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th 驟然身死
“你……”腦子裡似乎飄過一些零碎的片段,但轉瞬即逝。
“你這些年去哪裡了?”他的薄脣輕輕地湊近我的耳邊。
我一驚,頓時推開他,銀劍在手。
這人的眼睛熟悉又如何,現在根本不是慌神的時候,“最後問你一次,到底消不消除這些冰!”
他微微凝神,晶體般的瞳孔聚焦在我身上,給人一種灼燒的錯覺。
是殺意麼?
我捏緊了劍。
沒事,……沒事的,雖然他是神殿,但看起來也沒特別厲害嘛……不過……不過是會用用水火而已……
沒什麼可怕的!
“你在發抖。”他勾起嘴角,“……沒長進啊。”
“你閉嘴!”我一躍,揮劍向他襲去,他往後一退就輕易避開。
他染血的白色衣襬隨着移動飄起,輕靈得就像個白色的死神,足尖輕着藤蔓,毫不費力。
他眯起眼,眼神緊緊抓着我不放。“倉央,你在做什麼?”
“你不肯的話,就只有殺了你!”我深吸了口氣,變出翅膀騰飛而起,一個躍身落到他背後,劍身橫掃腰際。
他用劍鞘輕擋就撥開了我的劍鋒,嘴角的笑意僵硬起來,“殺我?”
那雙驚訝的眼神,彷彿我在跟他說笑。
我因反衝力倒退了數步,看了看手裡的劍。——裂了。
“倉央,幾千年了你還……恨我?”他收劍入鞘,微闔眼瞼。
——似乎毫無戰意。
“恨?”莫名其妙……
我焦躁地環顧周圍冰凍的桃木和那漸漸暗淡下去的桃色光暈。
“啊啊,是啊!恨!你竟然把桃夭弄成這樣!”
他臉上的保護色有些消散,“你說什麼?”
“你這個惡魔!”我霎那間在他身上變出層層鐵鏈,然後緊緊纏繞在他身後的厚樹枝上。
“……”他微微啓脣,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用一種看不懂的眼神看我。
抓到了!?
我飛過去,降落到他的面前,他擡起幾近透明的瞳孔,視線深入骨髓般地對我如影隨形。
做什麼?我和他又沒說過話,他怎麼那麼奇怪。
我可是要殺他哎,他至少說些什麼吧?
“記得你第一次和我說話,就是這樣,揮舞着純白的翅膀,緩緩降落,……不像個凡人。”
他說什麼東西?“……你……你決定消除這些冰了麼?”我用劍指着他脆弱的頸項。
雖然被束縛着自由,黑色的鎖鏈卻鎖不住他的驕傲。
“我以爲你並沒有那麼在意他。”他緩緩地吐出一句話。“那個桃夭……不過是你收養的孩子。”
“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將劍逼緊了些。
不知爲什麼,他用這樣語氣,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好,如果你真能殺我,就試試看。”黑髮拂過他的臉頰。
他忽然冷下臉,嘴角卻劃出一個弧度。
他是冰?還是火?給人的感覺怎麼這麼琢磨不透?“你不用用語言激我!只要殺了你,即使不能使這些溫度灼華消散,也能方便我救人!”
“好啊,倉央,”他自嘲地一笑,“我同意。”
我疑惑地看着他毫不畏懼的臉。
“奇怪麼?奇怪我爲什麼不害怕?”他淡淡地說。
“爲什麼……”我一愣,順着他的話問去。
“因爲你不會動手。”他閉上眼,引頸就戳似的。
“你……”我懵了。
這……這算什麼?
“……攻玉!”我湊近了些劍尖,“你自以爲是!爲什麼我不敢殺你?不殺的話桃夭就會死的!”
他無所謂地笑,睜開眼,不置一詞地看着上空參差不齊的樹枝。
我顫抖着手,“憑什麼說我不敢殺你?不過是殺人而已……”
“你不會殺人,更不會殺我。”他輕聲地說,不知是說給誰聽,“即使你自己不清楚爲什麼。”
“我……!”我提劍削去他的一簇鬢髮。“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你……有什麼不敢殺你的?莫非你以爲自己是神殿就了不起麼?……”
他不看飄落的碎髮,只是淡然地笑着,像在嘲笑我的無知。
“笑什麼?難道你知道爲什麼?”我蹙眉。
他哼笑,身上的玄鐵鏈子頓時結冰,炸裂開來!
