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秦擡手摸了摸自己腫脹的右臉,隱隱辣意仍未褪去,方纔那兩巴掌是打的真真切切,確然不似虛象。他定了定神,爬起身,拾掇了下衣冠,既然想不明白虛境中的曲直,便也不願多費心神,只當是三十三天仙境高深,自己龍氣未穩,被迷了心神,堪不破這無邊道法乃是自然。
思緒正飄着,就見扶澄從堂庭下來,朝他這邊過來了,當然,後面還跟着個釋瑕君,只是二人神情頗爲微妙,一個若有所思,一個心事重重。
龍秦納悶,快步迎上前去,瞥了瞥隴譽,轉頭關心地探問扶澄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啊呀!大侄子!你臉怎麼了!這是給誰打了麼?”又是這討厭鬼來搗亂,龍秦怨恨得瞪了隴譽一眼。
“我說大侄子你去逛個青天戲個彩霞的怎得就被人欺負了呢?難不成是看上了哪家的神女仙官,一時把持不住,被人教訓了呀?哈哈哈哈哈!”隴譽三步並做兩步跳到龍秦跟前,盯着龍秦臉上的五指印看了又看,嘖嘖搖頭道:“也不知哪位仙子下手那麼重!”
龍秦自然是不好傳自己扇的,但一時也想不到說法,被隴譽一激,急得俊臉通紅,爭辯道:“神君休要胡說,我濁貞修的是清心道,習的是君子劍,師父尊尊教誨,有所爲有所不爲,濁貞上下無一不謹遵恪守,我又怎會貪圖美色,作出輕薄女仙此等無恥之事?”少年嗓音凌然,說得字字鏗鏘。
隴譽見狀,噗嗤一笑,朝着扶澄道:“師父是個木頭,徒弟也是個木頭,老子開個玩笑嘛,你瞧你的傻徒兒,還真往心裡去了。”
扶澄見到龍秦時,見他右臉腫得老高,本也是心生疑問,只是被隴譽那廝搶先攪和了去,徒兒何等心性,做師父的自是瞭然於胸,便也懶得搭理,默默站在一旁,始終未出一聲。
只是,龍秦見扶澄態度冷漠,以爲他將隴譽的話聽了進去,連忙又補充了句:”晚輩一心修道,日日警醒,雖不可說一絲不苟,但也至少嚴於律己,望神君莫要拿此事說笑..” 也不要拿我師父說笑,後半句被龍秦嚥進了肚子。
“三十三天好玩不?你是去了芙渠還是去了飄霜亭?”隴譽滿臉堆笑。
”..沒有..”龍秦回憶了下,搖了搖頭。
”沒去啊..”隴譽面露惋惜,又道:“那個凌霄十二晨臺你總去了吧..七十二萬道仙霞可全兜在那了...”
”...晚輩緣淺,未有幸一睹凌霄風采..”龍秦色訕,繼續搖頭道。
”春扉,秋鼎你也沒去?”
“四季長生殿晚輩早有耳聞,殿內春華秋實尤爲美妙,但今次怕是無緣得見..”說完龍秦意味深長得望了扶澄一眼,小聲道:“其實..弟子也不是哪裡都沒去的...弟子游了...遊...廣陽河...”
扶澄心中一動,微微挑了下眉。
“大侄子你竟然去了廣陽河!“隴譽睜大杏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龍秦,怕是自己聽錯似的。
龍秦見隴譽一副大驚小怪將信將疑的模樣,心中莫名來氣,怎的,難道我還誆你不成?於是清了清嗓正色道:“晚輩初到三十三天,一時興起,走得是遠了些,兒時在南淵聽父王母后曾高贊廣陽河景色巍峨,便想着去瞧上一瞧。”
“自個回來的?”此時扶澄終於開了口。
“....唔...”龍秦想說是,但又覺得哪裡不對,猶豫了下輕聲道:“這個...弟子...說不好...”
聽龍秦言語吞吐,似是別有玄機,隴譽好奇心中起,順勢拉起少年長袖道:”廣陽河萬千變化,修爲未達三層臻境者不得見,未達五層臻境者不得入,未達七層臻境者不得出....”說罷他捏了個蓮花突然反手將龍秦脈門一扣,只見金光一閃,一條符文噌得埋入龍秦手腕之中,龍秦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聚氣去擋,只覺足底一股真氣直衝丹田,頓時醍醐灌頂,整個人爲之一震。
“廣陽星君對你很好啊!”隴譽頷了晗首,遂望向扶澄道:“可喜可賀!你可是收了個好徒弟!”
龍秦越聽越糊塗,一臉茫然,轉頭問扶澄道:“弟子愚鈍,弟子確實在廣陽河畔偶遇了幾位神官..”他頓了頓,藏在長袖中的右手輕輕捏了捏袖角,虛境中扶澄傷心的模樣,已被少年當成心底不能說的秘密,生怕自己緊張的小情緒被人瞧了去。於是定了定神,繼續道:“不知哪位是釋瑕君口中的廣陽星君?”
“都不是。”扶澄輕笑道:“初夢知舍,二夢知痛,三夢知悔,助你勘破這浮生三夢的,纔是廣陽,一葉舟,一捧沙,一方石,衆人衆象,所見皆不相同。”
“大侄子,你且與我們說上一說,你在廣陽虛境中可都遇見些誰了?“
少年正擔心師父細問起虛境中事,怕日後師徒相處尷尬,這釋瑕君倒是勤快,該問的不該問的都被他問了。一時找不着藉口搪塞,只能默不作聲,面色很是爲難。
扶澄像是看穿了他徒兒的心事,徐徐道:“浮生三夢,天知,你知,廣陽知,無需訴與旁人,今次堪破是你與廣陽修的機緣,他贈你七層臻境,也是你應得的福果,你大可坦然收之。”
“七層臻境?師父,你可是說弟子功法..大漲?”
龍秦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難怪適才聚氣,只覺元神大振,胸中一片清明,原是臻境大提所致,少年頓時大喜,滿臉藏不住的高興。
“都說廣陽星君對你好了...當年那廝可沒這麼便宜我!累老子在那破地方耗了整整一年!”隴譽做個鬼臉,撅了一撅嘴,模樣尤是嬌俏。
...
回濁貞的路上,師徒二人各懷心事,誰也未先開口,雲中靜謐,朗月高照,清風浮面,龍秦乖巧地尾隨在扶澄身後,安靜得好似透明。
被涼風吹起的青灰色絲袍,襯得那人原本清冷的背影多了幾分寂寞。腦海裡那對顫抖的肩膀,那幾聲隱忍的哭泣和悲傷的嗚咽,少年偷偷將他們藏進了心底最深處,在忘與不忘中徘徊。
“念北水之誼,然君謂之芒草,今濁吾一身,只願此生不見。”
原是那人寫給師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