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輕,星光疏朗。
此時,水月宮中一片燈火通明,身着青衣的宮女靜靜地候在通往內室的簾幕兩側,一動不動。這會,內室裡一片安靜,只有偶爾傳來幾聲繾綣地呻吟和低語,細細聽來,不免讓人覺得臉紅心跳。
候在外面的宮女時不時地擡頭往半透明地簾子看上一地把頭低下去。
須臾,內室終於有了動靜,一個低沉又略帶嘶啞的聲音傳出來:“來人。”
他的話音剛落,那些原本候在外殿的宮女們連忙端上熱水毛巾,還有提前準備的絹帕巾子。
和外殿的燈火通明,內室的光線略顯昏暗,橘紅色燈罩上透出柔和的光亮,旖旎朦朧,再加上,滿室淡淡的玫瑰清香,如夢如幻,更凸顯曖昧的氣氛。
李政正衣衫不整地,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讓迎上來的宮女們服侍着自己擦身更衣,重新恢復清爽乾淨。
阮琳珞則是依舊半躺在寬大舒適的牀上,歪着頭枕着枕頭,將光滑白皙的後背全都裸露着,然後,以惺忪的睡眼望着李政,神情慵懶卻又不失嫵媚。
她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眸光流轉生波,在朦朧的燈光下愈發清澈如水,宛如空中星子一閃一閃的……
李政收拾妥當之後,重新在牀邊坐下,低頭看着她那張明豔動人,嬌羞可人的小臉,忍不住心中一熱,復又低下頭在她的額間輕輕一吻。
這樣的舉動,對他而言,可是少之又少,所以,正在一旁伺候的宮女門見狀,紛紛又把頭低了下去。
隨後,宮女們跪在牀邊,伸手用溫熱的毛巾給她擦着身體,動作十分小心翼翼,彷彿很擔心會傷到她嬌嫩的皮膚似的。
阮琳珞一直懶洋洋地沒有動彈,毫不介意,自己此時一絲不掛地模樣,神情坦然,沒有絲毫不自在的樣子。
李政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只覺她真的變了不少。不知不覺中,她就這樣徹底地,快速地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
回想起,她剛剛進宮的時候,整天愁眉不展地模樣,還有那總是略帶畏懼不安地眼神,活像是一隻不小心掉入陷阱的小鹿。
雖然太后娘娘的話,讓李政一直覺得疑慮重重,但他還是給了她妃位,而且,還派了最好的宮人來細心照料她,可她的情緒卻是日漸低落,常常望着窗外發呆,一天都不說一句話。
美人如斯,李政也是一籌莫展,最後甚至破例讓阮西平夫婦進宮覲見,只爲博她一笑。然而,很奇怪就在她見過雙親之後,她的身上開始一些很微妙的變化。
她不再鬱鬱寡歡,還是精心打扮,甚至還開始和宮裡的舞姬學習舞蹈,似乎想盡辦法想要討好自己。只可惜,她的年紀太小,還無法駕馭太過嫵媚魅惑的舞蹈,每每總是顯出力不從心的樣子。不過,看着她越是努力討好自己,李政的心裡對她越是滿意。他不只喜歡美麗的女子,還喜歡聰明聽話的女人。
從前的阮琳珞太過軟弱遲鈍,雖然惹人憐惜,卻讓人難以親近。可是現在的她,原本身上的那種孩子般的青澀正在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子的韻味。
現在,阮琳珞還不是皇后,只是一名正二品的妃子,但是,一旦她生下皇子,她就是這後宮之中註定要做皇后的人。
李政登基之後,身邊的女人並不多,除了身爲皇子時期的侍妾,作爲新人納進宮中的女子,不過寥寥可數。毫無疑問,阮琳珞是她們之中位份最高的,也是後宮衆人眼紅的對象。
李政需要一位家門不能太過顯赫的皇后,而阮琳珞的確是他最合適的人選。
阮家雖然軍功赫赫,但並無實權,也不是皇族貴戚,她的父輩可以在戰場上游刃有餘,但在官場上一直保持中立的人,從來沒有勾幫結夥,互分政派。
李政從前做太子的時候,就看見了不少,那些寵妃的親戚們如何藉着後宮的勢力,在前朝胡亂爲之的,他不想那樣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李政不想做像父皇那樣的昏君,他不能允許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或者是背後做什麼小動作。他之所以看重阮家,就是阮家的根基還不深,就算日後阮琳珞真的坐上後位,他們也沒能力在前朝胡亂擅權,分幫結派。
阮琳珞擁被而坐,雙肩還是裸着的,宮女們見狀,便把她的睡衣輕輕地放在牀頭,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四周又變得一片安靜,只剩下李政和阮琳珞兩個人。
李政見她沒穿衣裳,只是抱着被子,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身前,摸起來的感覺就像是最最上乘的真絲綢緞。
“朕聽說,你又下令召了家人進宮求見,怎麼還是心裡不捨得嗎?想回去嗎?”
