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婉瑩扶着椅背,嘔得直不起腰來。雖然水榭中四面窗都是敞開的,可是水榭中,那股酸臭味還是立刻泛開。
於清瓊皺起眉,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卻顯然有些不悅。那些貴婦,也有的立刻掩起鼻子。
鼻中聞到那股酸臭味,於清瑤卻沒有退開,反倒彎下腰去扶張婉瑩。“可是哪裡不舒服了?”
張婉瑩皺着眉,仰起臉,清秀的面容白得像紙。“我,”只說了一個字,就又彎下身去,吐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眼見張婉瑩吐得一塌糊塗,連眼淚都咳了出來,於清瑤忙伸手輕拍着她的背,又轉身吩咐一旁的丫頭,“倒杯溫茶來。”
那小丫頭應了聲,還沒轉身,已有人遞過來一杯溫茶。於清瑤抽空瞥了眼,才知竟是采薇親自捧了茶,又張羅着叫丫頭投了手帕過來。
雖然於清瓊一直沉着臉,可採薇卻是機靈。哪怕是恭平王世子妃這樣失禮,幾乎是毀了自家主子的宴會,可是再怎樣也不能怠慢了客人。
顧不得於清瓊這個時候是什麼心情,於清瑤徑直吩咐:“打發人去叫了金縷過來侍候。”又低下頭去問張婉瑩,“難道是吃錯了什麼?”
捂着胸口,張婉瑩喘着氣,低聲道:“許是感了風寒吧,我也不知道,只是剛纔聞見血腥味,就突然……”扭頭瞥了眼於清瓊,張婉瑩甚是愧疚:“實在太失禮了……”
吐了一地,又臭又酸的。雖有丫頭立刻上前收拾,可張婉瑩卻還是大覺羞愧。大概,她這輩子都沒有這麼丟臉過。窘迫之下,蒼白的臉上也飛上一抹紅暈。
“聞到血腥味就吐了?”李夫人低聲問着,忽然就笑了起來:“世子妃可請了大夫過府診脈?”見張婉瑩茫然搖頭,她的笑容就更深了幾分:“我看啊,世子妃未必就是染了風寒。多半,還是有了身子……”
她這句話說得聲音甚低,可是張婉瑩卻聽得一呆。“夫人是說我……”雙眼放光,她難耐激動,“我真的有了身子?難道是真的……”
李夫人掩脣而笑,“我可不是大夫,不如,世子妃還是請太醫過府好好診診脈吧不過,照我看,是該恭喜世子妃的了。”
張婉瑩又驚又喜,雖有於清瑤扶着她又坐回位置,可明顯的,卻已經開始心不在焉。
於清瓊看着張婉瑩,臉上雖然帶着笑,可是笑容卻多少有些發僵。“有了喜脈,可是好事。我該恭喜弟妹了……還把這個端過來做什麼?”
頭一扭,她對着端着魚燴過來的丫頭冷喝一聲,把那丫頭嚇了一跳,幾乎當場把盤子摔在地上。
“沒瞧見貴客聞不得腥味嗎?沒眼力價的混帳東西”於清瓊沉聲罵着,看着那小丫頭慌里慌張地退開。便冷哼着轉過頭來對着張婉瑩笑道:“都是我考慮不周,讓弟妹受了委屈。”
“嫂嫂這是說哪裡話,是我自己不好……剛纔那般失禮,實在是羞愧難當。”張婉瑩低聲致歉,可臉上卻是壓不下的喜色。
雖然覺得失禮,可那小小的慚愧,此刻早被那盈滿心中的歡喜壓了下去。
看着她臉上的笑,於清瓊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今天這樣歡喜的張婉瑩,和她之前剛剛得知懷有身孕時一樣,好像有了腹中骨肉,就似擁有了整個天地。那時候,的確是這樣想的。只要生下長子嫡孫,那她在王府中就立於不敗之地。甚至以後,真的有可能……
突然間想起關於張婉瑩是個富貴命的傳言。難道這張婉瑩真的是貴不可言?那她肚子裡的這個……
雖然並不是對朝野間的每件事都瞭如指掌。可是兩個王府間明裡暗裡的爭鋒,還有宮裡的那些事,於清瓊還是知道的。
如果恭平王府真的搶在他們王府之前誕下小王孫,那爭奪皇嗣之事……
目光微瞬,於清瓊笑得越發溫和,可是垂落在腿上的手卻蜷了起來緊緊地揪着裙子。
未必就真的是兒子,說不定也是個女兒呢她何苦先就這樣忐忑……
瞥見於清瓊的異樣,於清瑤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只是微笑地看着順着涌過來恭喜的衆人。被衆人圍上,張婉瑩只是笑着搖頭,“還沒診過脈,許只是一場誤會……”可嘴角卻一直是翹起的,壓都壓不下。
心裡揣着事兒,就是面前菜餚再豐盛,曲子再動聽,張婉瑩也沒那個心思再留下去。眼見外面金縷急匆匆地趕了進來,她便輕輕拉了下於清瑤的手。
