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已唱,天色將明。距石家莊車站十里處,有兩人牽着馬,望着西方,眼見那輪明月已經慢慢隱去了半邊,兩人心中均是無比焦急。
忽然遠處一騎飛躍而出,急速向他二人奔來,兩人見狀,對視一眼,雙雙翻身上馬,向前迎去。
“如何?”三人甫一照面,兩人便齊齊問道。
“確如所料,那朱崇禎,果然是打得吳祿貞的主意。”來人沉聲說道,“我們與他一戰,勝不得,也平不得。火槍陣也傷不得他。”
“果然難纏!”一人低低的說道:“午橋,莫非這朱崇禎,真的需要門主出手,方能料理嗎?”
原來那等候的兩人,一個便是朱崇禎從亂兵手中救出的端方,另一個,赫然便是此時應在信陽督戰的北洋統領、袁世凱!
那報信之人,卻是昨夜持弓與朱崇禎一戰的大漢,此人名叫德毅剛,字勇忱,乃是蒙古阿拉善旗下。其先祖曾隨僧格林沁征戰,奈何八里橋一戰身死,家道從此中落。德毅剛幼時父母雙亡,後爲德豪收爲義子,一手養大。此人臂力超羣,尤擅箭術,昨日一戰,便是朱崇禎,也不能小瞧於他。
“勇忱,你與朱崇禎昨夜一戰,觀他技藝,與門主相比如何?”端方不答袁世凱的話,反而繼續向德毅剛問道。
德毅剛搖搖頭,“他與我們戰時,未出全力,我看不出來。不過,最後他施救吳祿貞,似乎用了全力。以那一瞬觀之,朱崇禎雖然可怖,可以與門主放對,但精熟之處,還是稍遜於門主!”
“那吳祿貞之事,成了沒有?”袁世凱也接着問道。
德毅剛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顯然是頗爲可惜,“沒有,朱崇禎着實厲害,居然搶出了吳祿貞,死士最後只炸斷了他的雙腿。”
說完,德毅剛便將昨夜之事,備細的說給了端袁二人。
二人一聽完,便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戒懼之意。
端方定了定神,便說道:“這一次,也不是當真要殺吳祿貞,不過是借個由頭罷了。若是能摸清朱崇禎的深淺,那麼昨夜之事,便可稱功成了!”
“說便是這樣說,”袁世凱卻不贊同端方之言,“若是吳祿貞不死,其人橫亙在我與京城之間,可是如刺在喉,不得不慮!”
“何況,昨日陳其採前來通報,吳祿貞已經聯絡了灤州的張紹曾和太原的閻錫山,要三路進逼北京。若是果然成行,十月十五的決戰,門主敗也是敗,勝也是敗;還戰個什麼?!”
這一番話,將端方說的無語以對,三人駐馬路側,看着遠山噴薄欲出的朝陽,心中卻都感覺到了黎明前那森寒的秋意。
“那山西的閻錫山我不熟,但是張紹曾我卻見過,”德毅剛忽然說道,“其人遇事無謀,臨機無斷,成不得什麼大事。何況他手下兵馬,多是當年我清門北洋舊部,他如何能指揮的動?只須清門遣出一二人,登高一呼,自然便能將張紹曾驅走!”
德毅剛這番話說出,端方和袁世凱均是大喜,袁世凱便說道:“勇忱此言說的極是!那吳祿貞手下兵馬,更是我小站練兵時的班底,他必然指使不動!若是再調曹錕領第四鎮入關,則晉軍也不足爲慮!”
二人說的高興,但端方卻仍是皺眉深思:“若是這般容易,那朱崇禎如何想不到?他既能掀起如此大的波瀾,令我大清一十七省狼煙蜂起,如何會不知道,吳祿貞這廝任勇輕謀,難成大事?”
“午橋是說,這朱崇禎,還有後手?”德毅剛聞言說道。
“現在只怕還不知道,”端方凝神想了一會兒,卻是始終不得,“與他這種人鬥局,不到局殘,只怕不會見分曉。”
袁世凱忽然想到什麼,低頭一言不發,端德二人見狀,知道他想到了某個關鍵之處,便悄悄打馬去了一側,說起別的事來。
“我聽慰亭說,武勝關前,第四鎮敗了,究竟是怎麼回事?”端方問道。
德毅剛恨恨的說道:“那王遇甲平時自誇是軍中之雄,想不到真上了軍陣,竟是如此無能!他被人衝陣而過,一劍斬落馬下了!”
“你說用劍?”端方大驚:“怎會如此?王遇甲手中可是德國造的火器,如何會讓人衝透軍陣?”
“我們接到消息時,也都不信!”德毅剛神色悵惘,他雖是箭術高手,但也知如今火器當道。刀槍劍戟,武士逞雄的時代,已經黃鶴一去再不返了,“若是鐵甲騎兵能衝透洋人的火器陣,當年的僧王,便不會敗的那麼慘了!”
