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樓的前院燈光輝煌,風情綺麗,處處皆是靡靡之音,室室盡顯若有若無的輕佻俗媚可是偏偏後園中,卻很是靜寂。
重重花木間,只有幾點燈光,不聞人語,只有草間啾啾的蟲鳴。如果不知道的,定然當這園子不過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後花園了。
不過,想來,月過柳梢之後,前院繁華漸息,這後園中也就不會再有這般寧靜了。
一路跟在杜東元身後,穿過迴廊,走進後園。於清瑤只是不遠不近地綴在杜東元的身後。
進醉月樓時,逐了隨從,這會兒杜東元雖然難過,可身邊卻沒了人侍候。只能踉蹌着奔入後園,扶住一棵樹,彎下腰狂嘔不止。
默默看着杜東元,於清瑤掩了掩鼻,卻沒有立刻上前。雖然隔得遠,可是那股酒醉後的穢物惡臭氣,卻還是能夠聞得到的。
冷冷地看着,於清瑤忽然間想起前世裡的某些事情……
前世裡,這個人也是一樣好酒好色。甚至在她初嫁時,也是這樣常常酩酊大醉地被送回來。一身的酒氣,混着那遮不住的胭脂香,讓人作嘔。
無法忘記,就在那個雨夜,醉得不醒人事的男人被送回自己房中。她撐着已經開始顯懷的身子,帶着丫頭忙裡忙外地服侍。不過是輕輕嗔怪了兩句,就被這個男人一腳踹翻在地……
哪怕是現在,想起來心仍然會覺得痛,恍惚身下仍然在流淌出那腥紅的血……
如果真是那樣,或許,她就會有所寄託,不再糾結於那些苦痛折磨可惜,前世上蒼沒有給她那個機會。終其一生,都沒有讓她再懷過一子半女……
雪兒從來不曾說過,所有的人都以爲她是不知道的。可是,在那個躺在牀上,低泣痛哭,連命都差點丟掉的雨夜,她把外間大夫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不會再有孩子,再也不會有——就因爲杜東元那毫無保留,重重踢在她小腹上的那一腳。
因爲那,她恨死了那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同樣因爲那一腳,再無顧忌,從此後,更加明目張膽地花天酒地。不過半年,就先後擡進了幾個小妾。其中就包括迎娶的貴妾葉吟霜……
合上眼,於清瑤屏住呼吸。在肺憋得幾乎爆炸時,才緩緩地呼吸……
帶着些涼意,混着酸臭氣的空氣,嗆進氣管,讓她剎那幾乎要流下淚來。眨了下眼,於清瑤牽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緩緩走上前去。
用手背抹着嘴角,杜東元正慢慢直起腰來,回過頭,醉眼惺鬆,看着走近他的於清瑤,他有些奇怪地掀了掀眉:“兄弟是……呵,喝得有些高了,實在抱歉,不知是許兄弟帶來的還是?”
抿脣淺笑,於清瑤只是淡淡道:“你忘了我是誰?是啊,你記不得我是誰了。沒關係,只要我記得你是誰是夠了……”
看着杜東元直眨眼,眼中仍是一片茫然,於清瑤笑得越發歡暢:“杜東元,你不是還要想娶我嗎?怎麼居然認都不認不出來了呢?!”
“啊?你、你……難道……不會吧!”杜東元摸了摸頭,一臉驚訝,似乎是想笑,可是表情卻到底有些扭曲,很是古怪。就連伸出來指着於清瑤的指頭也有些發顫。
於清瑤卻好似根本沒有看到他的表情。靜夜昏光裡,她的微笑從容而淡定。“是,我是安樂侯府的二小姐,是你相中了門弟身份,想要娶到手的那個女子……我不害怕讓你知道我的身份,因爲過了一會兒,你就不會記得我曾經說過這些話,更不會記得曾經見過我的事情。
笑容平靜而柔和,可聲音卻是冷若寒冰:“我現在說的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再無第三個人知道——不,是過後,連你都會忘記……杜東元,其實,你本該如願的!不過五百兩銀子,就娶到一個原本有貴族身份的女子……雖然家裡被削了爵,又是個庶出女,可是到底說出去讓你這個商賈之子大漲臉面……”
掩着嘴,她低聲笑着:“杜東元,前世裡,你娶了我的。可是,你娶的不是我的人,不過是一個身份,一個花瓶,一個玩偶罷了……杜東元,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過是你的妻子——就像我也不再把你看作是丈夫一樣。可是,我從來都沒想過傷害你。爲什麼,你卻能那樣毫不留情地傷害我呢?”
