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武城下,八千摸不着頭腦的豳州兵眼瞅着張牙舞爪的岐州軍將近,這廂原、涇兵馬也已舉起了刀矛,偏偏自家主將卻似呆在了當場,一言不發。。。於是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不知該戰,還是不戰?若該戰。。。到底又該與誰戰?
當是時,獵獵長風掠過侯莫陳崇棱角分明的面龐,他陡然提氣,聲傳四野:“原、涇、豳三州兵馬聽令!掛弓止矛,不得與戰,違令者斬!”
嘩啦嘩啦,豳州兵這頭當先動作,長弓低垂,箭矢入袋,鐵矛收起,只將厚盾列於陣前。
原、涇兩州兵馬則不然,刀矛在手,弓弦半拉,雖取守勢,隨時可改進攻。
傻小子!豆盧光覷個真切,臉上閃過一道狂喜,豁然刀指侯莫陳崇,扯着嗓子大叫:“原、涇兩州兵將聽令!侯莫陳崇造反,格殺勿論!取其首級者,賞千金,升十級!”
八千豳州兵一陣譁然,個個色變。看侯莫陳崇時,其實也作背上溼透,偏偏神情不驚,遲遲不肯下令接戰。
“謹遵將令!”戰旗飄揚,豆盧光身後十餘騎赫然殺出,鐵槊前指,狂飆突進!豆盧光桀桀獰笑,彷彿已看到侯莫陳崇人頭落地的場景。。。
但聽得“錚”的一響,確然有一顆人頭飛起半空,只是這人頭圓睜雙眼、一臉錯愕,顯然到死也沒整明白生了何事。。。
豆盧光死。
全場震愕,趕忙定睛看時,就見方纔疾馳而出的十餘騎中那爲首之人,此刻橫槊身前,槊刃帶血。。。
取豆盧光頭顱者,原來卻是涇州兵曹從事達奚武!
達奚武,字成興,代郡平城(今山西省大同市)人,任涇州兵曹從事,治軍極嚴,軍中威望甚著。此人從來不苟言笑,不徇私情,軍中暗地裡皆呼他作“鐵石心”。正因如此,去歲侯莫陳悅入主涇州後,不知多少賀拔嶽的故舊俱爲侯莫陳悅藉故去職,唯這“鐵石心”巍然不動。
此刻這位“鐵石心”正放聲大呼:“此間主將,侯莫陳崇將軍也!諸軍聽令,掛弓止矛,不得與戰!豆盧光違令,已爲陣斬,以儆效尤!”敢情這位達奚武從事方纔大喊一聲“謹遵將令”,鬧了半天卻是遵的侯莫陳崇之將令!
話說回來,既然豆盧光先前口口聲聲說“萬事全憑二將軍一人說了算”,等於承認了侯莫陳崇的主將地位,那麼達奚武遵侯莫陳崇之令,說來倒也符合其“鐵石心”的一貫作派。只是細究起來,哪怕侯莫陳崇確爲主將,可他的上頭,明明還有侯莫陳悅呵---顯然這達奚武心中的天平,終究還是落在了侯莫陳崇與宇文泰這頭。
所謂“鐵石心”,原可“繞指柔”。
達奚武呼聲連連,涇州軍率先掛弓收矛。
剩下原州軍總計五千不到,眼睜睜看着主將豆盧光爲達奚武身後一槊砍死當場,那邊廂岐州軍已然近在咫尺,不遠處豳州軍與涇州軍也作虎視眈眈,自個儼然成了極少數。。。
值此當口,實在沒有與自個性命過不去的道理---“噹噹噹當”,聲響不絕,近五千原州軍一發擲去兵刃,伏地請降。
這時侯莫陳崇已至近前,重重拱手:“成興兄,高義!”
達奚武抱拳還禮:“達奚武此舉,非爲一己前程,實爲這裡一萬原、涇兄弟的性命,天理昭昭,沒道理折在此地,更沒道理喪在關中自家人的手上!”
宇文泰玄盔玄甲,跨烏騅馬,黑雲般旋至,聞言亦爲抱拳:“成興兄大仁!”
達奚武執禮甚恭:“望宇文使君日後莫以今日之事擅斷人品,此間一萬原、涇兄弟,只是聽命行事罷了。”
“俱是自家兄弟,何分原、涇、豳、岐?”
“多謝使君!”
宇文泰大笑着轉過頭來:“阿崇,我的好弟弟,你終是如約來了!”
這時夕陽西下,萬千金耀雖是將逝,猶帶聖光,映照着侯莫陳崇棱角分明的崢嶸面孔,看不清是喜是悲。
“侯莫陳崇上不負天,下不負武川諸位阿幹,也請黑獺阿幹莫要負阿崇!”
“天爲我證!”
。。。。。。
原來四月二十六那日衆人在道鎮分別之後,宇文泰單騎投西,越過戒備森嚴的直羅鎮,一路尋到了侯莫陳崇的營中。
見面時,兩個先自大哭一場。
宇文泰還是當初說給裴果聽的那句話:“阿崇,你作何抉擇,須都怪不得你。”
侯莫陳崇也自爽快:“黑獺阿幹只需記得,我還是當初武川城裡的那個小阿崇!”
“既如此,我在廣武城上等你前來!”
“只一事,有朝一日。。。可否放過我那阿兄的性命?我願捨棄此間所有,日夜監守之,絕不致其再行爲害。”
“你是你,他是他,何必混爲一談?我輩但求上不負天,下不負手足兄弟,遵心而行,俯仰無愧。你阿兄既已作下了惡,我宇文泰可不敢擅自答應了你,到時自有天下人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