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雲不是不明白妻子話裡話外的意思,他稍微沉吟了一下,隨即站起身來,不以爲然道:“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心裡太能算計了。月塵那孩子就算是再蠢,也該知道自己姓誰名誰!再說了,要是沒有孃家的支持,她怎麼能那般風光地嫁進朱家,過上那樣體面的生活……”
當初,爲了讓她風光大家,沈家可是花了不少銀子,她心裡面理應要感恩戴德才是。
姚氏聞言只是笑笑:“銀子是銀子,人情歸人情。她若是一句不該說都話都沒說,那朱女婿怎麼會突然咱們這種不冷不熱地態度?”
沈志雲想了又想,總覺得沈月塵不是那種吃裡扒外的人。依着她的性子,就算是想耍手段,也未必能耍得明白……
她若是心狠手辣的孩子,當初就不會肯願意回來,也不會默不吭聲地受那麼多委屈。是的,她不是那樣的孩子,這一點,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姚氏繼續道:“人心難測海水難量,老爺還是且聽我一句勸,不要太放心了。不管朱家未來如何發達,那些銀子也進不了咱們的腰包。”
沈志雲這個人,有時候確實有些自以爲是,總認爲事情,就該如他想得那樣理所應當。
姚氏沒他那麼長遠的目光,她心心念念地只有一樣那就是錢。
不管將來,沈月塵在朱家如何春風得意,自己也是難在她的身上看見回頭錢了。而沈志雲如今是越發得意,越發放肆了,再這下去,早晚會鬧出幺蛾子來。
果然,沈志雲見她說來說去,又說到銀子上去了,眉心蹙起道:“又是錢,錢錢錢,你的眼睛裡就只有錢!真是不可理喻!”
沈志雲說完,一面站起身來,一面拍了一下桌子,道:“既然你那麼喜歡錢,從今往後就抱着錢匣子睡吧。”
姚氏見他要走,忙上前一步道:“老爺,你又要去哪兒?”
沈志雲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哼!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用不着你管!”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姚氏站在原地,氣得臉色煞白,暗暗攥緊了雙手,心中憤然道:我爲了沈家勞心勞力十多年,難不成,最後就要落個人財兩空的下場?不行!我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誰也別當我是好欺負的!
因爲姚氏的一番話,沈志雲一掃之前的愉悅心情,取而代之地是一陣莫名其妙地煩躁。
近來,爲了應酬的事,爲了沈月塵的事,惹得他總被家裡人挑刺兒,實在讓人心煩得很。
沈志雲知道自己做不了慈父,那孩子不願與他親近也就罷了。他原本也沒期望着什麼,不過……想到自己最近這些時日的好運,還不都是因爲和阮家走的近了的緣故……
這其中的功勞,沈月塵功不可沒,倘若沒有她在的話,自己還不知要在阮家門外碰多少次釘子呢?只是,她有用是有用,但是萬一,她真起了什麼異心,對朱錦堂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影響了兩家的關係……那可就是大大地不妙了。
沈志雲如此想着,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上房門口。
沈月塵走時,說老太太已經睡下了,可是這會,她的房裡還亮着燈,而且,還有人影在走動。
沈志雲在外面徘徊了幾步,正想着要不要進去,就見李嬤嬤從屋裡出來,看見他微微一怔,忙道:“老爺您怎麼在這兒站着呢?”說完,連忙掀起簾子,將他讓進屋裡,“老夫人還沒說呢。大爺有事進去說吧。”
沈志雲緩步進屋,只見,老太太穿着一睡衣歪在榻上,手持佛珠,雙眼微閉,口中唸唸有詞。
見他這個時候過來,沈老太太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又明瞭道:“怎麼了?又和孩子娘拌嘴吵架了?”
沈志雲沒有回答,只是默認地坐在一邊。
老太太嘆息道:“你們這又是怎麼了?今兒,按理可是該高興的好日子,你們兩個又鬥什麼氣?”
沈志雲低聲道:“兒子可沒和她鬥氣,實在她那個人太不可理喻了。”
老太太捻了一顆佛珠,道:“她從前不就是這個樣子嗎?又不是一兩天了,你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沈志雲聞言,頓時沒了話說。
老太太說的一點都沒錯,從前的姚氏,也是這樣的脾氣,甚至比現在還蠻橫厲害。他都是老老實實地忍下了,可是現在,他卻是連多聽她發一句牢騷的耐性就沒有了。
沈志雲沉默片刻,才道:“娘,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沈老太太聽了這話,微微挑了挑眉頭,不悅道:“你要是想說納妾的事,那就甭說了。眼下,還不是那個時候,你也別太放縱自己了……色子頭上一把刀,別因小失大!”
沈志雲聽了這話,頓時有些尷尬起來,輕咳了一聲,“娘啊,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您看您,這是想哪裡去了?”