我伸手去擋,卻沒有碎片傷到我。
我慌亂地放下手,發現他早在我身邊設下了水膜防禦。
“你問爲什麼?”他撩起我的發,“因爲你在騙自己。”
我瞪大了眼,呃?他……他掙脫了?那麼容易?
“你離開的時候,明明已經有了那種可怕的灼華,卻沒有報復我,不是麼?”他低頭問我。
可怕的灼華?什麼?“……時空灼華?”
“你一直……都只是從我身邊逃開,卻沒有絲毫反擊,不是麼?”他拉住我的手腕。“因爲你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
“因爲你……”他伸出手握住我的後頸。
冰住的藤蔓忽然掙脫出來,帶着殘冰向攻玉席捲而去!!一時間白霧升騰。
攻玉蹙眉,火焰四散而出,藤蔓焦裂就在瞬間,可火焰的飄移帶來了些許溫度的短暫回升,疼多僵硬的藤蔓傾其所能地捲住攻玉的手腳,層出不窮似的。
我回神。
啊,對,現在和眼前這人糾纏的時候,殺……殺了他……要不然,不是他死,就是桃夭亡的!我怎麼可以看着那個笨蛋桃子去死?他的虛弱……都是因爲我啊!
“……你……受死吧……!”
破肉的聲音,有如撕裂錦帛似的。
劍刺在他的肩上,和桃夭的血一起,染紅了他純白色的衣衫。
鮮血順着劍身留下來。
我看着那些血液,覺得頭有些痛,腦子斷斷續續地閃過一些片段。
一個人坐到我身邊,修長的手指溫和地遞來一碗**,“喝了它。”
碗裡的**帶着血腥味,我卻隱約覺得,那是全世界最珍貴的灼華載體。
我潑撒掉,“不喝!我絕對不會再喝你的血了!”
那個人露出了無奈的眼神,沒什麼表情,甚至不去看那些浪費的血液,只是說,“隨你。”
“你倒是聽嘉措的話,他說不想喝血你就不給他啊?我可不想這身體留下後遺症呢。”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將水蛇一樣地貼在攻玉身上,深橘色的頭髮帶着魅色。
他帶着修長指甲的手有意無意地颳着攻玉的胸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滾。”攻玉不耐地蹙眉。
“其實你看到嘉措的身體就控制不住了吧?嘿嘿嘿……” ‘我’抽走攻玉的腰帶,手探進他的胸膛。“那麼怕嘉措醒來後悔,你作被搞的那個不就好了?”
攻玉的思緒停滯似的不語。——卻沒有反抗。
“……攻玉?”支離破碎的記憶讓我覺得頭痛無比,我一把將劍從他的肩膀拔出,眼前精緻的人發出一聲悶哼。
血濺到我的臉上,意外灼熱。
我擡眼看他。
他也在看我。
“對不起……”我顫抖了一下,手裡的劍掉在地上。
眼前這個人是誰?剛纔那些景象又是什麼?爲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攻玉明顯受傷的神色稍稍緩和,眼神變得柔軟起來。
他掙脫藤蔓的束縛,不顧肩上不斷流血的傷口,一把抱住我。
我聞着血腥味,不知所措。
“別這樣,倉央。別露出這種表情,我沒事。”
四周的藤蔓緩緩地退後、垂落,迅速地被冰塊覆蓋、掩埋。
空中不斷地掉落雪花,簡直要把所有的血跡都遮掩起來。
可是……
“攻玉……我是不是……”認識你?
“你沒刺我的心臟。”攻玉的發凌亂地落在我的頸間。“我知道你不會下得了手。”
我抱着腦袋,疼痛。……卻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一些什麼。
啊,對了,桃夭……
我回頭看桃紅色的光,卻怎麼都找不到了。
“別看,他死了。”
……
“你說什麼……”我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幾乎窒息過去。
那個精緻的頭顱有如殘影一般在腦中漂移。
“桃夭死了。”
“騙人!”