端方聞言,知曉德毅剛是想到了其祖父之死,心中感傷。當年英法兩國趁火打劫,逼迫大清換約。僧格林沁引鐵騎在八里橋一戰,也曾試圖藉着馬快刀利,衝陣而過,但卻被洋人火器打得大敗,蒙古鐵騎,從此不振。想不到今日攻守異勢,大清借鑑西法,採用火器,編練新軍,強兵十載,居然還能敗給鐵騎刀劍,這樣的事實,任誰知道,都會覺得難以接受。
“那南軍的首領是誰?”端方接着問道。
“領兵的叫蔡濟民和熊秉坤,兩個小小的正目。但真正掌軍的,名喚方孝孺,就是他率騎兵衝陣而過的。據南方線報,他是朱崇禎的表弟,當年越州方府的遺孤。”
端方“哦”了一聲,卻又問道:“查出原因了嗎?”
德毅剛搖搖頭,“北洋新軍編練,都是由德意志教官一手教練,你當日也曾看過,聲威雄壯,氣勢驚人。行走操法,與洋人的軍隊並無二致。”
二人正在遲疑間,忽然那邊袁世凱大聲叫道:“我得了!我得了!”
端方與德毅剛聽到叫聲,都是一笑,帶馬迴轉,向袁世凱問道:“慰亭想到什麼了?”
“破局之法,我已有了!”袁世凱大笑說道,“自古帥不離位,如今朱崇禎爲赴十年之約,離了南國,正好給了我們機會!”
此言說出,端方與德毅剛均是一擊掌,“不錯,果然如此!”
袁世凱哈哈笑道:“當日我聽得長沙之事,便心知其中必有文章可做。那亂黨的首領孫文,自稱洪秀全第二,他也不想想,當年洪楊之亂究竟如何,南國士紳,又是厭惡洪楊到了何種程度!茶陵譚家擊殺亂黨,自立爲督,便是絕好明證!”
端方歷任湖廣、兩江、閩浙總督,又曾策反同盟會劉師培,對這南方與亂黨之間的關係,自然也是通透,他聽到袁世凱所言,便附和道:“慰亭說的不錯。南國紛亂,我看也不全在朱崇禎控制之中;我在南國多年,深知江南士紳,因當年洪楊之亂,多半不會與亂黨同流合污。若是果真沒有南國士紳相助,這南國之亂,便是無米之炊,曇花一現,其凋必速!”
“午橋所言極是,”袁世凱說道:“朱崇禎既然到了北國,則自有門主與他放對。唯今首要之計,你我卻須即刻趕赴南國,隔斷江南士紳與亂黨的聯繫,斷了亂黨的財路。”
“依我看,先是要在武勝關下,鬥敗方孝孺才行!”德毅剛忽然說道,“我雖不曾在江南經歷,卻也知曉,那些士紳不過是牆頭之草,若是我們勢大力強,不需多費口舌,他們自會懂得如何應對。”
“哈哈,想不到勇忱居然也有如此手段!”端方笑道。
“既然如此,”袁世凱聞言,眼前一亮,“午橋,你去南京,與鐵寶臣合力,務必斷絕會黨財路。我自去信陽,會一會那斬將刈旗的方孝孺!”
袁世凱說罷,便打馬欲行,端方忽然一把拉住他,“慰亭,此次南國變亂,變數實多。那長沙既有世家與亂黨之爭,其餘各地,也不會太平;便是那亂黨之中,我聽那劉師培講,也不過是一盤散沙。如今朱崇禎離了南國,來赴十年之約,南國無人彈壓,爭權奪利之事,必不能少。因此,此次平亂,還是因勢利導,分化瓦解爲上。”
兩人相交多年,心中之事,多半一點便知。端方不過略略一說,袁世凱便已知端方心中方略。他一點頭,“午橋放心,你去南京之後,我自會派人去見黎元洪,挑起他爭雄之心。那孫文不是自稱洪秀全第二嗎,你我二人便合力,定要讓那亂黨蕭牆禍起,重演一出當年的南京變亂!”
端方哈哈一笑,“正是如此!”說罷轉頭復對德毅剛說道:
“你速速快馬將我與慰亭二人所議方略,報予豪公知曉,讓他傳語門主。”
德毅剛一抱拳,“兩位兄長放心,我即刻便報予義父知曉。不過,我倒也想去信陽走一趟。不爲別的,那方孝孺居然能衝透北洋軍陣,我倒想會上一會!”
袁世凱哈哈大笑:“有勇忱相助,數日內,我必能攻下武勝關,直指漢口!讓門主在決戰之前,不須再爲這些瑣事縈懷!”
說罷三人拱手作別,分頭打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