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眼微垂,緩緩掃過桌上一疊的錢票,眼角淌出淡淡嫵媚,她莞爾一笑,兩指捏起幾張錢票認真瞧了瞧,輕柔放回:“不過幾日,閣下竟籌得五千兩,其誠意可見一般。”
宗皓軒清冷笑了一聲:“大當家的承諾在下一直銘記在心!不知現在——”
“那是自然,有銀子好說話,今晚煙雨坊的美人兒隨閣下挑!”雲娘面帶笑容,心中卻恨的咬牙切齒,動作嫺熟的收起錢票:“閣下,請吧!”
他抿了口酒,微微一笑:“隨我挑?這可是你說的?”
雲娘呵呵笑了一聲:“莫非我還會跟銀子過不去不成?”
宗皓軒挑了挑眉:“錢票你也收了,美人兒也不勞你去尋了,今晚在下只要眼前的美人兒!”
她眼睛一閃,回頭瞟了一眼春兒,伸長脖子:“你要春兒?”
雲娘笑笑,拉過一旁臉漲得通紅的春兒:“春兒,這位爺看上你了,你意思如何?”
春兒絞着雙手,她可不認爲說的美人兒是自己,自己模樣兒不差,但比起大當家的來還差遠了,她瞥了一眼悠哉坐着喝酒的宗皓軒,善意的、小心的提醒道:“這位爺要的是大當家你!”
“要就要咯,有啥不好意思的!”話一出口,雙眉擰起,雲娘大聲嚷道:“什麼?!”
宗皓軒微搖頭,反應也遲鈍了些吧。
“宗皓軒,你給老孃滾出去,拿着你的錢票滾出去!”她雙手叉腰,怒氣衝衝的喝道。
宗皓軒眉心微擰,輕嗤一聲:“是你說只要我有銀子,煙雨坊的美人兒隨我挑的,你莫非不是煙雨坊的人?怎麼,大當家會跟銀子過不去?”
他的話着着實實堵住她的口,雲娘臉一熱,深吸口氣,嫣然一笑:“閣下真是會開玩笑,我人老珠黃,怎配得上閣下的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這樣好了,我親自爲閣下挑十個美人兒去,給閣下助助興,如何?”
宗皓軒冷哼一聲:“你若做不到,當初又何必信誓旦旦?不怕人恥笑嗎?或者你一直都是如此這般唬弄男人?一樣是煙雨坊的人,憑什麼要用十個美人兒替換你?你比她們高貴多少?若真高貴,又怎會開起了青樓?”
“你——”她咬牙切齒,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長長吐了口氣:“春兒,出去!”
“大當家——”春兒詫異的喚了一聲。
她微眯起眼:“我怎會與銀子過不去呢?!”
春兒咽嚥着口水,掩上門退了出去。
宗皓軒得逞的笑了一笑,戲謔的看着她:“這纔像煙雨坊的大當家!今晚好好伺候着吧!”
淡藍的衣裙順滑的落下,盈盈嬌軀赫然呈現眼前,他呼吸急促起來,本來只是想好好惡整一下她,以報她幾次三番的目中無人之仇,但,如此這般的情形,他清晰的感覺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渴望,他的心怦然、怦然動着,輕易泄露埋藏着的心事。他一把將她拽入懷裡:“你惹我的!”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場風雲纔算歇止,她的雙眸半睜半閉,臉頰上的暈紅,令麗靨更加誘人,她斜斜的側臥着,優美的身體在激烈過後,流露出令人波心蕩漾的溫柔嬌媚的成熟之美來。她微微的呢喃了幾聲,聲音幾不可聞:“你多久沒碰過女人了?”
“本王清心寡慾好多年!”他的手擱在她的腰間,頭埋了下去。
“宗皓軒,你給我滾——”察覺他的意圖,她拼勁全力嚷道。
他邪肆一笑:“我會滾,但不是現在,今晚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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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兒——”
她深吸口氣,扳下腰間的手:“你我的交易止於昨晚,我不想與你再有任何關係!”
他扯扯嘴角:“你就這麼想和我撇清關係嗎?”
雲娘冷冷笑了一聲,勾起脣畔:“襄惠王的厚愛,我一個青樓女子又怎擔當得起?”
“跟我回狄丹國!”
“都說青樓女子無情,襄惠王何必壞了自己的名聲呢?”她垂首,優雅的整了整紗裙,緩緩折轉身:“襄惠王莫忘了,我只是苟喘於世的一個青樓女子而已。”
“蕭依雲!”宗皓軒臉一沉,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別不識擡舉!”
雲娘冷着臉掙開他的手,嘲弄的看着他:“恕我提醒閣下,閣下念念不忘之人是蕭依煙,並非蕭依雲,又何必把我當成她呢?”
