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爺爲何想求證此事,是想證明是殷灼顏的錯,是她忘了那一切,抑或是想證明你心中的人是當年的那個女孩而不是現在的殷灼顏?”殷涵旋涼涼的挑起脣,從沒想過,事隔多年,當年的鬧劇竟會再次提起。
蕭澤慘然的跌坐在椅子上,這是她的承認麼?承認當初一切只是戲言,只是負氣的一個舉動,卻深深困住了他,困了他十多年。
好一會兒,殷涵旋沒再出聲,幽幽的看着他,若非他現在提及,當真是遺忘了,用心看一下,當年的不正是他嗎?
“安王爺當初年少,對於那次相遇或許只是懵懂,其實真正入了安王爺的心裡的,並非是當初元陽節的紅衣女孩,而是殷灼顏!”
“不,不——”蕭澤雙手抱頭,他真的無法承受着這一切,憤聲指責道:“當初若非你的那句:非君不嫁,我又怎會苦苦癡戀着,又怎麼會苦苦等待着,當初若知道了這一事實,我不會,不會糾纏不休,不會難以自拔。”
可悲的一切,可笑的一切!
他踉踉蹌蹌的出了暖香館,突然之間,再也找不到方向。
失去太子之位、錯失皇權,他可以當做是自己的無能、是自己的命運;喪子之痛,他可以想着,是和孩子沒有緣分;而這,讓他如何去評說?
以爲深愛數十年的女子,在這一瞬間,易了位,他真的不知道,一直念念不忘的是當初元陽節那女孩,抑或是現在貴爲嬪妃的她?
原來真的不是她不記得了,而是,那不是她!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只是從來就沒有見過他!
“安王殿下!”殷正良見他癡愣站着,喚了一聲。
蕭澤回過神來,笑了一笑,直直望前走,也不管是南是北。
殷正良疑惑了好一下,想跟上去,又嘆了口氣,轉身回了暖香館,見着殷涵旋,劈頭就問:“涵旋,安王爺到暖香館所爲何事?爲何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
“安王殿下只是問些事罷了,待他想通了便會沒事了!”
事到如今,若說心底沒有一些愧疚的話,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再多的愧疚也改變不了什麼,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銘刻在他心中的那個女子究竟是哪一個,她又如何能去做些什麼?
如此癡心的一個男子,是否是上天刻意的捉弄?
她敷衍了一下,慢步出了暖香館,紅塵太多紛擾,情深緣淺,留下世人苦苦的相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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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
溫柔似水的聲音響起,她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回頭見一襲白衣款款走近,不可思議的挑脣:“怎麼是你?”
“我出現在這裡令相府的三千金感到奇怪麼?是想着曾經的溱王妃,如今已發配邊疆,不再返京了麼?”霍水燕悠步上前,含笑看着那座墳墓:“蕭頌該心滿意足了,他死後你竟然來拜祭他!”
“我不是來拜祭他的!”殷涵旋冷聲否認,她絕不會拜祭他的,她唾棄他的墳墓!
“想想也是,蕭頌乃殷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又怎麼會來拜祭他呢?他的死不足於填補他所有的罪惡,他死後定會下十八層地獄吧!”
死後的詛咒確實令她吃了一驚,殷涵旋微皺眉,若說別人詛咒蕭頌,她不奇怪,但眼前的女子是他的王妃,緣何有這樣深的怨恨?她吞吐的問道:“你恨他?”
“你不恨他嗎?”霍水燕直直的反駁,斜勾起脣:“我以爲你是恨他的,我以爲你是會後悔的。也是,他雖然對你不算是一往情深,但多多少少對於是用了一點真心,你也該滿足了吧!”
