到了她久久凝視的目光,忽見那閉着的眼睜開,看向了她,她竟看不清他的眸,那是一對渾濁的眸。
他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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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一聲啼哭穿透寂靜,着着實實嚇了衆人一跳,殷灼顏順過眼去,只見苦行子道長似咬破自己的中指,一滴血按在了孩子的眉心,心頭忽一陣翻江倒海。
“殺!”
他冷喝一聲,眼前竄起一團白霧,院落中剎那煙霧瀰漫,一陣濃的不可聞的香火味。
殷灼顏皺起眉,只覺香火味中夾着一股淡淡的蓮花香,倏然即逝,而後煙霧淡淡散去,哭聲已弱了下去,耳邊皆是一陣欣喜的舒氣聲和“小皇子安好”之類的話語。
心頭是有一些敬畏的,她辨不出是否真是驅邪,和二哥遊歷在外時,她也曾見過不少,但因與自己無關,極少涉及,只是粗略看過而已。身子站得乏累,見儀式已近完成,她微蹙眉瞧了瞧,上前剛行個禮告退,一句柔聲打斷了她。
“貴妃姐姐!”曼瑤幽幽出聲攔下她,側身看向道士:“道長,貴妃姐姐懷有龍嗣,道長能否爲姐姐祈個福,以保龍嗣安康?”
“恭敬不如從命!”
殷灼顏微眯着眼看着曼瑤,冷冷吐出一句:“不需要!”
“你身爲貴妃理當爲皇上的子嗣着想,皇后又如此有心,哀家做主了,就讓道長爲孩子祈福吧!”顏茹竺輕哼一聲,莊嚴的發話。
“太后,站了些時候了,貴妃娘娘身子一定乏累了,不如讓貴妃娘娘先回宮歇歇,祈福一事再行商議。”林婉機靈的插了一句,見顏茹竺凜冽的目光直射而來,僵硬扯扯嘴角:“太后,祈福一事講究吉日良時,萬萬兒戲不得,若不然,只怕——”
“兒戲?!哀家所說的是兒戲?你——”
“太后——”婉轉又有足夠震懾力的聲音打斷了顏茹竺,殷灼顏翹起紅脣:“既然是太后和皇后的盛意,我又怎好拒絕,那就辛苦一下這位道長了,有請道長爲孩子祈福。”
“慢!”輕柔渾厚的聲音自蒼白的脣吐出,一直沉默不語的白髮男子遽然出聲:“剛纔那位貴人說的甚是有理,祈福講究良辰吉日,切不可貿然行事,不然會適得其反。今日到此爲止!”
“師尊!?”
“走!”
一聲令下,那道長像似極其遵從白髮男子,利落的收拾起來。
殷灼顏看向白髮男子,赫然與那雙渾濁的眼中透射出來的若有所思的光相撞,在那刻,竟覺得那雙眼睛不是真瞎,他看得見的,但她還是沒有計較太多,確實累了,徑直轉身出了萬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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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清脆的碎裂聲,一句話拋過來,碧雲手中一顫,茶盞跌落在地,一時顧不上地上的碎片,忙趨前榻前:“貴妃娘娘,這可說不得,說不得啊!”
“有何說不得?”殷灼顏蹙了蹙眉,悶哼一聲,怏怏的閉上眼睛:“那道士若真能驅邪,定也有法子讓我見我二哥!”
“娘娘,早些歇息吧!依奴婢看,那道士不過故弄玄虛,奴婢認爲那不過是江湖術士,騙人而已。”
“你是說太后、皇后皆是有眼無珠,被這麼一個江湖術士騙了亦不知麼?”
碧雲惶恐的跪下,直說“不敢”,只是想讓她勿多想,豈知,一連被她搪塞了幾句。
“那個苦行子道長不覺得如何,倒是那個白髮道士……”她停了一下,緩緩閉上雙眸:“他或許有點本事。”
碧雲想再勸說一下,只見殷灼顏躺了下去,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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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輕翻了個身,正欲起身,柔軟的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帶出一句如夢低語:“別走!”
心頭一動,卻不得不拒絕她的溫柔,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翩兒,今日有早朝!”
