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吳祿貞遇刺當天,亦即洋歷11月7日,農曆九月十七,江蘇鎮江,京口駐防滿城八旗營內。
“喲,二哥,今兒這麼早就出去?聽說您在四牌樓又開了兩間鋪子,可是現在過去瞅瞅嗎?”
“嘿!我說寶三兒,你這一大早就罵你二哥?咱滿人還缺錢不成?你二哥就是想玩玩,回頭兄弟們聚的時候,也有個地界不是!”
“我說吧,還是二哥想着兄弟們!行了,我也不耽誤二哥了,二哥您先忙着!”
那二哥名叫那勇,家裡行二,滿人裡有那熟的,就敬稱一聲“二哥”,當然,要是漢人,就需叫“二爺”了。
那勇一手託着鳥籠,哼着崑曲,晃悠悠的行在這晨曦之中,輕鬆寫意至極,忽然,他看到有幾人正在城門樓上拉着機關炮和大炮,頓時有些怒了,“嗨…嗨…幹什麼呢?太平時節的,弄什麼玩意?”
上面監工的聽到喊聲,向下一瞅,見是那勇,便笑着說道:“原來是二哥呀!沒什麼,新來的都統聽說蘇杭那邊有亂黨鬧事,怕咱們這邊也不太平,就拉幾門炮上來,裝裝樣子,畢竟這東西就咱們滿營有,就是嚇唬一下那些亂黨,沒什麼別的!”
“還沒什麼?”那勇一聽就急了,“這滿城上上下下一萬來口子,腰上帶把的有一個算一個,誰他【】媽【】的會使炮?你二哥從生下來,就沒見過這陣仗。你們擺這些玩意,是嚇唬亂黨還是嚇唬我呀?”
“二哥說笑了,哪能嚇到您了,這滿城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您可是這鎮江城裡,天字第一號的膽!”
這話一下子把那勇說的“撲哧”一聲樂了,他吹了聲口哨,逗了逗籠子裡的翠鳥,“行,你小子倒是會說,今兒晚上儒裡樓,你二哥請客,早點過來!”
“還是二哥痛快!”
那勇不再回話,將手裡的鳥悠到眼前,嘴裡吹着口哨逗弄着,一邊晃晃悠悠向前走去,行了幾步,他像是想起什麼,又擡頭衝上面喊道:“哎,架上就得了,別試炮啊,你二哥這鳥可金貴,禁不起那嚇唬!”
上面答應一聲:“您放心吧!”
悠哉出了滿城,那勇又晃悠到城門口一個賣玩物的小攤上,漫不經意的看起來。
那攤販見他過來,似乎有些緊張,但轉瞬之間,便神色又復平靜,在那裡仔細的照應着。
“以前可沒見過你哈?”那勇撿起一塊玉玦,迎着日光看了看,忽然問道,“新來的?”
“爺的眼神真好,石頭他病了,讓我替幾天。”那小販畢恭畢敬的回道。
“哄我是吧?”那勇依舊看着手裡的玉玦,毫不在意的說道,“爺知道你是什麼人,用不着藏着掖着。你既然誇爺的眼神好,就別跟爺再這兒打哈哈!”
“您這是說什麼?”那小販頭頓時低了下去,手摸向攤板下,只拿眼角的餘光盯着那勇,“我可是不太懂。”
“甭在那兒裝,”那勇仔細看着手裡的玉玦,嘖嘖巴咂了幾下,鼻子嗯嗯了幾下,說了句“不錯!”爾後衝那小販說道,“這玉玦不錯,看起來像是那麼回事,爺買了,回頭給爺送到家裡去!”
停了一會兒,那勇又逗弄了兩下籠中鳥,接着說道:“回頭告訴你們管事的那個,叫什麼來着,哦,那個林述慶。告訴他,彆着急,爺的祖輩已經給他愛新覺羅家流夠了血,爺已經不想再流了。你也不用緊張,爺不會戳穿你,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別太當回事。革命不革命的,日子還不是一樣過?革命了又怎樣,你們還真能把我們滿人趕盡殺絕?跟你說句實話,這改朝換代,也就是換朝天子換朝臣,爺有錢,還過爺的富貴日子,那沒錢的,還是哭他的祖墳去!”
話一說完,那勇從袖中摸出幾兩碎銀,扔在攤鋪上,說了一句:“多的算爺賞你一口吃的!”
那勇一轉身,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往回走,頓時大樂,“嗨,琦六,你小子可算回來了,昨兒怎麼樣?”
那琦六看樣子是一夜沒怎麼好睡,眼皮還在耷拉着,一腳硬一腳軟的走在路上,猛聽見有人叫他,使勁的睜開眼,又仔細的揉了揉,纔看清是那勇,頓時身上一激靈,彷彿魂一下子就回來了,“喲,是二哥呀,我當是誰呢,這一大早的。二哥剛纔問我什麼來着?”
那勇呸了一口,大聲又說了一遍,“昨兒的事,怎麼樣?”