真心?!那樣的他會有真心嗎?她不敢去相信,也不必去相信了,他已經死了,揹負着他的罪孽死去,與她,再無關係。
“算了,過去的都成過去,不再追究了!”如來時一般,溫柔似水的聲音隨着白衣的遠去漸漸淡去。
殷涵旋立在那裡,她終沒有追問,霍水燕與他有怎樣的糾葛,每一個人心中都藏着一段往事,不輕易的爲人所探知,只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着,痛着,或者幸福着,或者,依舊無着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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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揉捏着絲帕,她的心浮浮沉沉,極是後悔說出真相,與其讓他明瞭這一切,倒不如讓他一直糊塗着,以他的爲人,現在的他定是非常的迷惘、痛苦。她不願意,真的不願意見他那副的模樣。
“你在憂心何事?是因爲皇兄之事嗎?”
她坐在那裡發呆已好半天了,連他早已近前,她都察覺不到,只傻傻的看着手中的絲帕,他不得已出聲拽回那神遊的魂魄。
“沒事!”殷灼顏匆匆的將手中的絲帕塞進懷裡,回眸笑了一笑。
若真沒事,又怎會掖掖藏藏,他不逼問她,只要他想知道的,就一定能知道:“過幾日,萬喜會請道士進宮驅邪,你若不喜歡,可帶亦兒出宮走走!”
驅邪?!聽胖丫嘮叨過,小皇子,體弱多病,很多時候連太醫都束手無策,令人甚是可惜。曼瑤,孩子,她暗暗嘆了口氣,忽身子滯了一下,腦中掠過鳳珠臨死前說的那一句話話,小心曼瑤,小心孩子——
若臨死之際,鳳珠還歹毒的想要挑撥離間,那麼,她真的是一個很可憐的人。不知爲何,竟隱隱的想要去相信鳳珠。
“啊!”脖頸募然傳來輕微的痛楚,她輕呼一聲,蹙起眉,他竟咬了她一口。
“不許再心不在焉!”
“我只是有些困了!”
雖然這個藉口有些牽強,但還是有足夠的說服力,蕭涼宸直接安頓她躺在榻上:“困了就歇歇,我去宣政殿批改一下奏本!”
殷灼顏低低應了聲,他在她面前,總是沒有正規、嚴肅的自稱爲“朕”,不是那麼陌生和疏離,她也不是如今才發覺到,只是,有一些東西,她還是介意的。
“不準再不要我,不準再拋下我。永遠不準,否則,我會殺了你!”
剛往外邁出幾步的偉岸身子猛然怔住,一字一頓,她咬的異常清晰,如一刀一刀,深深的,在他心頭刻下,痛得讓他覺得世間再沒有什麼比她的這句話來得讓他更覺得甜蜜,讓他唯一覺得甜蜜的痛,但他還是拉下了臉,返身直直坐在榻前。
她坐起身子,水漾的眸,直直盯着他,沒有任何的畏懼。
蕭涼宸一手握住她的下巴,用了不輕的力氣,沉聲道:“你想要得到,自己亦要付出。不准你再離開,不准你再去招惹男人,我不準,否則,我一樣會殺了你!”
“可是,你還有成羣的嬪妃呢!”她不滿的拂開他的手,憤憤道。
他輕吸口氣,聲音急轉溫柔:“給我一些時間!”
在她晃神的剎那,她已被壓倒在榻上,他溫熱的氣息,輕輕吐在她的臉頰上,毛毛的,瞥見深眸騰起異樣的神采,她微蹙眉,忙擡起胳膊擋住他:“不是要去批改奏本嗎?”
“你惹我的!”忽然就那樣喊出一句,他完全的投降,淡淡的香、玲瓏的嬌軀,他的聲音不可抑制的嘶啞:“不如現在先付出如何?”
“會傷到孩子的!”話裡在推拒,兩手卻柔柔的環上了他的脖頸,那生硬的、笨拙的溫柔卻令她越來越貪戀。
“我會很小心的!”
他再一次保證道,一手緩緩解開她的腰帶,手剛探入那溫潤的肌膚,募然僵在那裡。
“咯咯!”脆脆的笑聲落入耳際,而後,小小的身子直奔榻前,絲毫不顧榻上兩人曖昧的姿勢,就着塌臺,爬上鸞榻,甜甜笑着瞧着僵硬着的、尷尬不已的兩人。
“該死!”蕭涼宸低咒一聲,縮回手,替她整了整衫裙,起身抱起那不知所謂、笑眯眯的小傢伙,嘆了口氣:“亦兒,你這不是在折磨父皇麼?”
