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於清瑤竟是立刻就坦然承認了,李夫人擡起頭,靜靜地望着於清瑤。看了好一會兒,才失笑出聲:“你這個神情卻是同你姐姐很像……我記得,從前她也是這樣,好像什麼都不怕一樣。那時候,國公就說:果然是京中第一才女,這般的傲骨凜然,好似雪中寒梅……”
於清瑤歪了腦袋,靜靜地聽着,心裡暗道:原本趙國公曾經這樣贊過姐姐。只不知,這話是當着姐姐的面說的,還是隻私下同李夫人說的。
“姐姐驕傲,總有驕傲的資本,像我哪裡有什麼可驕傲的呢?”淡淡地說着謙虛的話,可於清瑤的表情卻全無半分謙卑之色。
李夫人回過神,瞥了她一眼,就笑起來:“如果是你姐姐,哪怕不過是謙虛,也不會這樣貶低自己。”
於清瑤一想,確實是這樣。於清瓊自幼清高,何曾像她這般先放低了身架。大概,不管是面對誰,她那美麗的姐姐都是這樣高傲吧?
看着她抿脣微笑,李夫人也笑起來。笑過之後,又淡淡道:“過剛易折。有時候,人還是謙卑些的好。太高傲,反倒會……”
收住話頭,她看着於清瑤,淡淡道:“我的話太多了,這人年紀一大,總愛胡說。林太太莫怪。”
“李夫人年華正茂,怎麼會是老了呢?”於清瑤笑着說了一句,也不問別的。只笑着站起身,來扶李夫人,“這裡沒有用青石鋪路,還是我扶着夫人慢慢走回去吧”
李夫人看看她,點了點頭,任由於清瑤扶着她慢慢往林子外頭走去。
也不知她忽然想起什麼,竟是忽然低聲道:“如果當年她也似你這般,或許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於清瑤聽在耳中,瞥見李夫人看似恍惚的神情,卻沒有應聲,只作什麼都沒有聽到。
雖然無論是於清瓊,還是李夫人,都不過於支言片語中露過些蛛絲馬跡,並不能就這樣還原當年的事情。可是,在她想來,想必當年那對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也難於眉眼間暗藏春情。更或者,私底下也曾經花前月下,許下白首之盟。可到底俱是年輕氣盛,一言不合,就誰也不肯低下高傲的頭……
目光在李夫人臉上一掃而過,於清瑤暗暗想着當年這位趙國公的如夫人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當年交談的那一次到底是說了什麼?想來,必是給兩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吧?以至於數年之後,還這樣耿耿於懷的。
想起剛纔瞥見的那一抹嫣紅,於清瑤不由皺起眉來。雖然於清瓊一口咬定李夫人是個擅裝柔弱的狠毒人。可是在她看來,這狠不狠毒的還不知道,這柔弱卻是真的。也不知,李夫人到底是得了什麼病。這樣的咳,可不是什麼好事……
似乎是自知失言,李夫人輕咳着,卻再也不曾出話。
兩人緩緩而行,還未曾走出樹林,就先聽到一陣歡笑。
於清瑤心中微動,可瞥了眼李夫人,卻到底還是沒有撒開手。走出樹林,迎面就看到一行人從湖邊走過來。
遠遠的,許蘋蘋已看到於清瑤,笑着大聲叫嚷。她這一叫,正同人說話的於清瓊就轉過頭來。目光一掃,於清瓊怔了下,雖然臉上仍然帶着笑,可眼神卻冷了下去。
於清瑤只裝作沒看見,手仍然輕輕扶着李夫人。反是李夫人,見着衆人,神情略有些不自在。
“年紀大了,走路走久了都覺得累……世子妃,你們家這座島實在是好,哪怕是盛夏,想來也是涼爽得很。”
於清瓊笑笑,只是淡淡道:“李夫人若是喜歡,就常過府遊玩。我母妃能有您陪着說說話,也一定很歡喜的。”
說過這一句,就笑着轉過頭去,和身邊的****說起話來。反是張婉瑩,忙快步走過來,輕聲問道:“李夫人莫不是哪裡不舒服?我看着您的臉色不大好似的……”
“無妨,不過是之前偶染風寒,還沒有好罷了。”李夫人淡淡說着,真好似沒什麼大不了似的。可扶着她的於清瑤卻分明感覺到一縷憂傷。雖然不是刻意去感受,可是那強烈的情緒卻仍自她的指尖涌入。
瞥了眼李夫人,於清瑤若無其事地鬆開手,略退後了一步。
張婉瑩擡起看了看於清瑤,笑笑,順勢走到李夫人身邊,親暱地挽住李夫人的手臂。“早就聽說夫人擅操古琴,我一直想向夫人請教。不如改日,我來設宴,夫人好好指點指點我吧”
李夫人聞言,就笑起來:“我那手琴技算得了什麼,不過是從我家國公那裡學了一點,怎麼比得了……”聲音稍頓,她沒有再說下去,可是眼角卻不自覺地向於清瓊飄了過去。