於清瑤一開始還沒有會意過來。只看着金縷和走進來的另一個丫頭。剛纔在花廳沒留意到。這丫頭……她眼珠一轉,突然想起這丫頭豈不就是那次替郭可安傳了紙條的珍珠?看來,已是成了張婉瑩的貼身丫鬟。
“世子妃,您可是哪裡不舒服?”雖是和於清瑤認識的,可兩個丫頭這會兒也顧不得請安問好,直接都奔到張婉瑩身邊,低聲相詢。
“我沒事……”張婉瑩笑着,掩在桌下的手,卻又扯了一下於清瑤的袖子。
於清瑤微怔,想想,便意會過來。
只是雖然明白了,她卻沒有立刻開口。遲疑片刻,在張婉瑩又向她使眼色時,她只得笑着轉向於清瓊:“姐姐,我家裡有些事,想先告辭……”
她的聲音甚低,可是就是這樣,同桌而坐的人裡到底還是有聽到的。眼見旁人轉目看來,於清瓊臉上的笑真的是有些掛不住了。若是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今天她這個庶妹怎麼竟是一直在拖她後腿。
“有什麼事這麼急呢?難道姐姐我竟是留不住妹妹嗎?”雖然是在笑,聲音也甚是溫柔,可是於清瓊的眼神卻暗藏鋒刃,那直刺而來的犀利,讓於清瑤不由在心中一嘆。
“姐姐知道,今天大哥……我還想着是不是能趕上……”其實,大哥現在此刻應該已經出了京吧?可是,她這會兒也只能找這個藉口了……
擡起頭,迎上於清瓊的怒目,於清瑤平淡地笑着,施了一禮,慢慢站起身來。她這一起身,張婉瑩也立刻站起了身,笑道:“既然清瑤要走,那我便和你一路去吧”
笑着向於清瓊施了一禮,她歉然道:“嫂嫂還饒了我這一回,過個幾日,我一定作東再請姐妹們相聚。”
於清瓊的臉色並不好看,可是聽着張婉瑩的溫言軟語,卻不好再發作。只能也笑着起身,柔聲道:“我哪裡有你說的那麼兇呢?弟妹,你還是先保重自己身子要緊,其他的都莫想了……”
“婉瑩姐姐和清瑤姐姐都要走嗎?”許蘋蘋皺起眉,嘀咕着“這樣還有什麼意思”。於清瓊雖聽得分明,卻也只能假作什麼都沒有聽到。挽着張婉瑩的手,一路相送。又招呼采薇一定要替她送世子妃出府,小心侍候云云。可自始自終,卻沒有看過於清瑤一眼。
於清瑤也知道自己今天是徹底得罪了嫡姐。可事情做都做了,還能怎樣呢?
走上拱橋,她睨着張婉瑩,又回眸瞥了眼自動退後幾步的采薇,笑着低語:“世子妃,你可是欠了我一個人情啊”
張婉瑩失笑,並不回頭,只是低聲道:“知道讓你爲難了,日後請你吃酒就是……”聲音稍頓,又道:“你不偏心我,又偏心誰呢?”
說着話,揚起眉,看着於清瑤,微微一笑。
於清瑤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微笑。雖然張婉瑩輕描淡寫的,看似並不領她的情。可是越是這樣,就越是在表明把她看成是自己人。尤其最後這一句,更是直白地點着於清瑤。
或許,從某種程度來說,張婉瑩說得也沒有錯。雖然於清瓊是親姐,可是要從利益上來說,她或許和張婉瑩更有共同利益吧?
抿起嘴角,於清瑤沒有回答張婉瑩的話,只是笑着轉向珍珠,淡淡道:“你跑快些,出去打發跟着的婆子,叫她趕緊着回府,叫人去宮裡請了太醫過來給世子妃把脈。”
珍珠先是一驚,可是看着張婉瑩一臉喜氣,便立刻揚起眉,露出喜色。也顧不得多說什麼,只是對着張、於二人施了一禮,便轉身往外跑去。
金縷也是驚喜交加,立刻上前去扶張婉瑩。張婉瑩失笑,輕輕推着她,“哪裡就那麼嬌氣了?”
又轉向於清瑤,柔聲道:“你家夫君大概現在就是和世子在一起,不如你就和我一起回府好了。”
於清瑤一笑,並沒有拒絕。
剛纔爲了給張婉瑩一個離開的機會,她已是得罪了於清瓊。既然已經如此,那不如就抓住張婉瑩好了。說不定,真的就是登上了一條一帆風順的船呢
心念轉過,她忽然間就想起了二哥。當初二哥選擇投向恭平王府時,心情是不是也是和她此刻一樣?背棄了原本該是一心的親人,轉投他人,就是明知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可是心情卻仍是揮不去的悵然若失……
搖着頭,她暗自苦笑。或許,她和二哥本就是同一種人。雖然她不曾出手害過哪個,可是那樣冷眼旁觀,也是一種無法迴避的責任吧?沒有辦法說,她從沒有怨過、恨過那與她同住在一座大宅,姓着同樣姓氏的所謂親人呢?
只是,不管怎樣,前事已了,只望,從此以後,各過各的安生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