李政忽然淡淡地開口說話,忽想起她第一次承寵的那晚,還淚眼汪汪地懇求着他,想要回家的哀怨模樣。
許是,印象太過深刻的緣故,如今想起來,還是讓他難以忘懷。
阮琳珞聞言,輕輕地笑了,順勢將自己的身子倚在李政的懷裡,柔聲道:“臣妾不是想家了,臣妾只是覺得太孤單了。陛下,天天忙着處理政事,臣妾實在不好打擾,只想召家人進宮一起說說話,打發時間而已。”
雖然知道她說的不是真心話,但是李政還是微笑着摟住她光滑的肩膀,輕輕笑道:“呵呵,朕原不知你是這麼會纏人的人呢。”
阮琳珞仰起頭來,嬌笑地望着李政,接過他的話茬,軟軟地說道:“臣妾從小就是這樣的人,身邊一刻也冷清不得,如果冷清了的話,臣妾會覺得害怕不安的……陛下今晚就不要回去看奏摺了……就這樣一直陪着臣妾,好嗎?”她一面這樣說着,一面又往李政的懷裡湊了湊,兩隻胳膊就像是纖細的水草似的,緊緊地纏在李政的身上,然後,故意歪着頭,貼在他的耳邊輕聲細語地說了兩句撒嬌討好的話。暖暖的氣息吹過去,惹得人耳根發癢,也不由心中一蕩。
李政沒有應聲,只是將她摟得更緊了些。許是,她實在太多撒嬌的緣故,每一次都能讓人心裡霍地燒起一團火來……隨後,兩個人又一起相擁着倒在牀上,滿室春色無邊,只剩下那時起時伏的陣陣低喘……
……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透的時候,忽地下起了絲絲細雨。雨勢不大,卻是纏纏綿綿,似乎許久停不下來的樣子。
沈月塵早早地起來梳洗更衣,換上了朱元蘭事先給她備好的衣裳首飾。
朱元蘭的眼光很準,準備的衣裙,大小正好合適,而珠寶首飾也都是她自己的東西,所以,沈月塵佩戴起來十分小心,生怕弄壞弄掉了。
沈月塵的動作很快,從起牀到梳洗打扮,還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因爲要進宮的緣故,她連早飯都沒什麼胃口,可是朱錦堂卻一再堅持讓她把碗裡的肉粥,全都吃完才行。
沈月塵想想也是,萬一真的餓着肚子,到了宮裡之後,當着娘娘的面,肚子裡發出什麼聲音的話,豈不是大大地失禮。
昨天,唐嬤嬤對於這樣的事,也是提前有過交代的。
沈月塵還是把早飯吃得飽飽的,但卻沒敢喝太多的水。
臨出門時,她還不忘回頭和朱錦堂笑了笑,示意自己不緊張。可在朱錦堂看來,她緊張得連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
說實話,朱家也是第一次有人可以進宮覲見,別說是她了,自己光是想一想,心裡也隱隱有些不安了。
朱錦堂來往京城多年,見過不少達官貴人。聽說要是地方官入朝覲見的話,光是學習規矩就要學上整整三天。
沈月塵才學了不到一天的光景,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應付得來。
阮家的門外,早早就備好了進宮的馬車。朱元蘭親自攜着沈月塵坐上馬車,因爲是要進宮,沈月塵身邊的丫鬟婆子不能一同隨行,所以吳媽和春茗只能把她送到門口。
沈月塵才坐上馬車,朱元蘭就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親近道:“進了宮之後,嬤嬤會在宮門等着咱們,一切都按着規矩來就行,你稍微留心着點就行了,不用太緊張。”
沈月塵乖巧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朱元蘭握了一會兒她的手,隨即又鬆開了。
握着手的話,時間長了,手心就會冒汗,反而不好。
從阮家到宮門,最多不過半個時辰。因爲一直在下雨的緣故,馬車行駛得很快,因爲不會飛起灰塵。