唔,秀眉微蹙起,挽着他胳膊的手卻緩緩放下,他輕呼口氣,甫起身,眉心動了一動,返身探上她的額頭,未覺不妥,拍拍她的臉頰:“怎麼了?”
她沒再應聲,秀眉蹙的更緊。
片刻,一聲狂吼打破了寧靜的清晨,景仁宮因那一聲,剎那陷入陰沉中,太醫、宮人,來來往往,腳步卻是無聲,沉重的無聲。
隨着肯定的回稟聲,緊攥的拳終於緩緩鬆開,凝視着那乏累的臉龐,心中仍揪緊着一根弦。
“皇上,該上朝了!”尤回低聲提醒了一句,見蕭涼宸無動於衷,提高了點聲音:“皇上,太醫已檢查過,貴妃娘娘只是身體乏累了而已,多歇息一下便好!”
他終邁動了步伐,出了景仁宮。
景仁宮再次陷入沉寂,直至近午,小小的身子晃進了景仁宮,如往常,一進殿,亦兒便噔噔就想往牀榻上擠去。
“亦兒!”兩手抱住了她,林婉微笑着搖搖頭:“孃親正在歇息着呢,別吵你孃親,可好?”
亦兒不解的看着她,蹙起了兩彎小月眉。
林婉愛憐的看着亦兒,心下一陣感慨,亦兒長的可是一點不輸別人,更是聰穎,除卻尚未開口說話,大人所說的似都能聽懂。瞥見那嘟起的小嘴脣,林婉呼了口氣:“行,行,是不是一定要找你孃親呢?不過你可不許搗亂哦!”
似真明白林婉所說,亦兒坐在牀榻前瞧了殷灼顏好一會,未向平日一般折騰起來,只是靜靜的坐着。
待蕭涼宸回到景仁宮,見到的便是這情形,一大一小,兩顆腦袋相依偎着,甜甜的睡着,心頭立刻被那溫暖充盈的滿滿的,從未想過,有這樣的一刻,讓他感到如此的溫暖、如此的幸福,覺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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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隨着寒風夾帶着的細雨侵襲而來,籠罩着整個洛京,遍及整個皇宮。
蘭兒命人在鳳儀宮再加了一個暖爐,呵着雙手,小步進了內殿,搓搓雙手,忙着整理牀褥。
“蘭兒,景仁宮那邊如何了?”
“聽說貴妃娘娘已有三天臥牀不起,太醫來來回回好幾次,皆找不到些什麼因由,只開了些安補的方子,說是身子太虛,加上陰寒,故而才這般乏累,臥牀不起。”
哼,她輕嗤了一聲,瞥了一眼暖爐,嘲諷道:“若說身處景仁宮尚覺陰寒,那本宮這鳳儀宮豈不是如冰天雪地?有着最優渥、堂皇的寢殿,仍一副嬌弱模樣,依本宮看,殷灼顏無非是恃寵而驕而已,她想向衆人宣告,皇上只屬意她殷灼顏一個。那樣的宣告、那樣的挑釁,只有她殷灼顏做得出。”
“皇后——”蘭兒喚了一聲,便不再說。
曼瑤只靜靜凝望着鏡子的嬌顏,久久,方幽幽問道:“蘭兒,那兩位道長如今在何處?”