看着指着她,張嘴想要說話的杜東元,她冰冷的眼眸閃過亮芒:“閉上你的嘴,我現在不想聽你說任何一個字。”
“你把我和那些下賤的女人看成一樣,連半點尊嚴都不曾留給我。拉着一羣女人,大被同眠,混天胡地,很開心是不是?你有沒有想過,被你們強行脫去衣裳的我,恨不得立刻死去?!我不過是想平平靜靜地度過餘生,爲什麼你們都不肯呢?我不知道,你是真的那麼喜歡葉吟霜,什麼都信她的,還是根本也早就厭煩了我,想借着她的手收拾了我……我身邊只有雪兒一個,你們卻連她都害……杜東元,這輩子,我不會再像前世一樣那麼懦弱,讓人擺佈……呵呵,你休想再碰我,休想再糟蹋雪兒——我不會讓你的髒手再碰我們一根手指頭……”
眼中沒有淚,只有無盡的恨意與憤怒。於清瑤邁前一步,一手抓住杜東元的手,雖然只覺得一手的油膩,卻也顧不得別的。只是緊緊地抓着她的手,沉聲道:“杜東元,剛纔我所說的話,你一會半個字都不會記住!打消你想要娶安樂侯二小姐的念頭,只要你心裡轉過這個念頭,你的頭就會疼痛欲裂……”
盯着杜東元茫然而空洞的眼睛,於清瑤的嘴角輕輕揚起:“適合你的,只有那個葉吟霜,前世今生,你們兩個都是一對絕配。不過,那是之後你要做的事,現在……”
目光微閃,於清瑤猛地回過頭去。雖然沒有看到什麼異樣,可是她的眉卻仍不由掀了起來。剛剛,明明有聽到一點聲響的。
感覺到抓在手裡的手扭了下,於清瑤忙收斂心神,轉過頭去,定定地望着杜東元,繼續道:“今天,你過得很開心。爲什麼這麼開心?都是因爲許磊,你最好的朋友,你一心想要巴結上的貴公子,你很感激他,所以,一會兒你見到他,就要立刻抱住他,好好表示你的謝意……用你一貫表示謝意的方式——在後宅之中的方式……”
話到尾音,於清瑤的聲音裡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詭秘。就連嘴角的那一抹笑,也說不清的古怪。
話一說完,她就鬆開手,飛快地閃入花叢之後。躲在花叢裡,看着杜東元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似如夢初醒般擡起頭,茫然地四下張望。
看不到什麼人,他拍了拍腦袋,又因那股嗆人的酸臭味直皺鼻子,一撩衣襬,直接往前走去。
靜靜地看着杜東元穿過長廊,往前面走去,於清瑤抿起脣,無聲地微笑。只是,笑還未盡綻,她就皺起眉來。沒有走出花叢,她回眸望入昏暗的木葉深處。側目聆聽,眉皺得更緊。
長草微動,一隻不太大的小貓無聲地走出草叢。碧綠的眼,盯着於清瑤,“啊嗚”了一聲。
於清瑤似乎是鬆了口氣:“原來是隻貓啊!”她輕笑着,隨手抱起那隻貓,走出花叢,緩緩向前走去。就在她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於清瑤突然回身,猛地把手中的貓砸了出去。
受到驚訝,那隻貓怪叫着落入一處灌木叢後,就沒了聲息。
於清瑤冷冷地笑着,看着那沒有半分聲響的灌木叢,柔聲笑問:“有沒有被貓抓花了臉?如果被抓花了,還是要快點上藥纔好。要不然,醜醜的怎麼見客呢?”眯起眼,她的聲音轉厲:“真的不肯出來?你要不出來,我就去揪你出……”
聲音哽在喉間,於清瑤怔怔地看着突然自灌木叢後跳出來的俊美少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剛纔聽到的腳步聲,很輕。在她想來,這藏在灌木叢後,可能聽到她對話的人應該是這醉月樓裡的某個姑娘。可卻不曾想竟是林華清。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衝口而出,待她意識到自己竟是用了本來的聲音時,已經遲了一步。
“我怎麼不能在這兒?”抱着懷裡的貓兒,林華清輕輕撫弄着它的皮,看着那隻貓懶懶地動了動身子,嘴角的笑就更深了幾分。
擡起頭,他看着於清瑤,抱怨道:“你也是太狠了,怎麼就這樣把這貓兒丟出來呢?要不是我接個正着,說不定就會摔斷了腿或是傷了腦袋。而且,就算是貓兒沒事,這樣胡亂丟東西,萬一砸到人……”
“林華清!”於清瑤放粗了聲音,厲聲喝了一聲,瞪着林華清的眼神難掩戾氣。“你到底爲什麼會在這兒?許磊怎麼肯放過你?!你、你……剛纔聽到了什麼?!”