於清瑤看得清楚,雖然早在心裡下了決心,決不亂摻合到別人的閒事裡去。可是偏偏卻控制不住自己,仍是忍不住瞥了過去。
雖然於清瓊看似並沒有留意這頭的事,可是於清瑤卻分明覺得她的身體比之前更挺了幾分。垂下眼簾,她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聽着張婉瑩輕聲和李夫人說話,雖然並無刻意討好獻媚之態,可是每一句話,字字句句都透着那樣的親近。
張婉瑩原本就是極會說話的人,這樣放柔了聲音,做足了低姿態,倒真似早與李夫人是多年相交一般,全無半分生疏。
而李夫人,雖是一直在溫言相和,可一路走來,卻竟是滴水不透,根本沒有答應過任何事。
於清瑤在後聽着,忍不住在心裡暗想:這才真是見慣了場面,經歷了事情的人。這樣的親近神態,可說的話竟根本似全無半分意義……
搖着頭,她垂下頭去,刻意拉開了些距離。就是進了水榭,也不曾往前擠去。落座之時,還是張婉瑩和李夫人笑着喚她,她連謙了幾次,卻不過,才坐在了她們那一席上。
於清瓊笑着瞥過她,雖是姐妹,卻只是淡淡微笑,倒好似她這個妹妹是不是跟她坐在這一席上,根本無所謂一樣。
於清瑤也知今日自己做的事情,是讓於清瓊生氣了。可是卻仍是裝作什麼都沒有察覺,自顧自地吃酒吃菜,根本不看於清瓊。
王府宴客,吃食自然是極好的。就是於清瑤也是世家出身,也覺今日的吃食是特別的用心。就連一味尋常的蜜灼羊腿,也特意選了出了名的東山羊來做。
“前幾日,府中買到一尾海鮫,特意留到今天,讓大家也一起嚐嚐鮮。”於清瓊說得輕描淡寫,可神情間卻頗有得色。
有那奇怪的,有些相問,卻又怕失了顏面,只暗自竊竊私語:這海鮫,哪裡是隨便吃得的東西?
聽到低語聲,於清瑤抿脣微笑。轉目看看坐在身邊的人,除了許蘋蘋大感興奮,笑得眉開眼笑外,張婉瑩和李氏都是面色平靜,全無半分異色。
目光微閃,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於清瑤就擡頭看了出去。這所謂的海鮫,她前世裡是吃過的。哪裡是什麼鮫,根本不過是一條大海魚。只是這樣的大海魚,不是那麼容易抓到的,哪怕是天下第一繁華的京城,因着離海遠,也是不常見的。
就是出身豪門官宦之家,沒見識過也不算意外。只是,明顯也是沒有吃過的張婉瑩和李氏,仍能這樣平靜,全不顯半分異色,可見到底修養比其他人強過許多。
腳步漸近,卻是幾個健婦擡着一隻大木盆,走到水榭之前,又有幾個媳婦子擡着木案上前。
心中好奇這所謂的海鮫到底是個什麼樣,雖是想要矜持,可到底還是有些貴婦翹首觀望。
許蘋蘋更是離席上前,看着那大木盆中少說也有二十多斤的大魚,奇道:“這就是海鮫?我瞧着可不像鮫,你看這身上……怎麼看着像頂了一根槍似的呢?難不成,這傢伙是水晶宮裡的大將軍?”
聽到她這話,滿席的人都笑了起來。
於清瓊就笑嗔:“可是你是將軍府的千金,這說起話來就離不了將軍呢”
幾個媳婦子在外頭候着,待於清瓊笑聲歇了歇,纔有人笑着問道:“主子,可是現在就開始?”
於清瓊點頭,對着那打頭的媳婦子笑道:“洛嫂,我知道你最拿手的就是燴魚。可是這海鮫可是不同別的魚,你若是整治不好,我可是要治你的……”
那洛嫂擡頭一笑,“主子放心,像我們這樣的廚娘,一輩子能碰到一次燴海鮫這樣的美差,已是老天爺垂憐,哪裡不敢打起十二分精神呢?”說完,又衝着席上衆人團團施禮。這才轉下去。
在木案後站好,擺出那被皮囊包起的刀具。眼見那一排十幾柄的刀具中有一把薄得好似紙一般,於清瑤便知那必是用來燴魚的。
燴魚雖是吃得多了,可這樣當場表演的,卻到底還是少見。眼見那洛嫂招呼同伴把那海鮫抱到案上,利落地殺魚切骨除內臟,不過半盞茶時間,竟將一尾不下二十多斤的大魚整治乾淨。
只是她的動作雖快,且帶着那樣的灑脫之意,頗有一刀在手,任俠狂放的姿態。可席上大半貴婦卻紛紛扭頭,沒辦法欣賞這帶血的表演。只有廖廖幾人,仍是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坐在上席的幾人。
“弟妹,若是看不慣,還是不要看了。”於清瓊突然的出聲,讓於清瑤不由把目光轉向張婉瑩。一瞥之下,果見她面色發白,竟似乎是被嚇到了。
“世子妃……”她低聲喚了一聲,看着張婉瑩擡頭微笑,心裡便有些安下心來。只是她心念才轉,張婉瑩就突然一扭身,竟是不及離席,就“哇”的一聲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