“回稟皇后,已安置在驛館,隨傳隨到。”
“蘭兒,你去替本宮辦幾件事。”
雖有猶豫,蘭兒還是應允了下來,她是沒有過多的選擇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服從。
“景仁宮倒真是個好地方啊!”曼瑤感嘆一聲,淺淺笑着上了褥榻,不過最好的莫過於鳳儀宮,即便沒有寵愛,仍有權勢,而這權勢,一經好好的利用,必能爲那寵愛鋪就一條極好的道路。
殷灼顏,怪不得本宮,要怪只怕他,對你動了情,本宮是皇后,這樣冷宮般的待遇,本宮不要。
翌日一早,後宮依然沉寂於膽戰心驚的肅然氛圍中,只是,悄悄的,有一些躁動,至陽光普照,再也壓抑不了的流言已橫掃皇宮。
“妖邪附身?!”胖丫擰起粗眉,正欲嘮叨一陣,碧雲已先打斷她:“胖丫,不可胡說。”
胖丫怏怏閉了嘴,抱着腦袋發呆了好一下,見殷灼顏依然躺在榻上,乏累的睜不開眼,滾着身子附到碧雲耳邊道:“碧雲姑姑,聽說這幾日小皇子似完全痊癒般,臉色紅潤,定是那道士法術高超,驅趕了附在小皇子身上的妖邪。碧雲姑姑,你說會不會是貴妃娘娘也——”
“胖丫——”
碧雲怒斥了一聲,瞧了瞧側身躺着的她,已經好幾日,她竟是完全沒有了氣力,連動一動身都極少,與平日裡活力充沛的她完全不同,衆太醫又檢查不出個所以然,只敷衍道是身子骨太虛。
而宮裡這幾日流言益盛,皆道是當日爲小皇子驅邪之時,那些妖邪附身到那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因而才成這般。一人說着,倒似個笑話,若衆人皆言如此,想要不當真,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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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般的眸不做聲色的打量着身着藍色道袍的兩人,半晌,冷冷的啓脣道:“她若有一丁點差錯,朕要你們陪葬!”
“貧道定竭力而行。”苦行子一甩手中的拂塵,恭聲道。
蕭涼宸揮了揮手,好幾日不見好轉,心提着放不下,整日裡似在火中煎熬,而後在寒冰中融化,如果這些驅邪除妖之術能讓她鮮活起來,他願意去嘗試,換得她無虞便是。
隱隱聽得含糊不清的振振有詞,鼻尖是濃濃的香火味,她不滿的蹙起眉,不悅的嘟喃了聲:“好吵。”
“翩兒——”擁着她半倚在懷中,他輕聲寬慰道:“是道士在祈福,很快就好,然後便會沒事了!”
聽不清楚他所說,只是一味的沉溺於他的懷抱、他的氣息,那淡淡的、清爽的味道,她是深深依戀着的,臉頰不由自主的蹭了蹭,極其慵懶的冒出囈語般的一句:“好舒服!”
蕭涼宸哭笑不得,深吸口氣,瞥了眼殿前正折騰着的祈福:“好好歇息一下,很快的。”
殷灼顏眯開一條眼縫,藍色道袍、嫋嫋香火、白色——,白色頭髮,秀眉微蹙了蹙,頭更深的埋進他懷裡。
“稟皇上,此乃桃符布囊,桃符乃世間仙木精製而成,請皇上置於貴妃娘娘枕下,以辟邪驅妖,保貴妃娘娘鳳體安康!”
“尤回!”
尤迴應了一聲,上前接過桃符布囊,細細端詳了一陣,又打開布囊檢查了一下,方肯定的點點頭,小心翼翼呈了上去。
“兩位道長,請吧!”尤回恭送兩人。
一直緊閉着的眼募地張開,渾濁,但有着不一樣的洞徹,極輕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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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樣?”瞥見一襲粉衣,姜澈急急迎了上去,心急的問道:“灼顏如何?身子要不要緊?”
殷涵旋斜勾起脣畔,譏聲道:“若真的擔憂,不如進宮一趟,何必在暖香館苦苦等候、焦慮不安呢?”
姜澈眉心微擰了一下,微吐口氣,聲音已平緩如常:“她還好嗎?”
“人家已是百般恩寵,豈有不好之理?”她真的想冷笑,笑自己,但依然不徐不疾道:“你知道的,懷着亦兒的時候,她不一樣嗜睡麼?如今,想是不會有何不同。”
心慢慢定了下來,當得知宮裡的她那般情形時,他幾乎是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見他臉色漸趨安靜,她果真冷冷笑了一下,笑自己,徑直走到他身畔,淡淡道:“爹爹今日與我進宮探了她後,便回了朝。爹爹擔心着膽大妄爲的她在後宮是否安然,再次返朝爲官,你不擔心嗎?如果可以,你必能入朝爲官,昔日的你在狄丹國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一時哪。”
“涵旋——”
“過幾日我會離開洛京,去見見孃親,見見二哥的擎宇。”
姜澈微微閉上眼,點頭嗯了一聲:“保重!”
回眸目送着那襲青衣徐徐走出暖香館,她黯然一笑,姜澈,你真的就這樣對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