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從沈志雲和阮家有了來往之後,受其幫襯,有機會結識了不少在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天不是忙着上差,就是忙於交際應酬,時常流連在外,半夜三更纔回家。然而,面對這樣夜夜笙歌不斷的生活,沈志雲卻毫不倦怠,反而樂此不疲,樂在其中。
官場之中,原本就像是一個大染缸。一旦走進去,就免不了被侵染上身。近來,沈志雲每晚回來的時候,身上就會沾着不同的脂粉香,有時候,甚至還能從他的懷襟裡搜出粉豔豔的手帕。
姚氏怒火中燒,幾乎每晚都得和他吵上一回。其實,兩個人已經冷戰好幾天了,只是今日,礙於朱錦堂和沈月塵回門省親,姚氏方纔故作無事的樣子,陪着他應酬女婿。
不過,姚氏也看得出來,朱錦堂待他們似乎有些疏遠的感覺,不知爲何,臉上微微笑着,但眼神卻冰涼涼地。
沈志雲一喝過酒,就會變得情緒高漲。這一日,他因爲心中記掛着女兒和女婿,一連推脫了好幾家的邀請,早早地回到家準備。誰知,一回來就見妻子姚氏擺着張難看的臉,故意湊到他的身邊聞來聞去,彷彿非要從他身上搜出來什麼,才肯甘心似的。
沈志雲見她這副神經兮兮的樣子,不免很是厭煩。如今,姚氏防他就像是防賊似的,恨不能將他渾身上下都翻個乾淨,才肯罷休。
沈志雲沒有閒心陪她周旋,只是自己自顧自地梳洗更衣,誰知,姚氏還是緊追不放,一路跟他到了淨房,非要看着他不可。
沈志雲頓時有些惱了,當着下人們的面,出聲責怪她道:“你到底要作甚?白天晚上地不讓人安生!”
姚氏倚着門框,不鹹不淡地輕笑一聲:“哼,老爺你自己個兒心裡清楚得很,我這麼戰戰兢兢地是爲了什麼?老爺天天在外面招蜂引蝶的,身上不是沾着香,就是帶着粉,我要是不看得仔細着點,沒準兒,您哪天就得帶個大活人回來了。”
姚氏本就是個牙尖嘴利的人,沈志雲和她打嘴仗,從來沾不得半分便宜。如今,他也懶得和她理論身份,只是洗了把臉,還不等丫鬟們擦乾,就甩甩袖子走人了。
隨後,因着沈月塵和朱錦堂在,兩個人也不好當着孩子們的面,唧唧歪歪。可是,暗中互相較勁的樣子,還是讓朱錦堂有些在意。
他知道,沈月塵和沈老太太有不少話要說,便耐着心裡等她。
一壺酒下了肚,沈志雲的話就開始多了起來。
朱錦堂先是靜靜聽着,之後又稍微應付了幾句,等到後來,便是故作倦怠,哈欠連連。
姚氏見狀,忙道:“累了就去此間倒一會兒歇歇。老太太有日子沒見月塵了,免不了要和她多說會兒話。”
朱錦堂聞言,連連搖頭:“無礙的,我在這裡等着就好。”
他並不是覺得困,而是一聽見沈志雲誇誇而談,就忍不住覺得睏倦。
沈志雲臉色微紅,略有不滿地瞥了一眼姚氏,有些嫌她多事。
朱錦堂隨後又喝了一杯濃濃的茶,好在,還沒坐多一會兒,沈月塵便緩緩而出,面含微笑,但眼圈微微有些發紅。
朱錦堂站起身來,還未等她開口說話,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沈月塵走到他的身邊,見沈志雲和姚氏都齊齊地看過來,微微一笑道:“祖母,有些乏了,我便服侍着她早早睡下了。”
方纔,她們祖孫倆說了好些的話,說到動情之處,兩個人還不免執手落淚,很是不捨。
此番回去德州,若想再來京城,怕是不易了。
沈老太太捨不得她,心裡也放心不下,只叮囑她道:“你好生回去,等到我這副身子骨好些了,我也回去德州,咱們祖孫倆還像以前那樣時常見見面,說說話。”
沈月塵原本不想哭的,可是聽見老太太這番話之後,不禁流淚了。
感情這東西,一旦落下種子,生了根,發了芽,就會隨着時間不斷成長。就像是一棵樹,長得越高越粗壯,底下的根基就越深。
過去的回憶,歷歷在目,但是眼前的溫情脈脈,卻是任誰也無法忽視的。
老太太待她的好,來得直接而猛烈。不再像是從前那樣半真半假,彷彿做戲一般。
真心實意是演不出來的,沈月塵實在沒有辦法不感動。
沈志雲見她來了,免不了要拿出做父親的樣子來,對着她殷勤叮囑幾句。
沈月塵聽得真切,臉上也笑得明媚,只是心裡還在反反覆覆惦記着祖母說的話,久久無法平靜。
兩個人原本打算在沈家過夜來着,可是朱錦堂臨時改變了主意,還是決定帶着沈月塵回阮家多住一天,然後,明天按時啓程。
姚氏一早就讓人備好了房間,見她們如要要走,臉上不免有幾分不高興了,心想,身爲女兒和女婿,既然回來孃家了,就該在孃家住纔是……怎麼好再去阮家呢?