幽幽的一句話令他一陣錯愕,宗皓軒定定看了那麗顏好一會兒,忽淡淡笑起來,邊走邊道:“是,是,你不是她,你永遠不會是她!我怎麼會把你當成煙兒了呢?我怎麼會——”
背影消逝在樓廊處,已再無任何聲音,她輕輕閉上眼,蕭依煙已經死了,她和她再無關係,真的再無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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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褐眸閃了兩閃,殷灼顏有些驚詫。
黑色紗帽攏住她飄逸的長髮,他的手柔柔掠過她的鬢角,見她如此這般委屈自己,心不覺隱隱作痛,而他,卻無能爲力,略嘆口氣:“父皇聖體微恙,外有哈必國進犯,羣臣提議祭天祈福,定於十日後的辰時。”
見蕭澤臉色深沉,她微側頭問道:“可是有何不妥?”
他踱到窗邊,斜倚着窗檻:“有些不安心,今日早朝時有一大臣提及了坊間的一個民謠,說:鳳羿甦醒,血債血償;天下易主,無可逆轉。”
“鳳羿甦醒,血債血償;天下易主,無可逆轉。”殷灼顏微聳聳肩,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好奇怪的民謠。鳳羿是什麼?殿下可揣摩出些特別的意思?殿下又是擔心何事?”
“當時朝堂譁然,這民謠若成讖,那就意味着大晉朝氣數已盡!”
殷灼顏撩了撩袍服,緩緩坐下,輕嗤一聲:“民謠而已,殿下何必傷神,說不定是哪個人杜撰出來,攪亂民心的!或許正是蕭頌那小人呢!”
“若是杜撰那自是好,否則大晉朝將毀於我手,我萬死難辭其咎!”
她的手指輕敲着圓桌,想了好一陣,自告奮勇道:“殿下若是擔心,我替殿下查查這民謠,如何?”
蕭澤目光落在窗外:“鳳羿是一個族落,據聞鳳羿族在一百年前遭人血洗,全族幾百人無一活命,傳說當時濃濃的血腥味,瀰漫了整整三天,天下無一地方不充斥着血腥味。三天後,一場大雨沖洗下來,然後有人便說看見一道血光沖天而去,血腥味方散盡。”
肌膚掠過一個冷顫,麻麻的,殷灼顏咽咽口水:“可知是何人血洗鳳羿族?爲何要血洗鳳羿族?”
“不知道,畢竟一百年前的事,當時的人都早已作古,事實無從追究。”
她兩手託着腮,秀眉微皺起,沉思了一下:“不如讓我去查查鳳羿族到底是何回事吧?整天待在殿下的光天殿讓我感覺沉悶的慌,我要幫你,我不需要你將我保護得滴水不漏,那還不如回暖香館呢!”
脣瓣動了一動,蕭澤硬生生嚥下喉間的炙熱話語,溫潤笑笑:“既然如此,你就查查鳳羿族之事吧,我讓順祿跟着你,可好?”
殷灼顏點了一下頭,打了個哈欠:“那就這樣定了,我要歇息了!”
他眼睛眯成一條小縫:“本殿下還沒歇息,你這個小侍豈能歇息?”
暗暗翻了一個白眼,她起身彎彎腰:“殿下,小的侍候你安置如何?”
蕭澤挺直腰板,攤開兩手,拂了拂衣袖,清清嗓子,長嗯了一聲,施施然進了內殿。
殷灼顏撅着紅脣,輕哼一聲,悠哉跟了進去,一邊不滿的嘟喃着,一邊一板一眼的侍候他躺下,放下桃紅幔帳,正欲轉身離去,他的手自被中抽出,抓住她的手腕,柔柔的黑眸子深深的看着她:“陪我一晚好嗎?就一晚!我只想你陪陪我!”
她的心激烈的掙扎着,臉色遲疑起來。
“你還信不過我嗎?”他澀澀的一笑,與其滿足那可悲的渴望,不如只換取她的信任,心更能得到充實。
她沒再出聲,緩緩取下紗帽,和衣躺下。
淡淡的氣息拂過鼻尖,蕭澤深吸口氣,喑啞着聲音道:“鬆開它!”
呃?!殷灼顏錯愕的側眸看着他:“鬆開什麼?”
“胸前綁着的!會很不舒服的!”他閉上雙眼。
她的臉紅得熱辣辣的,卻還是依言背轉身去解下重重裹住豐盈的白布,扯上錦被,一雙手就那樣伸過來擱在她腰間,她大氣不敢喘一個,沉寂良久,直到聽得他的呼吸平穩下去,微吸了口氣,闔上雙眸。
她剛睡着,一雙烏黑的深眸驀然張開,蕭澤側頭凝視着沉睡中安靜的睡顏,眸中皆是複雜:“要如何你才真正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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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醒來,蕭澤早已不在身邊,她起來梳整了一下,匆忙用過早膳,剛出光天殿,順祿就跟了上來:“小玄子,太子殿下有交待,你要去哪,小的領你前去。”
聽出他語氣中的有一絲深沉的意外,她停住腳步上下瞧了他兩眼。
順祿呵呵笑了一笑,忽湊到她跟前,低聲道:“小玄子,莫害躁,太子殿下可從沒對誰如此好過呢!我也知道你與我自是有些不同,還望你以後多照看我點,小弟先謝過!”