被冰塊覆蓋的桃樹化作蒼白的光,坍陷下去。
攻玉圈着我的腰,起身一躍,跳落到平地上。
蒼天瀰漫的桃樹就此化爲空氣,彷彿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如同黃沙似的地面上,一個紅髮的男子安靜地躺在地上,身形若隱若現。
他的嘴角乾涸了血跡,身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傷口裡還鑲嵌着冰的碎片。蜜色的肌膚上,被火焰灼傷的疼痛,即使我站得遠遠的,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的髮色很淡,淡得就像要隨時消失掉一樣。
那曾經鮮豔欲滴的紅色,已經隨着他閉上眼而消散,並不斷地暗淡下去。
風吹拂着他的睫毛,就好像下一刻,他就會睜開眼……
“怎麼了……桃夭,你怎麼了……”我掙扎。
“他死了。”攻玉勾着我的腰,全沒有放手的意思。
一片雪花掉落在他的眼角,化作一滴水珠,如同眼淚一樣,緩緩地滑落鬢角。
我不信……
“桃夭!桃夭你躺着做什麼啊!沒看到這裡是戰場嗎?……桃夭你這個笨蛋!大笨蛋!!”
“夠了,倉央,我們兩個裡面,總得死一個。”
“我不要他死!你放開我!”我拼命掙扎,卻不敵。
“你做什麼!?”我氣急,變出匕首便刺破他的精緻的手背。
他晶體般的眸子只是看着我。“你後悔?後悔剛纔沒一劍刺死我,對麼?你希望死的那個是我。”
“對!夠了吧,放開我!”
“呵呵……”他笑了,黑色的發和蒼白的臉,構成了一幅純黑白的墨畫。
“哈哈哈……”他鬆開了手,低聲笑着,好像我說了什麼好玩的話,雙手支撐在銀白龍紋劍上,停不下那個笑容。
遠處璀雪的人見到他的笑,無一不驚訝地瞪大了眼,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笑過一樣,可如今卻笑得如此高興?
“……”我不再看他,徑直奔向桃夭。
那個漂亮的人就此躺在地上,不再說話,不再笑給我看,也不會說“我們就到這吧,已經,夠了。”
我撫摸他受傷的臉額,他熟悉的鳳眼,他愛邪笑的嘴角,他染血卻未摘下的桃花耳釘。
他身上的紅色傷口還在拼命流血……爭先恐後似的。
“不可能。”我忽地拍他的臉。“你給我睜開眼!”
他的臉微紅,就好像還活着一樣。
“不準……不準死啦,桃夭。你這算什麼……”
“你別嚇我……”我搖晃他的肩膀,“你睜眼啊!裝什麼死啊?”
爲什麼?!我剛纔爲什麼不刺在攻玉的心臟?爲什麼不乾脆一點殺了他?他根本是個不相干的人啊!爲什麼……?!
也許那樣還有機會化解凍人的冰……桃夭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我該死!是我害了桃夭!
我猛地捶地,心裡刺痛得根本感覺不到拳上的觸覺。
“怎麼可以……”我閉上眼。
只要再睜開眼,他就會嬉笑地對我眨眨眼,然後聳聳肩坐起來,壞壞地說一句,“你被騙了吧?”
對,他只是在耍我玩啦。
一定是這樣的……
我睜開眼。
眼前的他,依舊抿着脣角,不看我一眼。
“就算我們切斷關係,你也不可以用這種方式離開我!!!”我切開手腕,湊到他的脣邊,使勁掰開他的嘴。
“你喝!你給我喝啊!!!你這個混蛋!!誰讓你受了那樣的傷卻還來戰場的?誰讓你幫我生孩子了?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稀罕,我絕對不會記住你的!你再不醒過來我就永遠忘了你!!你這個死桃子!大傻瓜!!”
他的臉模糊起來,血液沿着他的嘴角流下來,他根本不做吞嚥。
雪花伴着**掉落在他的身上、臉上,雨雪交加似的。
我擦去臉上的溼潤,覺得氣息不濟,渾身發冷。
“桃夭……你別這樣,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你!別走,別離開啊……我錯了,我再也不敢犯錯了,求你了……你快醒過來好不好?你們魔族纔沒有那麼容易死呢!我知道的,我知道……”
紅色的發,淡盡,我手腕的血不斷流失,卻絲毫無用。
灼華……對了,時空灼華。
我呼吸急促。
“桃夭,你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