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一早,長安城外,一座荒廢的破敗廟宇之中,赫連達儼然急紅了眼,使勁扯着裴果不讓走,嘴裡更喊道:“孝寬!你失心瘋了不成?世人皆知你與宇文使君不分彼此,此時長安人的心裡,你裴孝寬少不得就是謀害大行臺的罪魁禍首之一。你還要這般大搖大擺走進城去,那不真正叫自尋死路?”
原來連着兩日夜下來,只是沒辦法入城,裴果實在擔心拖下去要誤了大事,乃把心一橫,想出一條所謂計策來。
赫連達一問才知,這所謂入城之計,就是裴果自報家門,索性讓長安守兵把他給押進城去。赫連達如何肯答應?這便與裴果拉扯起來。
裴果便把兩手一攤:“那朔周兄倒是教我,該當如何入城?”
赫連達嚅嚅兩聲,哪裡又有甚好招可用?
“這不就結了?”裴果嘿嘿一笑:“既是朔周兄也爲束手無策,不如由我放手一搏!”
“那你告訴我,你叫人抓了進去長安城之後,接着如何?”
裴果以手支頭,半是認真,半是玩笑:“想來我裴果也不是籍籍無名之輩,我這般大張旗鼓地進城,那元洪景反而不好當場就咔嚓了我。朔周兄,你說是也不是?”
“那倒是。”赫連達想了想,說道:“好歹你也是和大行臺一起從武川出來的,又是朝廷明封的冠軍侯,當着全長安城人的面,他元洪景可不好亂來。我猜就是寇仲洛這老懶驢聽說你裴孝寬到了長安,少不得也要出來露個面。”
“這就對了嘛。”裴果笑道:“千說萬說,本就是爲了能與寇仲洛說上幾句。你瞧,這不就把事兒給辦成了嗎?”
赫連達嘿嘿冷笑:“你也忒是小瞧那元洪景了罷?他既已大造聲勢,如今全長安都已認了你裴孝寬是謀害大行臺的元兇之一。只憑你三言兩語想要推到侯莫陳悅的頭上,誰人會信?寇仲洛就第一個不信你!”
裴果又在發笑:“我纔不與寇仲洛細說太多,我只說一句話,足矣!”
“嗯?哪一句?”
“赫連朔周正在城外,是非曲直,一問赫連朔周便知。嘻嘻,寇仲洛不信我裴果,難不成還不相信朔周兄?”
“妙呵!”赫連達眼睛大亮:“非是我赫連達說大話,我與那寇仲洛三不五日就要喝上一醉,老寇豈能不信我之言?嘖嘖嘖,原來孝寬醉翁之意不在酒,非是爲你自個進城,實是在想辦法將我也弄進了城去。”
“然也!”裴果笑着點頭道:“元洪景特意造勢,說是三千關中軍一個也沒能活,他這就是怕有朔周兄這般人回來長安戳穿了他。我思之,若是換作朔周兄大張旗鼓入城,估摸着那元洪景就是拼着被人詬病,怎麼着也要想辦法搶先弄死了你。故而這趟差事,哎,沒辦法,只能我裴果來咯。”
“孝寬不畏生死,冒險入城。。。”赫連達重重拱手:“長安一城安危,全在孝寬一人身上!”
裴果抱拳回禮,笑得好生灑脫:“多大事?”
赫連達又道:“此去千萬小心,說不得,定要把聲勢弄得越大越好!”
“好主意!”
。。。。。。
大約在未時過半的樣子,也不知怎的,半個長安城都叫驚動了。酒肆裡有人在傳:“你可聽說了?那害了大行臺的宇文泰,居然遣其左膀右臂裴果到這長安城來了!”
“啊?這還了得?那裴果帶了多少兵馬來犯?”
“還真是奇了怪了,就他裴果孤伶伶一個!”
“有這般事?那裴果長了三頭六臂不成,一個人竟敢跑來長安?”
“可不是?我聽說此人身高丈八,長相兇惡猶如東海夜叉,雙臂合抱能力拔巨樹。對了對了,當年六鎮亂時,這裴果在五原折敷嶺上,一個人就殺掉整整一千個亂賊,嘖嘖,想想都嚇死個人。”
“胡三你又信口開河。那裴果要長成這般模樣,還能以一敵千,豈不就是地府裡的兇魔再世?”
“你不信?反正他人已進了長安城,不如你這會兒趕將過去,說不得還能瞅個正着!”
“走走走,瞧瞧去!且看這裴果到底是尊兇魔,還是個糊塗傻子!”
一傳十,十傳百,此刻長安西市,但見長街里人頭攢動,密密麻麻擠得全是人,沿街的酒肆衣鋪也全教塞個滿滿當當,不知多少人從四面八方趕了來,想要親眼一睹這位抱着巨樹的丈八兇魔。
忽然之間,若槳分水流,擁擠的人羣紛紛往長街兩側退避,街中央便赫然讓出一條大道來。
那獨自一人、嘻嘻哈哈、正赳赳走在道中的,不消說,正是今日引得長安城萬千矚目的裴果裴孝寬。
噓聲四起,半是爲了故去的大行臺賀拔嶽,另外一半麼。。。則謂“大失所望”---什麼身高丈八?這裴果個子是高,可離着丈八那也差得太遠了罷?還有他的長相。。。這叫東海夜叉?夜叉要是都長成他這模樣,估摸着全長安城還沒出嫁的小娘都要尋死覓活去跳了那東海里頭去。力拔巨樹?嗯,他手裡倒是有件老長老長的物事,說是面旗罷,實在只是一根長枝綁了幅白布罷了,可你要說它不是旗,那白布上頭又分明塗着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武川裴果!
裴果今兒個這等身份,這番出場,實在叫作稀奇,一時沒人敢近前,連兵丁們也都只是半拉遠攆在他後頭。
此番奇景,據說好幾年後,長安城裡還有人津津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