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繡 133 同穴窅冥何所望(三)
133:同穴窅冥何所望(三)
雨霏爲杜若之事愁腸百結,心緒不寧,幾乎一日水米未進。整個人已是倉皇無助,憔悴不堪。念遠聞訊趕來,柔聲勸解。頓時觸動了雨霏脆弱的神經,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滾落下,不一會便浸溼了月白色的衣襟。
好一會兒,那抽抽噎噎的低泣聲才漸漸小了,只餘一聲若有所思地長長的嘆息聲:“子陵,如今能救杜若的只有你了。”
誰知話音未落,便覺着念遠的手臂陡然一緊,耳邊傳來他清晰冰冷略帶怒氣的聲音,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其他的事兒我都可以答應,唯獨這件恕難從命。”
雨霏此時腦海中滿滿的全是‘救杜若’三個字,也不顧不上安撫念遠的情緒,便自說自話繼續道:“只要你去對老太君說杜若已經是你的人了。老太君就算心裡再不舒服,也只能讓咱們帶回。”
念遠心中憤懣,颼地一聲直起身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聽到他那依舊清冷的聲音嘲諷道:“原來郡主殿下竟是這般賢惠,連自個兒的夫君都可以拱手相讓,真教子陵感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又轉換成痛楚的音調問道:“我只問郡主殿下一句話,你是真心想讓我納杜若的嗎?若你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下的決定,子陵這就去和老太太要人,絕無二言。”
雨霏壓低了嗓音急道:“不過是個虛名罷了。借這個由頭才能既不傷了老太君的面子,又能救杜若一命,到時候我再安排杜若出去躲一陣子,避過了風頭再給她聘個好人家做正頭夫妻豈不好?”
念遠冷笑了兩聲,若是點了燈,定能看到他臉上的失落與挫敗,潛藏在體內的執拗的自尊像是被刀狠狠地劃過,痛得連五臟六腑都糾結在了一處,因沉着聲痛楚道:“原來在你的心裡,我是可有可無的,竟然連一個丫頭也比不上。”
雨霏銀牙暗咬,緊抿嘴脣,抽噎着爭辯道:“杜若不是別人,她是我的姐妹,自打進府以來,我們倆人相互扶持,榮辱與共,你教我如何能眼睜睜看她去死。自打知道她被老太君叫走,我心裡就亂作一團,腦海裡全是她被人逼着活埋殉葬的悽慘摸樣,我真是怕極了”說着心中越發酸楚,一時哽咽難言,只得拿出帕子捂面哭泣。
念遠聽她哭得淒涼,心中一酸,原先的那點怒氣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又想到雨霏素日都是篤定從容,波瀾不驚的,從沒有像今兒這般脆弱無助像個離家迷路的小女孩,觸動了心裡最柔軟的那根神經。遂嘆了口氣,依舊將雨霏緊緊地攬入懷中,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聲音裡隱隱有着說不出的落寞:“你呀,平日在肖氏和老太君面前遇事不慌不忙,從容鎮定就是個最老道的。這會子卻被唬成這幅可憐樣兒。旁人常說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你以爲老太太白活了這麼大歲數,能任由咱們隨意唬弄的嗎?便是我照着你的話兒去要人,萬一老太太不信吩咐嬤嬤來給杜若驗身,那該如何是好。就算老太太痛痛快快地放了人,卻叫我把那丫頭納爲妾室,你又該如何自處?更何況這個法子縱使救出人來,也毀了那丫頭的清白名節。教她以後如何能尋個正經的好人家說親,豈不是葬送了一輩子的幸福。”
雨霏聽了這話,心裡漸漸清明起來,長長嘆了口氣,自嘲道:“我真是急糊塗了,沒想到這一層,倒多虧了你的提醒。只是接下來該怎麼着纔好呢?難道真的就束手無策?”
念遠拉過她冰冷的小手,這才微微笑道:“我已有了個主意,若是你方纔不拿話來慪我,只怕這會子早就寬心開懷了。那杜若即是你的貼身丫鬟,且素日裡又情同姐妹。糟踐她就跟明着打咱們夫妻的臉面一般,豈能讓那起子小人稱心如意?”
雨霏用帕子抹了抹溼潤的眼角,稍稍安下心來,笑啐道:“這纔像句話兒。不知咱們英明神武,智勇雙全的郡馬爺心裡盤算的是什麼兩全其美的主意呢。小女子這廂洗耳恭聽。”
念遠捏了一下雨霏軟滑的臉頰,輕嘆了口氣,聲音陡然變得沉着有力,道:“你呀,方纔是誰灰心喪氣失魂落魄一副彷彿天要塌下來的摸樣,這會子倒來了精神取笑起人了。你可還記得我身邊的小廝蔭鬆麼?明就去跟老太太這樣說……”
黑暗中,夫妻倆囁囁喏喏,相依相偎,窗外沙沙的細雨漸漸遮蓋了屋內輕緩低迴的聲音……
與此同時,春暉堂的正屋裡間,老太太歪在炕上用手支腮,眯着眼昏昏欲睡。一個小丫頭跪在底下捶腿,也斜着眼兒亂恍。安嬤嬤輕輕地走到跟前,拍了拍那丫頭的瘦肩,接過她手中藍田玉石美人槌一下一下細細兒捶着。
老太太也不睜眼,只沉聲問道:“都辦妥當了?”