朱錦堂是個話不多的人,也不尤其不喜歡和人解釋,只是徑直帶着沈月塵離開,惹得沈家上下,皆是措手不及。
沈月塵也是一臉意外,但還是乖乖地跟着他出了大門。
待坐上了馬車,她纔開口道:“是不是有什麼着急的事?”
朱錦堂微微搖頭,掀起簾子,望着車伕道:“回國公府。”
然後,他挨坐在沈月塵的身邊,認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詢問道:“你方纔是不是又哭了?”
沈月塵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有些尷尬起來,“噯,沒什麼的。”
朱錦堂可不相信她的話,自從他聽說她在沈家遭遇的那些事,他就在心裡設下了一條防線,而沈家和沈志雲都是防線以外的人,都需要隨時隨地保持距離。
朱錦堂之所以會臨時改變主意回阮家,正是因爲沈月塵哭過的關係,他可不想再看她受委屈了。
她本是不愛哭的人,可是這會卻掉了眼淚,實在不能不讓人多想。
“是不是她們又爲難你了?”朱錦堂直截了當地問道。
沈月塵擡眼看他,柔聲道:“沒有,大爺原來一直擔心在這個啊。”
她一面說一面輕輕握住朱錦堂的手掌,緩緩道:“別人我不敢說,可是祖母她待我還是一直不錯的。”
朱錦堂聽了這話,只覺她還是有些太天真了。
沈月塵見他不信,便又道:“從前也許不是,但現在祖母她是真心待我好的。所以,我纔會一時激動,落了幾滴淚。咱們原本該留下過夜的,這會再回阮家,會不會太打擾了?”
朱錦堂回道:“不麻煩的,反正咱們的行李,還有一些放在那邊,明天啓程的時候,正好一起走,也免得來回耽誤時間了。”
沈月塵微微點頭,見他臉色如常,身上又沒有酒氣,含笑道:“方纔看我爹都已經有些微醺了,大爺怎麼一點事兒都沒有呢?”
朱錦堂不是沒喝,而是故意喝得很慢。
“你爹的酒量越來越差了。”朱錦堂淡淡回了一句。
沈月塵聞言,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許是,外面的應酬太多了吧。”
她雖然閉門不出,只是養病,但也知道沈志雲近來過得很是春風得意。
此時,在另外一邊,沈志雲還賴在桌邊不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
姚氏之前因爲朱錦堂就已經憋了一肚子氣,這會見他這副半醉不醉的樣子,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起處來。
她坐在沈志雲身邊,突然冷哼一聲道:“老爺還真是有雅興啊!孩子們就那樣不言不語地走了,你心裡就不覺得彆扭?”
沈志雲懶得理她,只自顧自地給自己倒酒,誰知,姚氏又道:“咱們可是她的孃家人,那阮家再親,也是隔着一輩的親戚。沒道理這麼晚了還故意回去……”
沈志雲輕輕地拍了一下桌子,蹙眉道:“你來來去去地到底想說什麼啊?”
姚氏見他還對自己不耐煩起來,只道:“老爺你方纔就沒覺得,朱女婿對咱們的態度不一樣了嗎?月塵出事之前,他可是恭恭敬敬,說說笑笑的,但是這次,他連酒都懶得跟您喝了,您還看不出苗頭來嘛?”
沈志雲心頭一怔,今個兒朱錦堂卻是待他很是冷淡,不像之前那樣有說有笑的,他原本也沒怎麼在意,但是聽了妻子姚氏說完,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他素來不就是那個性子嗎?冷麪人。”
姚氏不依:“自從,月塵出事之後,這可是她們第一次回孃家,按說不該是這樣冷冷靜靜的樣子。我不擔心別的,就擔心月塵那孩子和朱女婿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讓他對咱們有了嫌隙……”
他們原本就不親近,如今好說歹說地能有點交情了。萬一再因爲什麼瑣事,生了嫌隙,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沈志雲半信半疑道:“怎麼可能呢?月塵是什麼樣的孩子。咱們最清楚不過了,她從來就不是愛背後嚼舌根的人。再說了,就算是她想說,那朱女婿就願意聽,願意信?”
姚氏冷笑一聲:“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月塵那孩子素來和您不親不近的。你還真以爲她能全心全意地爲咱們沈家着想?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都是別人家的人了,心自然是要放在人家那邊了。”
他待沈月塵怎麼樣?他自己心裡一清二楚,真不知是哪來的自信?竟然就一點都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