她眨了兩眼,挑挑眉,莫非他把自己當成蕭澤的孌物了,扯了扯嘴角,又不想解釋,只沉聲道:“順祿,你知道就好,我與殿下日後自是不會虧待你,只是我與殿下之間的事——”
後面是幾個拖長的聲音,順祿會意一笑:“小的絕不會胡言亂語,若有走漏半句,讓太子殿下砍了小的的頭!”
她故作深沉的點點頭,嗯了一聲,讓順祿領着她去文淵殿。文淵殿是皇宮的書院,歷代藏書、史料記載皆在此。在殿門口的時候,侍衛攔了一下,順祿掏出腰牌,道明身份,侍衛才放兩人進殿。
文淵殿爲兩層建築,高亢明爽、清嚴邃密、簡潔素雅,殿一側鑿有不規則池,湖石堆砌,其間植有松柏,蒼勁挺拔、鬱鬱蔥蔥。她徑入殿內,入殿後又是一番的詳查詢問,順祿又是取出腰牌託辭太子殿下之令,她方被允許入內查閱。
費了好些力氣,她纔在史官的幫助下找到一百年前的史料記載,一一翻過,但凡有鳳羿兩字的卷冊不是被塗黑便是被撕毀,她細細瞧了瞧被塗黑的幾處和被撕毀的部分,是陳跡,已有不少年頭了。她不覺起了疑心,血洗鳳羿族一事並不簡單,只是事隔百年,連史料皆毀,又有何人能知此事呢?想着頭痛起來,怏怏出了文淵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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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太子妃!”她恭敬哈腰行禮,想不到竟然在回光天殿的道上遇見李從筠,她一絲不苟的行禮。
李從筠瞄了她一眼:“順祿,這個是——”
“回太子妃,這是內侍府新安排到光天殿的小玄子,在殿下身邊侍候着!”
李從筠點頭嗯了一聲,懶懶的揮揮手:“去吧!”
兩人忙告退,殷灼顏不由多掃了一眼她隆起的肚子,待走遠了一些,低聲問順祿李從筠已有幾個月身孕。
“五個月了!”順祿嘆了嘆氣,瞥了她一眼:“太子妃一向不受寵,自有身孕後,太子對她的態度纔好一些。”
“是嗎?!”她小聲道,有些不自然。
“小玄子!”順祿善意的提醒道:“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太子心裡已有別的人了!”
她咽咽口水,淡淡“哦”了一聲。
順祿卻低聲自顧個的說起來:“太子一直愛慕丞相大人的四千金,甚至答應冊封太子妃都是爲了要納她爲妃,陰差陽錯,她後來成爲了瑨王妃。太子殿下對她的情常令我感動到的痛哭流涕。殿下常常久久的仰望着夜空自語,兩顆星星爲何不能聚首呢?不過啊,自你到光天殿後,我便未曾見到太子殿下仰望夜空了。所以我說太子殿下對你真的不同。”
嘴角牽扯出一絲澀意,你又是何必呢?你讓我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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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見殿前的石階前坐着一團人影,他微皺眉,光天殿中無人膽敢如此大膽,唯有她,不由加快腳步,待近前,見她手託着兩腮癡癡望着天際僅剩的一抹紅,輕呼口氣:“灼顏,怎麼坐在這裡?”
啊?她自恍惚中回過神來,擡頭看着蕭澤:“殿下——”
“回去吧,入夜了,天涼!”
哦,殷灼顏低低應了一聲,忽又搖搖頭,側頭看向身邊空無的石階:“不,我要看日落,我要陪二哥看雲捲雲舒、花開花落!”
蕭澤鼻子募地一酸,牽強的笑笑,伸手拉起她:“好,你要陪你二哥看雲捲雲舒、日出日落,但是也要讓你二哥好好歇息一下,你也要好好歇息一下,不然他會擔心的。”
她念念不舍的看着她甫坐過的石階旁,眨着眼睛問道:“你是不是在笑我?可是,二哥真的在這裡!他一直陪着我!”
“我知道,他在陪着你!但已經入夜,明日再看,可好?”
殷灼顏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漸漸暗沉的天際,淺淺一笑:“嗯,明日再陪二哥看雲捲雲舒!”
方勸她躺下,只嘟喃了幾句,便已入睡,但睡得很不安穩,他靜靜坐在牀沿,凝視着蹙起的秀眉,探手,柔柔的撫平,而,不多時,又悄悄蹙起。
蕭澤深吸口氣,俯身在她耳邊輕道:“好好睡吧,明早開始一切都會不同的,別讓你二哥放心不下!”
聽她迷糊的一聲短吟,像是在應允,他澀澀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