到了宮門外,侍衛們和太監們早已分作兩排,各自領命,靜候靜妃娘娘的家眷。
沈月塵一走下馬車,映入眼簾就是一片主硃紅色的高牆,還有全副武裝的侍衛和皮膚細白的太監公公。
朱元蘭早已經知道規矩,先是報上姓名,然後拿出靜妃娘娘送出來的腰牌,遞給太監總管。
那爲首的太監總管王公公,一見到朱元蘭就立刻表現得畢恭畢敬起來,彷彿是見到靜妃娘娘本人似的,一樣的小心翼翼。
朱元蘭微微一笑:“王公公,勞煩您了。”
王公公滿臉賠笑道:“夫人太客氣了,奴才能受靜妃娘娘差遣,前來伺候夫人乃是三生之幸啊。”說完,又擡地瞥了一眼沈月塵,見她模樣端正,白白淨淨,一派夫人打扮,便心裡有數了。
沈月塵雖然是和在朱元蘭一起來的,但是很顯然,宮裡的人對她都是淡淡地客氣,臉上雖然笑着,但神情中依然帶着幾分戒備和提防。
進了宮門之後,還要再換轎子去到水月宮。
朱元蘭和沈月塵分別乘坐兩隻轎子,身邊的丫鬟婆子一律留在宮外,身邊只有王公公帶領着一併小太監跟隨左右。
沈月塵端端正正地坐在轎子裡,隔着厚厚的簾子,外面的景緻什麼都看不見。
沒進來之前是緊張,進來之後是不安,而且,方纔見到那些宮人,且不說衣着打扮是如何如何地講究,光是眼神看起來都是一樣的犀利,犀利得彷彿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似的。
雖然只是轎子,但一路上卻行走得異常平緩,給人的感覺就像坐在椅上,沒有移動過。
果然,皇宮裡就是不一樣,就連擡轎子的轎伕,都是這等小心翼翼。
不知爲何,原本下了一個早上的細雨,在她們進宮之後卻突然停了下來,天空也慢慢放晴。
水月宮是半年前才修葺完畢的宮殿,很是華麗漂亮。
沈月塵走下轎子,就覺得眼前一陣光閃閃的明亮,擡頭一看,只見那些鋪蓋在屋頂上的彩色琉璃瓦正在反射着陽光,乍看之下,就像是真正散發着璀璨光芒的寶石。
朱元蘭故意走慢了一步,回頭望向沈月塵,輕聲道:“這裡就是靜妃娘娘居住的水月宮,你隨我一起進去吧。”
沈月塵點一點頭,收回不停打量的目光。
按着唐嬤嬤教導得規矩,沈月塵目不斜視,腳步輕盈,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往水月宮前去,待到臺階下面的時候,不像平時那樣輕提一下裙角,露出鞋面往上走,而是要用更加緩慢的速度邁上臺階。
明明只有十幾階的石階,卻讓人走得異常辛苦,好在,天氣還沒熱起來,不至於讓人出汗。
沈月塵亦步亦趨地跟在朱元蘭身後,儘量不露聲色,可是,待見那鋪了整整一地的金磚之後,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小小地感慨了一下:琉璃瓦,黃金磚,皇家的氣派,果然不是有錢就能學得來的。
思襯間,她們已經來到外殿,朱元蘭緩緩頓住了腳步,沈月塵知道該到行禮的時候了,連忙暗吸了一口氣,準備就緒。
“臣妾朱氏叩見靜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民婦沈氏叩見靜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沈月塵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磕頭,按着唐嬤嬤的要求,磕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和預想得不一樣,沈月塵並沒有聽見阮琳珞清麗的聲音,只是聽見唐嬤嬤出聲道:“夫人請起,朱夫人請起。”
沈月塵依言緩緩起身,因爲是微低着頭,所以看不見對面坐着的人,只能看見一抹嫣紅色的裙角。
