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同穴窅冥何所望(二)
132:同穴窅冥何所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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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老太君前來講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道理,爲的就是要雨霏答應杜若之事。雨霏自知杜若如今在安老太君手裡,投鼠忌器,也只得滿口含笑答應了。想着先虛與委蛇再徐徐圖之。一時安老太君心滿意足地回去了,雨霏這才歇下僞裝,以手支腮,歪在椅中茫然無語,若有所思。
江嬤嬤和身邊一干丫鬟明知其故,也不便多言,都在一旁靜靜地侍候着,竟連一聲咳嗽也不聞。
又過了一頓飯的工夫,江嬤嬤方使人捧上一碗燕窩粥來,因款款勸道:“郡主早上未曾用膳就被那些人韶叨糾纏着,這會子先用些粥食墊吧墊吧。”
雨霏瞧着那琺琅彩蓮荷紋碗中香氣四溢軟滑粘糯的吃食,一時卻沒了食慾,胸口一陣憋悶,作嘔不迭,一旁的小丫頭忙捧上白釉刻花花卉紋唾盂來。雨霏搜腸刮肚地乾嘔了半日,方纔從丫頭手中接過帕子,慢慢擦去嘴角的殘漬,直喘着細氣兒擺手道:“不用了,我這會子什麼也吃不下。”
江嬤嬤忙嗐聲道:“噯呦,我的郡主娘娘,您就算不顧忌自個兒身子,也要想想肚子裡的小主子,萬一餓出個好歹來,豈不正中了那起子惡人的意。”
雨霏聞言,一時灰心,輕輕地撫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得滴下淚來,哽咽道:“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自打託生到了我的肚子裡,就擔驚受怕,寢食難安,沒過一天安穩的日子。如今怕是連最疼愛你的姨媽都見不着了。”
江嬤嬤聞言,清清嗓子咳嗽了一聲,碧紗和翠微便帶着底下的丫頭婆子們低頭躬身魚貫而出。
江嬤嬤見左右無人又上前低聲勸道:“老奴知道您跟杜若姑娘素日親厚,感情非旁人可比。但女兒家總要出門子的。說句冒犯的話,就憑那丫頭卑賤的出身,便是嫁到別人家將來也是要受人詬病的。倒不如進了侯府做奶奶,雖然有名無實,卻有侯府這個大靠山,誰還敢多說什麼。更何況養在內宅,又是個寡婦身份,不比那些市井婦人,遇見的人也不多,倒不怕被瞧見將從前那些事兒挖出來。”
雨霏聞言越發煩躁不安,登時拉下臉來,冷冷道:“媽媽怎麼也糊塗了。您在外邊也是見過世面的,又常在各府的內院走動,難道就沒見過鼎鼐伯的大兒媳姜氏。往日裡風言風語聽得她在那伯爵府是怎麼個情景,最後又是怎麼沒的,您難道都不記得了?”
江嬤嬤這才垂頭扶着衣襟喃喃道:“老奴還是前些年見過這位姜奶奶,整個人形銷骨瘦,面如紙灰,身子單薄得好像吹口氣兒就能吹走。說到底,也是她自個兒想不開,在伯爵府裡三茶六飯,金奴銀婢的伺候着,多少人求還求不來呢。她到整家裡做出那一副活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不死不活的樣兒,最後竟然還吊了脖子,弄得闔府不寧。那府裡的下人直到現在還時常抱怨姜奶奶是個剋夫命,喪門星呢。”
雨霏心中頓時涌起一絲無力感,這就是身爲女子的悲哀,男人都是對的,女人永遠是錯的。紅顏禍水是女人,狐媚惑主是女人,剋夫敗家的也是女人。男人的失敗過錯總是要拿女人的不是做藉口。而他們卻永遠高高在上,十全十美,靜靜地冷眼俯瞰着一個又一個的女子在骯髒腐朽的泥潭和世人惡毒的吐沫星子裡掙扎赴死。最可悲的是這些在泥濘和口水中同樣受苦受罪的女人卻看不清這不公平的待遇,反倒認爲是理所應當的,以命爲藉口自我沉淪,甚至鄙夷詆譭着同樣掙扎求生的同伴。
也許從前,她也會怨天怨命,可死過一次,卻深深地明白了我命由己不由人的道理。
過了半日,雨霏方擡頭凝視着江嬤嬤,眼中全是痛惜的神色,聲音卻越發清晰鋒利:“媽媽既然知道那姜氏的悽慘下場,爲何還要讓杜若也跳入火坑。”
江嬤嬤嘴脣抽搐着,好像在尋找言辭自圓其說。好半晌,方纔訕訕道:“老太太仁厚和善,也親口答應了要善待杜若。您和那丫頭一向親如姐妹,這回正好成了妯娌,豈不是比往日更親近上幾分。再者要是將來能以老太太乾孫女的名義再嫁,也是一件風光體面的事兒不是?”
