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主蕭衍再興刀兵,北攻渦陽,究其緣由,倒是與陳慶之頗有些干係。
年初建康之行,因着裴果與楊忠兩個不肯作虎,惱了蕭衍,陳慶之便絞盡腦汁想要將功補過。加之他本也有心多掙軍功,更進一步,於是便打起了再次北伐的主意。
因壽陽之功,陳慶之轉了東宮直閣將軍,留在建康聽用。樑主蕭衍憶起往事,便時常召他入宮中手談。趁下棋之機,陳慶之每每建言獻策,或說蕭衍仁德,天下心齊;又說魏國紛亂,北伐正當其時,他陳慶之甘爲驅策云云。
幾次三番過後,蕭衍爲之心動,又聞魏國四方皆亂,覺着眼下確然是個好時機,乃金口一開,詔以陳慶之假節、授北伐都督,並徐州刺史成景俊所部,聯軍攻打魏國淮北重鎮渦陽。
成景俊離得近,自東向西,先行打到渦陽附近。渦陽城主王緯不敢接戰,固守不出,更連連向洛陽告急,這便引來了元淵大軍南下。
陳慶之則從建康出兵,至壽陽,豫州南豫州刺史夏侯亶早爲備下糧草輜重。
陳慶之大喜過望,連聲稱謝。當下揮軍北上,渡過淮水,直抵渦陽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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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樑大通元年(魏孝昌三年)十月裡的一天,天氣陰沉沉的,四下裡霧氣瀰漫,十丈之外不可見物。
淮水北岸,人喊馬嘶,一支隊伍正在集結。這支人馬顯然才自南岸渡河而來,河中渡船猶在,船伕們搖槳拉縴,正待南返。
大霧中升起幾面將旗,依稀可見上頭“衝冠將軍裴”、 “雕騎將軍楊”的字樣,原來正是裴果與楊忠領一軍至此。
話說建康之行,裴果與楊忠大失所望,回來豫州之後,不免鬱郁。加上伯父裴邃逝去,陳慶之也給留在了建康,裴楊兩個一時覺着人情冷落,心情愈差,有時更私下商議:不如尋機離開樑國,回北方投奔阿斗泥去。
外人瞧來,他二人精氣神比着先前,那可就差了許多。
時間長了,軍中便有微詞。夏侯亶看在裴邃與陳慶之份上,嘴裡不說,心中總不免生出些想法。
恰好陳慶之北征渦陽,麾下江東兵甚少騎兵,騎將更缺,想起裴果與楊忠正堪大用,便向夏侯亶求助。
夏侯亶正不知該當如何安置裴楊兩個,見到陳慶之書信,不由樂了。當即大筆一揮,不但令裴果與楊忠領四百騎軍渡河相助,更上書建康,直接將裴楊兩個調歸陳慶之麾下,從此脫離豫州軍籍。
陳慶之自然歡喜,裴楊兩個也覺着與陳慶之更親近些,欣然領命而去。如此一來,居然是皆大歡喜。
四百騎昨日從壽陽出發,今早由豫州軍安排船隻,渡過淮河,抵達北岸。裴果與楊忠集結兵馬,排個簡易隊列,便即出發,這是要往北去,尋陳慶之主力會和。
霧氣實在濃重,這當口即便遣出哨騎,恐也偵不清前方情勢,於是裴果下令:全軍緩馳,小心而北。
馳出不過數裡,突然之間,濃霧破開一角,倏然闖出一道黑影!
大夥兒嚇了一跳,尚不及反應,就見前方霧氣騰移,又是幾道黑影突了出來。
楊忠正走在隊伍最前頭,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是魏軍!”
黑影已近,再是霧氣朦朧,可見來者甲盔鮮明,正是魏軍騎士無疑!
兩下里一照面,樑軍固然吃驚,魏軍更加震駭,顯然他等再也不曾想到,竟在此處遭遇對手。
當是時,楊忠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喝一聲:“殺!”一拍馬,當先衝了出去,馬槊起處,將衝在最前頭的魏人騎士一槊刺死。
楊忠既出,樑軍騎士紛紛隨上,長矛突刺不絕。現出身形來的魏人騎士猝不及防,紛紛落馬。
這是一場雙方都不曾預料到的遭遇戰,又逢大霧遮天蔽日,兩下里都辨不清對方虛實,只得硬着頭皮向前衝。一時喊殺聲、馬嘶聲、兵刃撞擊之聲處處都聞,偏偏視野裡雲遮霧障,虛實不可辨,簡直不似凡間。
楊忠驍勇,領着樑軍佔得先機,步步推進。可濃霧裡不斷涌出魏軍甲士,戳倒一個跳出來一雙,砍翻一騎又冒出兩騎,彷彿無窮無盡。戰得一刻,楊忠也自心驚,漸漸便不能再進,僵持不下。
裴果坐鎮中軍,耳朵裡雖聞殺聲震天,擡眼望時,只是滾滾雲霧,哪裡能看得出甚麼?
便有飛騎來報,具述前頭戰情。
裴果神情嚴峻,問道:“可知魏軍虛實?”
“霧氣太大,實不可辨!”
“戰況如何?”
“楊將軍率前軍一百騎奮勇搏殺,挺進四十丈,爲魏軍所阻,不得復進,此刻酣戰正烈!”
裴果暗自思忖:忠哥兒先自挺進了四十丈,可見是我軍搶得了先機,魏人陡遭迎頭痛擊,必不能辨我軍虛實;以忠哥兒之勇武,猶不能再進,想必是魏軍人數遠在我軍之上,源源不斷而來。。。
我軍只四百騎,若教魏人探得虛實,恐死無葬身之所。爲今之計,只有拼死抵住,一步不可退,才能震懾魏人,使之退卻。
一念至此,裴果大聲下令:“中軍出五十騎增援前軍,餘者未得我令,皆不可擅自出擊,違令者斬!”
“諾!”
“你速速前去,與楊將軍說,一步不可退。”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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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殺聲不絕於耳,慘嚎聲更是此起彼伏,不望可知,前方戰況極爲慘烈。
不久飛騎又至,馬上騎士氣喘吁吁:“魏軍人數實在太多,接踵而至,楊將軍那裡損耗甚衆,怕是頂不住了!”
裴果面無表情:“中軍再分五十騎前往增援。你與楊將軍說,此戰勝負,皆在他的身上!”
騎士嘆了口氣,調轉馬頭,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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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時辰之後,飛騎重返。這次他身上臉上皆見斑斑血跡,肩窩裡還斜插着一支羽箭,一見裴果,當時就滾下馬來,哭喊道:“楊將軍坐騎爲魏人刺傷,不慎滾下馬來,幸得衆兄弟拼死救出。我軍損傷大半,真個。。。真個是吃不消了呵!”
邊上一衆樑軍將士面面相覷,露出驚懼之色。便有人道:“裴將軍,魏軍顯然人多勢衆,而我軍便只這點人馬,再是死戰,濟得何事?不如趁此大霧,趕緊退去。”
裴果勃然變色,一把扯下頭上兜鍪,重重擲在地上,厲聲喝叱:“身後不遠便是淮水,卻能退到哪裡去?今日一戰,唯死耳!再敢胡言亂語,壞我軍心者,殺無赦!”
“中軍剩餘百騎皆往增援,後軍百騎前移,至中軍位置。”說完這句,裴果一轉頭,對着那飛騎叫道:“還是你去,與楊將軍只說四個字,死戰不退!”
裴果語氣不容置疑,飛騎重重一跺腳,跳上馬,如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