懶洋洋地轉了下脖子,林華清的笑聲裡是慣常的輕浮:“你的問題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個。不過,如果你肯回答我的問題,我或許會一一回答你的……於小姐,你說好不好?”
心頭一震,於清瑤極力剋制住自己的心緒,不露半分震驚的表情。“林公子說什麼?小可不明白……”
失笑出聲,林華清走近她,繞着她轉來轉去,忽然間,手一伸……
“你現在再裝這樣粗的聲音,未免太遲了吧?!”
雖然手動得也算快了,可是於清瑤到底還是慢了一步。捂着嘴,看着林華清手中的那條鬍子,於清瑤恨得直咬牙,卻又無可奈何。
“林——華清!”她低聲叫着,猛地擡起頭,望向林華清。目光定住,她眨了下眼,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用摺扇遮住雙目的林華清。
雖然覺得這個場景實在是荒唐,可於清瑤卻是半分也笑不出來。林華清的這個動作,分明就是說他剛纔有看到……
“你不要來看我的眼睛啊!我會怕的……”林華清的聲音裡仍然帶着笑,又有些得意:“我之前就說了,你卻總是不肯承認……現在呢?於清瑤,你還是不肯認嗎?”
“認什麼認?”冷笑一聲,於清瑤寒聲道:“我不知道林公子你都看到了什麼,又爲什麼做出這種怪模樣……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我可不知道。”
聲音稍緩,她淡淡笑道:“是,我是一時好奇,叫初五帶我來這種地方見識見識。這不合禮法,說出去是會被人笑,甚至有損閨譽。可我看林公子也不是那種多嘴的人,想來不會爲了自己一時嘴快,就毀了小女子的一生吧?”
林華清失笑出聲:“你還是這般伶牙利齒!何必呢?我剛纔可都是看到了。你要是不認,那我現在去找杜東元,問問他剛纔到底和你是怎麼回事……”
“林華清……”於清瑤大急,急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抓林華清。不想林華清身形一動,竟是輕而易舉地閃開她的撲近。不僅如此,甚至扭身就往長廊走去:“你不想說,自然是有人想說的。”
心中暗惱自己的疏忽大意,於清瑤腦中急轉,卻發覺自己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來阻止林華清。
“林華清,你不用去問別人,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大聲叫着,於清瑤試圖先穩住林華清。
“真的什麼都告訴我?”手中摺扇擋在面前,雖然看不見表情,可林華清的聲音卻還是透着那股子讓人氣恨的輕浮。
咬了咬牙,於清瑤沉聲道:“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可是,林華清,如果我什麼都告訴了你,你會怎麼樣?去告訴別人嗎?還是,去找那些道士、和尚,叫他們把我當妖怪,燒死我?!”
因爲她尖利的質問,林華清放下了手中的摺扇。昏暗的光線下,他勾起脣,淡淡地笑了起來:“你覺得,我會那樣做嗎?”
不知是因爲這靜寂的夜,還是因爲這昏暗的光,他的笑容,顯得格外的悽然,以至於他雖然放下了摺扇,於清瑤卻忘了在第一時間去控制住他。
待回過神時,她才發覺只因爲他的這一句話,她竟信了他不會害她。雖然心中仍有惱意,可於清瑤的聲音卻還是平和了下來:“想知道什麼,你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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