安嬤嬤搖了搖手,見那丫頭退了下去,這才正色道:“幾個嬤嬤都驗過了,還是處子。”
老太太不緊不慢地‘嗯’了一聲,面無表情道:“那就好。雖說只是個掛名夫妻,也得清白女兒纔是。更何況若是已經從了遠兒,那豈不要鬧笑話了。”
安嬤嬤陪笑道:“瞧您說的,她可是郡主的陪嫁丫鬟,若是真跟郡馬爺有了首尾,郡主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老太太猛地睜開眼,深邃幽暗的眸子裡射出一道刻毒妒恨的精光,帶着隱隱的戾氣直勾勾射向安嬤嬤,彷彿要在她身上戳出兩個深深的雪洞才罷,因冷笑道:“那可說不準兒,那些沒廉恥的下作娼婦揹着自個兒的主子爬上爺們的牀,等着生米煮成熟放,最好肚子裡有個孽根禍胎,好高人一等順順溜溜地坐上姨娘的位子。這種腌臢事兒在咱們府裡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了,你說是不是啊?嗯……”
長長的拖音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冰冷教安嬤嬤心裡咯噔一下,笑容登時僵在了脣邊,嗓子裡像塞了個核桃,說不出話來。見老太太仍舊用那不依不饒的目光逼視着自個兒,便只得垂下頭來低眉順目訕笑道:“奴婢哪有什麼見識,眼裡心裡就只有老太太一個。老太太說什麼便是什麼呢。”
老太太啐道:“你倒乖覺,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會說話兒。難怪當日老侯爺在世時竟是一時半會也離不了你呢。”
見安嬤嬤那一臉不自在的表情,又想起她這些年的殷勤小心,伏低做小,方纔涌上心頭的妒忌也就消了一大半兒,便轉而言道:“那丫頭現在怎麼樣了,鬆口了沒有?”
安嬤嬤搖頭癟嘴道:“別提了,奴婢從沒見過這般認死理兒的小蹄子。驗個身弄得跟要她命似的,周圍幾個婆子眼錯不見,險些教她咬了舌頭。這會子只能拿那巾帕堵了嘴,捆綁了胡亂扔到後院廂房裡。”
老太太一拍紅漆填繪萬字福壽紋炕幾,因怒道:“她竟然這麼倔?哼,你沒告訴她她主子都已經滿嘴應了?
安嬤嬤皺着眉頭,眉梢眼底隱隱透着一絲不耐,因憤懣道:“怎麼沒說奴婢是磨破了嘴皮子把好話歹話都說盡了。那死丫頭就是不答應,還吵嚷着非要找郡主給她做主不可。”
老太太拉下臉來,面色鐵青,目光裡充滿了肅殺之氣,冷冷道:“不識好歹的東西,且先餓她兩日,她若再不答應,就賣去娼寮,看她還傲不傲。”
安嬤嬤手裡一頓,猶豫道:“這不好吧,她到底是郡主身邊的人,如今又被太太看中,真要動了她,那兩邊能善罷甘休?”
老太太端起几上青花羅漢圖蓋碗,掠去浮沫輕抿一口,嘴角浮現一絲獰笑,道:“怕什麼?那兩邊烏眼雞似的鬥得你死我活,哪裡還顧得上一個卑賤的奴婢。再說我還巴不得郡主心裡多在乎這小蹄子一點呢,整好可以把錯兒全推到那肖氏頭上。這兩頭鬧得越兇,結的怨越深,對咱們就越有利。這回還多虧了木槿那丫頭,事成之後可要好好兒獎賞她。”
安嬤嬤奉承賠笑道:“誰都似老太太這般福慧雙修,精明強幹。這兩邊不過是旮旯地裡追旋風,白忙一場罷了。將來這府裡當家主事的還不是您和二老爺。”
老太太低頭嘆道:“我這個做孃的除了兒孫的福祉尊榮還能有什麼指望。當年若不是那賤女人花言巧語,狐媚子霸道迷惑住了老侯爺,這侯府的一切本來就應該是我兒的。只可惜我精明瞭一輩子,卻栽在一個娼婦手裡。”
安嬤嬤忙勸道:“老太太快別多想了,如今大老爺進了衙門,暗香閣那邊又自顧不暇,還怕二老爺沒有出頭之日嗎?老太太您哪就等着享清福吧。”
老太太嘆道:“你哪裡知道我的心思。怪只怪業兒也忒牛心古怪,非要娶那個不貞不潔沒有廉恥的女人進門。如今你看看,人家連孫兒都有了,他呢膝下還就只有前面冷氏留下來的一個兒子。子嗣單薄非家門之福啊。”
安嬤嬤斟酌着字句賠着小心道:“老太太多慮了。等六爺說了親接了媳婦,您還怕沒有親重孫子抱嘛。到時候只怕十七八個奶娃娃都圍在您身邊,不知先疼哪一個好呢。”
老太太這才轉憂爲笑,一時無話,各自睡去。卻不知,這時肖夫人的房裡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133:同穴窅冥何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