瞥見她嬌羞的側轉過身去,眸底的笑意漸漸濃厚,曖昧的留下一句:“我帶亦兒出去,很快回來!”
如願遣走橫插一刀的孩子,再回到榻前之時,她已睡了過去,又是聲低低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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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爲他討不平嗎?現在會不會遲了一些?”殷涵旋睨了她一眼,抿了口茶:“又何必再苦苦追問呢?”
“都是你的錯!一切都是你惹起的!”殷灼顏寒聲指責道。
“是,是我惹起的,但你不想想,誰纔是罪魁禍首?當初你若不和我鬧,我至於穿了你的新衣,溜出丞相府嗎?不離開丞相府,我又怎麼會遇上蕭澤?”殷涵旋咬牙切齒道,當初,若不是殷灼顏仗着二哥疼她,氣勢凌人的告訴自己,二哥爲她做了一件新衣裳,還買了一個面具,嘲笑自己只會躲在丞相府,自己又豈會意氣用事做出那樣的事?
“你在狡辯,你——”
“夠了!”一聲怒喝,殷正良繃緊臉打斷兩人的爭執,厲聲道:“看看你們倆做的好事,你們非要把天下折騰的不可開交嗎?只會互相埋怨,只會互相指責,有沒有想過自己的錯?”
“怎麼會生出你們這兩個不成器的女兒,日後,我怎麼有臉面去見殷家的列祖列宗啊?”
“一個自以爲是,一個驕縱妄爲,你們能不能讓我省省心啊!”
壓聚許久的抑鬱之氣一滴不剩的直朝兩人潑灑而來,兩人低垂着頭,大氣不敢喘一聲,好半天,罵得累了,泄了恨了,殷正良氣沖沖甩袖而去,擱下一句話:“你們好自爲之吧!”
殷正良前腳剛走,殷灼顏狠瞪了她一眼,氣呼呼出了暖香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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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留步——”常笑竄到她跟前,擋住她的腳步:“請娘娘回宮吧!”
殷灼顏眯起眼,冷哼一聲:“讓開!”
“請娘娘回宮!”常笑面無表情的的重複了一句。
“蘭心那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你竟然敢擋我的路?!”
他艱難的定住氣,語氣少了一些強硬,不消說,蘭心那筆賬,遲早會跟他算的,但今日,他非攔不可:“娘娘若有要事與安王爺相商,只需讓趙公公傳聲話,請安王爺進宮即是,不必親臨安王府!”
說着,朝趙乙使了個眼色。
趙乙嘿嘿笑了一聲,附和道:“娘娘,你讓小的往裡稟報一聲,您先回宮吧,安王爺隨後就到!”
“讓開!”
常笑皺了下眉,若是知道她到的是安王府,早在半路上將她送回宮,何必在安王府面前犯這個爲難事?
見常笑仍一動不動的擋在她前面,她勾起脣畔威脅道:“你再擋着,我就不回宮了!”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還是有足夠的威脅力,常笑頭隱隱作痛,這真是一個難題。
僵持了好一下,常笑終於讓開了腳步,由她進安王府,唯一的條件是他必須不離開她三步之外。
“石晏比你討人喜歡多了!”殷灼顏悶悶的留下一句,進了安王府。
迎出來的是李從筠,她款款行禮:“參見貴妃娘娘!”
未等殷灼顏出聲,常笑已先開口道出目的,李從筠猶豫了一下,命人去通稟,只是,始終沒有等到蕭澤的出現。
殷灼顏黯然的垂下眸,頓了一下,轉身就走,才兩步又停住,從懷中取出絲帕,遞給李從筠:“請轉交給安王爺,幫我帶句話給他。”
李從筠緊攥着絲帕,那繡着的名字刺得她的眼睛異常的痛,這幾天,他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日日夜夜將自己鎖在書房裡,不消說,輕易能猜到其中的原因,那就是殷灼顏。
“對不起?!”她冷冷的嗤了一聲,一句話就可以抹滅了所有的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