雨霏揉着痠痛的額角,長長嘆了口氣,道:“我只怕杜若等不到那一天了。”
江嬤嬤眉心一動,便追問道:“您這話是怎麼說的。好好兒怎麼咒起人來了。我瞧着杜若那丫頭到像是個有福氣的。沒準將來會有大造化呢。”
雨霏冷笑道:“嬤嬤耳聰目明,閱人無數難道竟聽不出來老太太和肖氏話裡真正的意思。只怕這邊拜了堂,那邊就連棺材也準備好了。”
江嬤嬤心裡一凌,忙道:“難不成她們竟想……”
雨霏道:“正是。媽媽以爲這麼大的餡餅真能從天上憑空掉下來不成。什麼陰陽婚,分明就是陰婚。那哪裡是洞房,我看就是座吞人噬骨的墳墓罷了。都打量別人是傻子呢。等他們逼着杜若殉了葬,再對外宣稱是思慮過度,因病去了,裡子面子都是他們的。”
江嬤嬤皺着眉頭,猶猶豫豫道:“看老太君那副慈眉善目,和氣可親的模樣,素日裡又是個吃齋唸佛,憐老惜貧的。春暉堂的丫頭媳婦都比別處好過日子,應該不會這般陰險狠毒吧。”
雨霏冷笑道:“老太君哪裡想得到這個,分明是有人在背後賤嘴爛舌,推波助瀾。旁人還道是她愛子情深,思憶成狂呢。我看她仍舊是死性不改,只要能給咱們添堵的機會,她是一絲一毫也不會放過的。”
江嬤嬤聞言,心中也是翻江倒海,初聽肖夫人和安老太君之言,確實起了疑心,心裡直犯嘀咕。往日裡和杜若,翠微這些丫頭相處融洽,就如自個兒的女兒一般,若真坐上侯府大奶的位子享清福倒還好,可一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真被逼着殉了葬,就算是不相干的路人也會心酸落淚的,更何況是自己這種朝夕相處的。但一個邪惡的念頭卻在心裡揮之不去,正因爲杜若與這位主子感情深厚,纔不能不防。要是能借此除掉了她,日後王府那邊的正經主子行事豈不是方便容易了許多。故而心裡雖然疑惑,卻沒有宣之於口,本想着這位主子頂不住壓力,又不知其中真正的緣故,定會應下。誰成想,她竟這般聰慧,早已洞悉內裡究竟。看來要除去杜若也不能急於這一時了,一旦惹惱了這一位,只怕自個兒日後做事也要縛手縛腳的呢。
想到這裡,便轉換了語調,痛心疾首地跺腳喊道:“嗐這肖姨奶奶也忒陰險了,難怪報應到自個兒的兒子身上呢。依老奴看,這等心狠毒辣之人,就該教她斷子絕孫纔好。”忽的又想起了瑜哥兒,頓覺失言,忙偷偷瞅了一眼雨霏鐵青的臉,訕訕道:“要不要老奴去前邊請郡馬爺過來,也好有個人商量不是?”
雨霏搖了搖頭,擺手道:“不必了,我也乏了,你先下去吧,吩咐她們都不許進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不知不覺,日頭偏西,已近掌燈時分。黑暗,無邊的黑暗,透過窗戶上糊着的霞影紗,隔着屜子,一點點滲了進來,慢慢將雨霏纏繞捆綁,教人險些透不過氣來。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耳中忽的竄入一聲焦急微怒的嗔怪聲:“這屋裡這麼黑,怎麼也不點燈。”
雨霏聽出是念遠的聲音,便急忙道:“別,別點燈。我心裡亂的很,怕那光亮,刺德人眼睛疼。”
話音剛落,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只聽得念遠低低嘆道:“怎麼還是這般任性,天大的事都有我擔着呢,何苦作踐自個兒的身子。”
黑暗中,雨霏摸索着拉着念遠的衣袖,把已經痠麻的額頭輕輕枕在他結實有力的手臂上,這才稍稍安下心來。似乎從來沒有一刻如此無助與脆弱。不由得滴下淚來,哽咽道:“杜若如今這樣全是我害的,若是她有個好歹,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念遠像是安慰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輕輕拍着雨霏的後背,柔聲勸道:“這和你有什麼相干,都是那肖氏在背後興風作浪,蠱惑老太太行此不仁不義的荒唐事。今上已經三令五申嚴禁公侯之家以活人陪葬。謹明候府如今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那羣御史大夫正愁着沒處尋事呢,難不成咱們自個兒還要授人以柄成爲衆矢之的不成。我等會子就去春暉堂向老太太痛陳厲害輕重,將杜若領回來。只是這丫頭在府裡怕是呆不得了,你雖然捨不得還是要早早兒找了人家聘出去才能絕了肖氏的念想。”
雨霏低頭暗自思付了半晌,方纔道:“老太君主意已定,恐難以緩轉。何況她們並沒有明說要教杜若殉葬,若真鬧起來,只怕會讓別人說我們大驚小怪,血口噴人。那纔是真把杜若推入深淵了。”忽而計上心頭,腦海中一片清明,心裡卻越發酸澀不安,心裡翻江倒海,左思右想,進退兩難,好半晌方纔猶猶豫豫出聲道:“子陵,如今能救杜若的就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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