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還願, 閒雜人等是要回避的,雖然不至於把整座寺院的其他香客全都趕走,但王妃出現的地方, 是不允許有其他人的影子出現的。
這就造成了, 供奉佛像的正堂, 除了大和尚之外, 只有王妃和小鈴鐺, 侍女之流,等在高高的門檻之外。
王妃手持檀香,虔誠的跪在蒲團上。
小鈴鐺知道, 這叫“拜佛上香”,她有樣學樣, 也接過大和尚給的香, 空出右手把裙子往上提了提, 然後跪下來,雙手一起舉着香, 仰起臉好奇的盯着悲天憫人的佛像。
書上說,潛心向佛,夙願得成。
小青說,要誠心誠意的對着佛祖許願,佛祖就能聽得見你的心願了。
小鈴鐺還是不大明白, 她又問柳木, 柳木憋了半天, 憋出一句:“直接把心願對佛祖說出來。”
葉琛親親小鈴鐺的臉頰, 說:“我希望小鈴鐺一生平安喜樂。”
溫良牽着葉琛的手, 含情脈脈,微笑道:“我只願你能好好的。”
陳謙臉頰紅紅的, 也說了同樣的話:“小鈴鐺好好的,我也就很好了。”
小鈴鐺看了看虔誠專注的王妃,又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再看那垂着眼眸,無限悲憫的佛祖,忽而甜甜一笑:“小鈴鐺要謙謙和葉葉好好的,還有小青、柳木、文治……”嗯,她糾結着眉頭,不大能完整的想起葉琛對她說過的那個詞,“平……平……喜什麼?”
“平安喜樂。”王妃手裡還拿着香,扭過頭,有些驚訝的看着小鈴鐺,溫和的問道,“你許好多願啊?太貪心了,佛祖可聽不到咯。”
小鈴鐺擡頭又看了一眼佛祖,佛祖也在看着她,柔和寬容的眼神,脣畔祥和的淺笑,小鈴鐺轉過頭,認真的對王妃說道:“聽得到的。”
王妃愣了愣,看着佛祖,神情謙恭崇敬,然後對小鈴鐺點點頭,輕笑:“聽得到。”
她拜了三拜,起身把香插好,回過頭,瞧見小鈴鐺也學着她的樣子,磕了三個頭,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什麼一樣,又跪好了,認真道:“小鈴鐺不能忘了王妃,葉葉說,王妃是好人,要小鈴鐺乖乖的。”她宛若和佛祖打商量一樣,“剛剛忘記王妃了……”她蹙蹙眉,想了想,苦惱的對着愣神的王妃道,“已經磕過頭了,我現在說要王妃好好的,佛祖還能聽得到麼?”
阮秀英有些想笑,又有些擔憂,她真沒有見過有人這麼拜佛的,擔憂的是,這樣會不會是對佛祖不敬?這孩子會不會被佛祖怪罪?
她又覺得我佛慈悲,佛祖應該不會和一個無知的孩子計較。
沉默了許久了大和尚道了一聲佛號,聲音慈祥和善,眼裡含着笑意,對小鈴鐺說道:“小施主,佛祖能聽得到的。”
小鈴鐺開顏,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才把香插好。
阮秀英摸摸她腦袋,柔聲道:“好孩子。”
……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京中花草綠肥紅瘦,寺廟後院的花草卻如初春的水嫩鮮豔,蝶舞蜂飛,鳥語花香,宜人的景色讓人心情也跟着舒爽愉快起來。
阮秀英帶着小鈴鐺在園子裡慢慢走着,隨意問她一些問題,平日裡都做些什麼,喜歡吃什麼,開不開心……小鈴鐺毫無心機,問什麼答什麼,聲音和她身上的鈴鐺一樣悅耳動聽,眉眼彎彎,一派的天真爛漫。
僅僅聽着她的聲音,好像就能不由自主的快樂起來。
侍女們不遠不近的跟着,確保不會打擾到兩人,有什麼情況又能及時的過去侍候。
阮秀英着實喜歡小鈴鐺的純真無邪。
“小鈴鐺,謙兒待你好不好呀?”和小鈴鐺說話是不能拐彎抹角的,阮秀英深知這一點,心裡想什麼便問什麼,小鈴鐺更是沒有什麼“不可以回答”的念頭。
女孩想都沒想,用力點頭:“好呀,謙謙最好了……嗯,還有葉葉。”
她不會忘記她的葉葉,不過不知從何時起,永遠在第一位的“葉葉”竟然排到了陳謙之後。
阮秀英看着她,眼裡含着點點笑意,輕聲問她:“小鈴鐺,謙謙待你好,是想要你做他的妻子,你願不願意呀?”
