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依舊,不覺間,廝殺聲似乎小了許多。
“是時候了!”裴果提氣高叫:“後軍百騎皆隨我出擊,一鼓破敵!”說罷兩腿用力一夾,黃驄馬早不可耐,如飛竄出。
樑軍不明所以,可既是主將都撲出去了,豈容遲疑,發一聲喊,一齊催馬衝出。
一路前衝,沿途伏屍遍地,兩軍都有,總是魏軍死傷更多些;霧中偶有無主孤馬竄出,迎風悲鳴。戰況慘烈,觸目驚心。
裴果一聲不吭,悶了頭猛衝,突然間前方人影憧憧,原來已是闖入戰陣。但見東一處,西一處,無處不在廝殺,然而人聲寥寥,將士揮刀舞矛時也自遲滯,應是雙方人馬都已疲乏。
一百騎生力軍加入,又有裴果爲鋒矢箭頭,譬如狂飆突進,所到之處,魏人無不披靡。
兩軍本在僵持,裴果一到,情勢轉瞬大變,魏軍支持不住,發一聲喊,紛紛掉頭逃竄。
旋風般突進六十丈,裴果奮力搏殺之餘,不忘擡眼觀察周遭情勢。眼簾裡出現一面大旗,上書“平南將軍費”五個大字,裴果定睛一看,雖有霧氣半遮,依稀可辨旗下之人面目。
“怎麼會是他?”裴果大吃一驚,原來旗下之將非是旁人,赫然便是當初在盛樂會過面、還吃過酒的魏國朔州刺史、輔國將軍費穆!
費穆曾憑着一己之力,力保盛樂不失,使得破六韓拔陵主力無得東進。其人極善用兵,實在是個勁敵。
生逢亂世,各爲其主,何況眼下正是生死攸關的要緊當口,再是故人,又能如何?裴果更無遲疑,掛槊摘弓,“嗖”的就是一箭射去。
霧氣翻騰不息,羽箭終是失了準頭,沒能正中費穆面門。略略偏高了三寸,咚”的一聲悶響,正撞在費穆兜鍪之上。
撞擊力甚重,費穆就覺着腦殼欲裂,“哇”的一聲喊了出來,一時頭暈眼花,幾乎就要墜下馬去,哪裡還堪再戰?於是拼力大叫:“退!退!速速退兵!”
身側親衛一擁而上,一把拉住費穆馬頭,護着主將掉頭就跑,轉瞬隱入霧中不見。
費穆既退,魏軍焉敢再戰?個個丟盔棄甲,不要命的奔逃。四下裡兵敗如山倒,卻不知身後大霧裡頭,追着他等砍殺不休的,不過是百餘騎樑軍。
裴果尾銜不止,一路追出去十幾裡遠,到後來實在是辨不清方向,這才罷休。事後計點,魏人戰死、受傷、投降者,超過千騎。
你道爲何費穆竟會出現此處,還與裴果楊忠莫名其妙打了場遭遇戰?
原來壽陽敗後,魏廷深懼樑軍,調元淵大軍南下還嫌不足,又在洛陽拼力湊出四千騎兵,共赴渦陽助戰。
費穆先是爲爾朱榮強留在秀容,過了好久爾朱榮才放他脫身,那時六鎮已平,再回盛樂早是物是人非。費穆無奈,只得跑去洛陽請罪。
他是武康公李崇舊部,胡太后不喜,便欲治罪。皇帝元詡終是硬氣了一回,力保費穆,最後罷去朔州刺史一職,留在洛陽聽用。
此番渦陽戰起,魏廷想起費穆善戰,乃授平南將軍、散騎常侍,領兩千騎馳援渦陽。另外兩千騎則由河南尹、散騎常侍李獎率領,一齊南下。兩軍四千騎日夜兼程,正與昨日抵達渦陽境內。
元淵大軍步騎混雜,行速不及費穆與李獎的騎軍,又從河北千里迢迢而來,此時尚未趕至渦陽。費穆便與李獎說道:“樑人屯兵渦陽城下,只知廣陽王大軍尚在途中,卻不知我兩軍已至,必無防備。兵貴神速,不如我兩個率軍急進,直抵淮水北岸,繞去樑軍身後。到那時,再返身殺回,必能打樑軍一個措手不及,可一鼓破敵也!”
“朗興好計!”李獎點頭:“便令衆軍休息一夜,明日一早,我兩個一東一西,出兵急進!。”
此計端的毒辣,若真叫費穆得逞,只怕陳慶之吃虧不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早起來,大霧瀰漫,何得急進?只是計議已定,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費穆無奈,也只好硬着頭皮催促將士向前。
將至淮水北岸,無巧不成書,居然就撞到了裴果楊忠所部,登時戰成一團。
裴果定策,楊忠用命,樑軍死死頂住魏軍衝擊,一而再,再而三,始終不退半步。
霧中辨不清樑軍虛實,費穆越打越是心驚,暗忖:難道是自己運氣不好,撞上了樑軍主力?一念至此,膽氣陡降。
再往後,裴果殺至,一箭撞得費穆心膽俱裂,亡命逃竄去也。樑軍由是大勝,以四百騎大破魏騎兩千,戰果輝煌至極。
時值晌午,霧氣漸消。裴果得勝而回,大老遠便見楊忠倚樹而坐,兜鍪沒了,髮髻散亂,胸前還耷拉着七八支羽箭。。。
裴果揚鞭疾馳,片刻到了近前,一躍下馬,慌忙叫道:“忠哥兒,可有大礙?”
楊忠一笑:“無事。”輕輕撥動身前羽箭,原來都掛在厚甲之上,並不曾破體而入。
裴果長出了一口氣,正色道:“此一戰,我定要忠哥兒死戰不退,實在是。。。”
不及說完,楊忠一擺手:“孝寬無須多說,論韜略戰法,你比我在行!”
兩個目光一對,各自點頭,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