地上的金磚金光閃閃,幾乎可以當做鏡子來用了,這會滿眼都是金色,所以才覺得那一抹紅色,格外刺眼。
隨後,一個略微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聲音終於響起來了:“母親,嫂子你們來了。”
朱元蘭聽了這話,纔敢擡頭看一眼女兒,見她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連忙含笑道:“臣妾來給娘娘請安來了,還有把沈氏也帶來了。”
沈月塵等她說完話,才適時地擡起頭來,對面坐着的人,衣着華麗,滿頭珠翠,妝容精緻,眉眼含笑,這般看去就像是從畫裡走下來的人一樣,有着一種震撼人心的美。
不過區區半年的光景而已,可是眼前的阮琳珞卻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光是外表上的改變,還有神態和氣質,甚至連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從前,阮琳珞的眼睛,看起來一池清澈的湖水,乾淨通透。現在,她的眼睛看着就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星星,明亮有神,熠熠生輝,隱約透着一絲銳利。
阮琳珞看着沈月塵微微愣神的模樣,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只道:“怎麼?嫂子認不出本宮了?”
本宮……沈月塵原本還有些晃神,但一聽見這個字之後,立刻恢復精神了,忙道:“許久不見,娘娘越發明豔動人了,民婦眼拙,一時有些晃神而已,還望娘娘見諒。”
阮琳珞聽了她的話,微微垂眸,但臉上依舊是笑着的,只吩咐身旁的宮女道:“給兩位夫人看座。”
“是,娘娘。”宮女們應聲搬來椅子。
朱元蘭和沈月塵免不了又是一番行禮道謝,然後,雙雙落座。
雖然是坐下來了,但也只能挨着座椅的三分之一,不能坐得太往後,以免失了禮數。說實話,這樣坐着,其實比站着還要累人,因爲雙腿也要跟着使勁,身體又不能舒展。
阮琳珞隨即勾起一抹耀眼的笑:“母親和嫂子不必拘束,都是自家人,你們只管坐得舒服些就好。”
兩人聞言,有稍微往裡面坐了坐,但還是沒有超過座椅的一半,後背也是挺得筆直,沒有靠在靠背上。
宮女們隨後端來了茶水和點心,樣樣皆是無比精緻,精緻到讓人不忍下口。
阮琳珞見沈月塵只是坐在那裡,微微低着頭不說話,心裡稍微有些失望。
許久沒見,沈月塵的氣色好了不少,人也似乎胖了些,看起來應該過得很好。只是,原以爲她會和別人不一樣呢。可是轉念一想,這會人多眼雜的,她就算是有話想說,也未必真的敢開口和自己閒話家常。
阮琳珞想到這裡,擺一擺手,示意唐嬤嬤領着宮女去外面候着。
衆人領命而去,頓時殿中就剩下她們三人了。
阮琳珞隨後開口道:“嫂子是第一次進京吧?本宮聽聞你們來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見你。原以爲你會有很多話要和本宮說呢?如今看來,嫂子倒是一點都沒有想念本宮啊?”
這番話若是擱在從前,便是撒嬌的話。可是現在,因爲她身爲妃子,就算是撒嬌的話,聽起來也讓人覺得有幾分壓迫感,彷彿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
沈月塵忙起身道:“民婦惶恐,民婦心裡一直很惦記着娘娘,只是一時不知怎麼開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