這是阮秀英做了王妃,或者說從懂事起說過的最直白的話了,說完她自己也有些好笑和無奈,溫和的看着小鈴鐺,等着她的回答。
小鈴鐺眨了一下眼睛,有些好奇的問:“做謙謙的妻子啊,就像王妃和王爺,葉葉和管家一樣的,對不對?”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頰微微泛紅,眼睛害羞地瞄着王妃,左右手的食指勾在了一起,輕輕說道,“我有看見的,親親,嘻嘻……”
她點點自己的臉頰,“管家親葉葉,還有……”
細細的、潔白的手指在王妃的臉頰上點了一下,她眼睛彎成了月牙,笑的分外開心,彷彿發現的事情是多麼有趣,多麼新鮮,而她的臉上還帶着害羞的紅暈,這樣乾淨的、純粹的羞澀,與她的懵懵懂懂組合在一起,便成爲讓人怦然心動的誘惑。
可惜面對她的不是會被吸引的陳謙,而是能夠欣賞她的天然的風情卻不會被吸引的王妃。
而小鈴鐺在她臉頰上的一點,阮秀英臉頰也不由的有些紅,明白過來陳和和她親熱的時候,大概被小鈴鐺給看到了。
她心裡悄悄埋怨了一下不看場合的丈夫,輕輕咳了一聲,即使對方是什麼也不懂的小鈴鐺,她臉上也有些尷尬。
“王妃。”小鈴鐺湊過去,小聲說道,“做妻子,謙謙是不是也可以親親小鈴鐺啦?”
阮秀英覺得這話沒法繼續下去了,她哭笑不得,揉了揉太陽穴,嘆氣,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小鈴鐺又道:“王妃,小鈴鐺好喜歡謙謙……”她嘴巴突然癟了,眼圈一下子紅起來,小聲的委屈說道,“可葉葉要帶小鈴鐺走啊……”
她嘴巴癟了又癟,眼裡含着一包淚,拼命忍着不要掉下淚珠子,摸樣可憐極了。
“不哭,不哭啊。”阮秀英用帕子把她眼角的淚水吸乾淨,莫名其妙的問,“好好說,誰要帶小鈴鐺走啊又要走到哪裡去啊?”
她想着大概是葉琛有些話沒有說明白,是小鈴鐺會錯意了,葉琛在王府呆的好好的,和溫良的好事將近,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離開呢?
她不明白,葉琛在王府呆的是很好,和溫良好事不遠,她的生活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拮据,她會把自己和小鈴鐺照顧的很好——和溫良一起。
陳和這樣和阮秀英感情深厚的,也並不是只有阮秀英一個女人,他還有妾室,雖然不允許阮秀英以外的女人懷他的孩子,但是在阮秀英不方便的時候,他仍然會去找他的妾室。
阮秀英是這個時代的大家閨秀,她感受的到丈夫的在乎和愛意,她的丈夫尊敬她,努力使她開心,她也在履行着身爲妻子、身爲王妃的職責,他們互相瞭解,心意互通。
但是,葉琛不一樣,小鈴鐺也不一樣,小鈴鐺無親無故,沒有身份沒有背景,她的身份和王府的世子天壤之別,她的心性、她的智慧也不足以擔當起世子妃這個位置。
退一步講,即使陳和阮秀英允許小鈴鐺做他們兒子的世子妃,可是必然要有另外一個女子,來替小鈴鐺擔當起世子妃應該有的職責。
等着小鈴鐺成熟起來麼?
那要多久,小鈴鐺要多辛苦,陳謙等不了,葉琛捨不得。
小鈴鐺心思單純,正因爲單純,所以陳謙的妻子只能有她一個,多出的那個人,無論陳謙喜歡與否,都會輕易的傷害到小鈴鐺。
葉琛這樣的心思,阮秀英無法明白,所以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僅僅是因爲一個無法確定的緣由,葉琛和溫良商量過後,決定一起帶着小鈴鐺離開王府。
簡單的小鈴鐺,無法承受起陳謙帶給她複雜多變的未來。
長痛不如短痛,拖下去,對小鈴鐺是傷害,割捨,傷害的是小鈴鐺和陳謙兩個,陳謙會痛苦,小鈴鐺只會傷心,而時間必然能將女孩心中懵懂的傷懷悵然給抹平。
以後還會有一個男孩,一定比不上陳謙的家世,也許比不上陳謙的能幹,也許還不如陳謙相貌好看……一個簡單的鄉村少年,一個膽小但善良的小書生,或者是土財主家一個調皮的少年……無論是誰,葉琛相信他會很喜歡很喜歡小鈴鐺,他會對小鈴鐺很好很好,他的妻子,必然只有小鈴鐺一個,一生一世平安喜樂。
葉琛的所有打算,阮秀英不知道,小鈴鐺不明白,少女只知道,她最喜歡的葉葉,要帶她離開她最喜歡的謙謙,從此再也不相見。
眼淚再也忍不住,小鈴鐺抽泣着,打着哭嗝,嗚嗚的哭着,彷彿遇到了莫大的傷心事。
女孩的記憶裡,從來沒有哭泣這個字眼,她只覺得難過的要死,眼淚不要錢的往下嘩嘩流,哭的驚天動地的纔好受一些。
阮秀英頭疼的厲害,她就沒看過那個女孩子哭的像小鈴鐺這樣大動靜的,眼淚鼻涕一起流,她看着好笑又心疼,忙喊來身邊的大丫頭尹香過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