“嗨,昨兒二哥你沒去,那真是有點可惜了。昨兒潤雁樓裡新到了幾個揚州瘦馬!嘿,那滋味,嘶,欸要喂,真真讓人****,昨兒我愣是一夜沒睡,差點要了我琦六的小命!”
話音剛落,琦六又補了一句,“就那瘦馬,就算要了我琦六的這條小命,這輩子也沒白走這一遭!”
那勇聽的早就不耐煩,上前一巴掌扇在琦六頭上,“誰問你這個,我問的是昨夜的事兒,那楊家答應了沒有?”
“嗨,我當二哥說的什麼呢,”琦六一聽這個,又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打着哈欠回道:“有什麼不答應的,這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再說了,那楊家老三跟我一個被窩玩瘦馬,那是過命交情,我出面,他能不答應嗎?”
“那就好,什麼時候給回話?”
“楊家老三說回去跟他老爸商量一下,估計最晚,也就是今兒午後。”
“行,辦的不錯。晚上儒裡樓,二哥請客,你得來啊!”
“放心吧二哥!”琦六含糊的答應一聲,“二哥要沒別的事,我就回去補個覺去!”
“走你的!”那勇一撇嘴,等琦六走出幾步,忽然回頭又叫道:“哎,琦六,潤雁樓那瘦馬還有沒破瓜的唄?”
那琦六走出幾步,聽到那勇的喊話,呵呵樂了,轉身對那勇便說道:“知道二哥好這一口,昨兒我跟劉媽說了,讓劉媽給二哥留了兩個,二哥早些去,晚上咱們也好說說這馴馬經!”
“還是你小子懂事!”那勇笑罵了一聲。
一日的功夫,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是在巫山雲雨中打轉,那時光便溜的飛快,不一會兒,東昇的日頭便已經西斜,那勇嘗過瘦馬的滋味,便拎着鳥籠,晃晃悠悠的又向滿城裡行去。
甫到城門口,便見一人急匆匆的迎了出來,“哎呦,我的好二哥,你可算回來了。”
那勇定睛看去,卻是琦六,“怎麼了?瞧你這急性兒!”
琦六低聲說道:“楊振聲來了,正在副都統那兒!”
聽完這話,那勇一激靈,頓時從溫柔鄉里回過魂來,“談的怎麼樣?”
“只怕懸,”琦六搖搖頭,“那載穆要盡忠!”
“忠他個姥姥!”那勇一聽便怒了,“當年英吉利人進鎮江的時候,我家祖爺可沒含糊,親手可殺了一個洋人兵。也爲他愛新覺羅家流了血盡了忠,今兒要是他敢擋爺的活路,爺滅了他!”
琦六聽完,倒是呵呵一樂,“二哥聽岔了,我是說那載穆要懸樑,爲這大清國盡忠!”
“姥姥!”那勇撲哧一樂,笑罵道,“怎麼不說清楚?!”
說罷,兩人結伴便向城內走去,走不多時,正碰上前來負責接洽的鎮江士紳首領楊振聲,那勇衝着楊振聲拱拱手,說道:“今兒這事,多謝楊先生了!”
“哪裡哪裡,”楊振聲撫了撫鬍鬚,也拱手客氣道:“京口駐防的各位老少能夠順應潮流,使這鎮江一地的百姓免遭兵隳之亂,實在是功在千秋之舉,善莫大焉!”
那勇一樂,擎起鳥籠吹了幾聲口哨,逗弄着那籠中的鳥跳了幾跳,“楊先生說的可有些大了,我那勇可沒那麼高的境界。楊先生也不是外人,在這鎮江城,我們也不會少了打交道。也不瞞楊先生,擎槍幹仗之事,我那勇生來便不會,不但我不會,這京口防營,連帶上蒙古八旗,腰上帶把的,有一個算一個,也沒生這根筋。你們漢人想要掌天下權,沒問題,天下任你漢人去奪,只要別礙着我們滿人繼續過日子就行!怎麼樣,這點要求不過分吧?夠實在吧?”
這一番話,那勇有臉說,楊振聲倒有些沒臉聽了,但此刻在場面上,他只好順着話頭,連連說道:“那二爺說的極是,說的極是!”
正說着,忽聽遠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老爺……”
那勇還不知怎的,楊振聲已經一聲長嘆,“國有忠臣啊!”說罷拱拱手,一邊搖頭,一邊疾步去了。
琦六看那勇還是不知究竟,便點道:“新來的副都統,黃帶子載穆,自己找了根麻繩,把自己交代了!”
“嘿……”那勇長吸了一口氣,“這又是何苦來着,不就是改天換日嗎?只要有錢,咱們還不是一筆好字寫得,兩口芙蓉抽得,三圈麻將搓得,四聲崑曲、唱得~”臨到話尾,這那勇還拿着崑曲的腔,小小的秀了一聲,那身子還配合着,扭了一個極標緻的身段!
“好~啊!”琦六在一旁拉長聲音讚道,“二哥這唱腔,可是越來越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