沈老太太望着他道:“你也別和我裝無辜了。你外面一定是有人了,只是不好意思領回來罷了。算了,你要是不提,我也就不多問了,只有一點,你不能把她領回來。”
沈志雲有些急了,差點沒站起身來道:“娘,我是有正事要和您說的。”
沈老太太擺擺手道:“行了行禮,你有話就說,我聽着就是。”
沈志雲又輕咳了一下嗓子道:“我想啊,把月塵她孃的墳地重新修葺一遍,還有就是把靈位放回祖宅的祠堂裡……”
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是,沈志雲卻是有些底氣不足的樣子。
沈老太太很是詫異,望着他道:“你這話可是當真的?”
沈志雲連連點頭:“兒子自然是當真的,死人的事情,怎麼能拿來說着玩呢?”
沈月塵的生母林氏去世那會,沈家還不富裕,所以沒能給她辦得風光體面,甚至,連塊墓碑都沒有,很是冷清。
多年來,因爲心裡一直忌諱着,所以沒有再去過林氏的墓地,就連靈位也是一直放在沈月塵未出嫁時的閨房內,一直不曾動過。
沈志雲顯然還是對妻子姚氏的一番話上了心。
沈月塵就要回的德州去了,眼下再多什麼功夫也沒用了。
說不上是討好,畢竟,林氏是他的亡妻,能爲她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沈老太太深知,能從她的口中聽到這番話,很是不易,於是點點頭道:“其實,我也早有這個意思,只是不知你的想法,所以一直擱着沒提。這事啊,原本早該辦的,月塵那孩子不提,不代表心裡不想啊。”
沈志雲繼續道:“是啊,都是兒子一時疏忽大意了。所以還勞煩孃親替兒子打點一番,兒子公職在身,自然不能回德州去……”
沈老太太擡一擡手,示意他不用說下去了,只道:“我原本就打算親自辦的,你好好在京城做你的官,德州和月塵那邊,我替你張羅把持着,你放心。”
沈志雲聞言,忙起身行禮道:“兒子多謝母親,讓您受累了。”
沈老太太輕輕一嘆:“什麼累不累的,只要咱們一家人好好的,你們都好好的,再累我也值得。”
老太太心裡還是有些擔心,雖說,沈月塵因禍得福,平安躲過了一劫,但是,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老太太想着,自己還是再回德州,纔是上策。
一來是爲了林氏,二來也是爲了沈月塵,萬一她在朱家受了委屈,受了欺負,身邊總不能連個替她撐腰說話的長輩都沒有啊。
畢竟,二房一家人是什麼樣的性子,老太太心裡最清楚了,關鍵時候,肯定是指也指不上的。
……
朱錦堂和沈月塵來時,因爲走的是官道,雖然不慢,但還是一路顛簸。
此番回去,朱錦堂擔心沈月塵的身子禁不住顛簸勞頓,便決定先行馬車,前往津門,然後再轉水路回德州。
沈月塵倒是不暈船的人,但是一想到,要做將近大半個月的船,就不免隱約擔心,畢竟,水路不比陸地方便。
不過,她的擔心再看見朱錦堂準備好了客船之後,頓時煙消雲散了。
偌大的一隻船,看上去四平八穩,而且,船上衣食住行,一切物品,全都應有盡有,別說是行船趕路了,就是居家生活都不成問題。
沈月塵站在岸頭,十分驚奇道:“這船……大爺是從哪裡弄來的?”
朱錦堂見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樣子,微微一笑:“這就是咱們朱家的船,以前是送貨用的,我派人稍微改了改,讓你住着舒服些。”
原來早在沈月塵出事之後,朱錦堂就已經開始命人改造這艘船了。
這船不小,改動一處都要花很大的功夫,上上下下,足足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才總算完工。
朱錦堂見她只顧着發呆,伸手輕輕地帶了她一下,將她拉到船上。
沈月塵稍稍有些不穩,順勢抱住了他的胳膊,還顧不得多看,就被周圍投來地目光羞紅了臉。
岸上或站或坐着不少人,有的是力工,有的是漁民,還有不少兜售小吃的老人和小孩兒,很是熱鬧。
沈月塵見狀,連忙鬆開了手,站直了身子,望向朱錦堂道:“大爺費心了,陪我到船艙裡面瞧瞧吧。”
朱錦堂似笑非笑,仍然攜着她的手往裡走,毫不在乎周圍看熱鬧的那些人。
兩人下到船艙內側,只見,裡面收拾得乾淨整齊,就連牀鋪上的被褥都是簇新的,還帶着淡淡的香味。
沈月塵瞧着艙室內擺設和佈局,不免心中感嘆。
他竟然花了這麼多心思準備,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這會,朱錦堂已經走到門口,吩咐下人們把行李都搬上船來,然後,準備出發。
待船開動了的時候,他又緩步來到沈月塵的身後,伸出一隻手臂攬住她的肩膀,道:“待會兒,咱們會路過一處地方,那裡兩岸都開滿了花,很漂亮,咱們正好可以在那裡品茶賞景。”
沈月塵回頭衝他莞爾一笑,什麼話都沒說,只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示作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