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眼下外頭鬧成什麼樣子呢!”
“太太頭一回發那麼大脾氣,你沒看老爺剛剛攔都攔不住麼?這會兒,太太十有八九是在老太太面前哭訴。”
“哭訴了又有什麼用?誰不知道老太太最寵愛二房那兩位少爺,幾乎不拿正眼瞧咱家少爺。再說了,太太是個老實人,怎麼鬥得過二太太?”
“說得也是,大老爺二老爺好歹都是個官,只有咱家老爺不怎麼入老太太的眼。少爺固然是好人,待我們又和氣,可又不會討老太太歡喜。這一次被大少爺和二少爺攛掇去爬樹,跌下來去掉了半條命,都三天了還沒醒過來,太太怎麼會不急?”
“只希望少爺能夠平安無事地醒過來……唉,畢竟太太就這麼一個……”
迷迷糊糊聽見兩個女子閒侃的聲音,方捷不自覺地睜開了眼睛。看到那兩個背對着他的少女,還有那高高的髮髻以及上頭的簪子,他陡然想到了剛剛半夢半醒中聽到的這幾句對話,於是大腦立刻陷入了當機狀態。
他輕輕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又扭了扭脖子,總算是看清了室內的幾樣擺設。無論是頭頂的青綃帳還是身下的拔絲牀,或者是靠窗的桌案花瓶,以及屏風和其他東西,都向他傳達着某種暗示。當他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時,他更是本能地發出了一聲慘呼,上下牙關竟是難以抑制地咯吱咯吱打起了架。
老天爺,這隻手分明是未成年人的手!
“少爺醒了!”
聽到這麼一聲興奮的嚷嚷,方捷連忙擡起了頭。眼前赫然是兩張陌生的面孔,那頭上繁複的髮式和身上奇怪的衣裳和現代人絕然不同。而且,那兩個少女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許久,那種又驚又喜的目光讓他渾身發毛。
一會之後,其中一個少女忽然一陣風似的奔了出去,另一個則是欣喜若狂,雙手合十連道了幾聲阿彌陀佛。
死而復生固然是好事。然而。重回人世卻遭到這樣地鉅變。饒是方捷向來以隨機應變著稱。此時也是六神無主方寸大亂。然而。還不等他努力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調節心情。外間就響起了一片喧譁之聲。下一刻。剛剛被人帶上地房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越兒……越兒你真地醒了?”
方捷甚至來不及看清來人地模樣。就被人緊緊擁在了懷中。那巨大地力道簡直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一滴滴眼淚掉在了他地臉上手上衣服上。那種溫熱地感覺讓他不禁心中一顫。然而更多地卻是一種茫然。良久。他感到那箍緊地手臂微微一鬆。這纔算是看清了面前地人。
那是一個大約三十出頭地婦人。臉上彷彿沒有搽脂粉。顯得有些蠟黃。她地兩隻眼睛又紅又腫。但此時她嘴角卻掛着一絲歡喜地笑容。一雙手顫抖地捧着他地臉蛋。嘴脣微張彷彿要說些什麼。卻是半晌也沒有再說出一句話來。
方捷地心裡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就是再遲鈍地人也能勉強猜到眼下地情形。他自然也能明白。可是。明白歸明白。要讓他驟然之間和過去完全告別。接受現在地這個新身份。他卻沒辦法立刻做到。在提醒了自己好幾遍之後。他終於伸出了一隻胳膊。輕輕抓住了那婦人地手。卻是沒辦法馬上開口叫一聲母親。或是喚一聲娘——因爲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越哥兒醒了?”
屋子裡突然響起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震散了剛剛充斥在這裡的一股溫情。
方捷擡眼望去,立刻便瞧見一個老婦人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只見她髮髻上圍着貂皮暖套,暖套正中鑲嵌着一顆湛藍的寶石。她身上穿着一件藍色芙蓉桂花萬年青紋樣的長衣,滿頭銀髮紋絲不亂,只用一根翠玉簪子綰起,臉上頗有一種令人不可輕忽的肅然。
隨着那老婦人走近,原本坐在牀前的婦人一下子站了起來,低頭垂手退到了一邊,恭謹地叫了一聲老太太。而那個老婦人卻看也不看她一眼,隨手甩開攙扶自己的兩個丫鬟,徑直就在牀頭坐了下來。
“醒了就好。你若是再不醒,你娘就要把家裡鬧翻天了!”
面對老婦人那炯炯有神的眸子,面對這句纏槍夾棒語帶雙關的感慨,方捷不禁有些慌亂,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絲茫然。然而,一接觸到另一頭母親淒冷哀怨的目光,他卻想到了剛剛聽到的閒話。幾乎是剎那間,他的腦海中便閃過了無數記憶片段,於是福至心靈地吐出了一句話。
“都是我不好,讓祖母和母親操心了。”
此話一出,滿屋皆靜。別說那站在地下的幾個丫鬟婆子,就是侍立在一旁的那婦人也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牀上的小人兒。坐在牀頭的老婦人則更是驚訝,細細端詳了一會,她原本繃緊的臉稍稍緩和了一些,但語氣中還是帶了幾份告誡的意味。
“既然知道我和你娘操心,當初就該多思量思量,誰見過大家公子和猴子一般去爬樹的?你從小吃了多少藥請過多少大夫,連上學都是斷斷續續,如今好容易連着去上了一個月學,卻又鬧了這麼一出!”
面對這樣語重心長的教訓,方捷只得低了頭,心中卻苦笑不已。儘管這話語頗有些刺耳,但是對上一世曾經失去了所有親人的他來說,即使是偏心的教訓,他倒也沒有什麼不可接受的。
教訓完了這一頭,老婦人便站起身來,卻是端詳着一旁站着的媳婦,不冷不熱地說道:“既然越哥兒都已經醒了,事情也就過去了,你也不要吵鬧了。超哥兒和起哥兒確實是淘氣,老二媳婦動了家法,很是教訓了他們兩個一回,這件事就這樣算了。越哥兒這邊,你這個當孃的多用些心思照看他,好好教導,別老是惹出事端來!”
老婦人撂下這麼一番話之後,剛剛那兩個丫鬟便過來攙扶了她。她這麼轉身一出屋子,旁的人便都跟了出去,不消一會兒,諾大的屋子裡便只剩下了那婦人,還有坐在牀上發呆的方捷。
年輕少婦面露悽然地在牀頭坐了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牀上的小人兒,喃喃自語道:“老天爺,爲什麼就不能讓我的兒子像別人那樣平平安安!又是多病又是摔傷,有幾條命能經得起這樣折騰?”
此時此刻,方捷惟有苦笑連連——一是爲了這穿越奇遇,二來是因爲他這一世竟是個三災八難的主兒,三來則是因爲自己似乎在這家裡不受待見——然而剎那間,他便橫下了一條心。
那個過去的方捷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不論他是否能馬上接受這些新的家人,但是,他既然死而復生得到了重回人世的機會,那麼不管爲人爲己,他都有義務更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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