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回憶襲來,冰涼的雨珠亦密密麻麻的從天而降,四周空空曠曠,沒有人聲,沒有鳥聲,只有我迅速跳動的心跳聲,夾雜在那些不堪不甘的過往中,漸漸沉淪。
天際漸漸發黑,轟隆的雷聲從遠處厚重的雲層中悄然襲來,陣陣驚鳴。
我的腦袋昏沉,無法承受太多的回憶,終是罷了工。
靠在冰涼的樹幹上,看着生死線的光芒漸漸變淡,我想不出任何補救的辦法。
現今如此,前世亦是。
我自詡有噬魂劍相護,以爲可以將所有我看不慣的腌臢事一刀砍斷,可很多事情卻從來不曾順過我的心。
我曾那樣怨恨自己的身世,怨恨與赤炎門扯上任何關係,我說慕容悠心冷口冷,前世的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離開赤炎門,我沒有一絲猶豫,血洗赤炎門,我更沒有皺一絲眉頭。
好像,在竭力的想要將自己曾經在那片污濁之地生活過的痕跡抹去。
如今想來,我總是那樣懦弱的去逃避所有不願面對的事實。
我是一個失敗的人,我是一個只會逃避的弱者。
從前是,現在也是。
慕容悠說的很對,若不是因爲我一意孤行,若不是因爲我自私的只考慮自己的感受,若不是我愛多管閒事,赤炎門、東宮、宣王府、陰陽司……這些權力爭鬥的所在地發生的種種腌臢事,我也就不會碰見,不會心煩,更不會捲入其中。
可是,如果……
還能再回去,我真的能選擇不看不想不管不問嗎?
我不知道……
不知道……
雨點打在面上,隱隱有些發疼,我不知道自己在林中待了多久,等深夜的涼氣將我的意識漸漸喚醒的時候,生死線的光芒已經趨於消失,而那頭的夏塵風和花蒔都沒有出來。
其實我早該料到了吧,不然也不會不顧一切將花蒔扔了進去。
幻境是一個人的心魔之地,至於夏塵風的心魔……
北嵐之時的夏家,只因一句諫言得罪馮氏一族,全家百餘口人命一夜之間魂魄歸天。他入天元觀學習道術,保命的同時也是想有朝一日親手血刃仇敵,可他等來的卻是昔日將他從虎口救下的楚家被徹底滅門。他十餘年忍辱偷生,手上的劍術道法卻敵不過昭昭皇權……
這便是他內心永遠無法打敗的心魔吧?
想要讓他從中走出來,除非重回北嵐,阻止這一切發生,又或者親自爲那些死去的人報仇,除此之外,他與我一樣,沒有任何辦法。
緩緩閉上眼,不再看那轉瞬就會消失的生死線,雨水和着淚水順着臉面流入脖間,冰涼徹骨。
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淋溼,身體彷彿被掏空,沒有半點力氣。
雨聲越來越大,伴隨着遠處的轟鳴聲,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眼皮子重的睜不開,之前被慕容悠打過的肩頭隱隱發痛,我擡手撫了撫,絲絲疼痛從肩胛骨髓處傳來,只要一碰就鑽心的疼。
我咬牙呻吟了一聲,身子一歪,側倒在了樹底下。
雷聲、雨聲和腦子裡那些交織的過往,全都拋在了意識之外,此刻,只想這麼睡去,永遠別醒來。
………
這一場夢清明又安靜,並沒有那些糾葛的過去來夢裡纏繞,反倒是這幾日來睡的最安穩的一夜。
即便雨水將我全身淋透,即便醒來之時腦殼發疼身體沉重,可內心,卻像是卸下了所有不安的負擔,變得異常輕鬆。
我大概是想清楚了吧,自己一直固執的想要解決的事,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罷了,過去改變不了,現在無法改變,我有的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有的執念而已。
執念,總是能佔據人的心,控制所有的情緒和行動。
光線透過樹葉洋洋灑灑的落盡我眼中,我眯眼看着在微風中款款搖曳的葉子,沙沙的細聲從心上拂過,異常的安寧。
一夜過去,這世界還在繼續運轉着,而那些已知的真相,亦或是躲在陽光下的黑暗勢力,都還安安穩穩的存在着。
那麼,以後,我能做什麼?我該做什麼?
肚子一疼,我掙扎着起了身,來不及去看自己如今的狼狽樣,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腹中的孩子身上。
“孩子,你果然不該存在嗎?”
低聲呢喃,腹中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我內心的迷茫,又加大了力度來回踢腿伸腰,像是在宣泄着對我的不滿。
我無奈的笑了一聲,輕輕安撫着不安份的孩子,扶着樹幹站了起來。
擡眼看向天際,雨水刷過的天空,澄藍明淨。
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心中已無所謂,提了皺巴巴的衣袖,晃悠着身子準備回水雲間,身後隱隱的傳來腳步聲。
我擡眼看去,慕容衍熟悉的身影在林中穿梭,速度快的已經來不及我躲藏起來。
我屈指一算,是了,今日便是七日之約,他來要守靈珠了。
低眼瞧着狼狽的自己,不覺苦笑了一記。
嘆氣的空檔,他已經到了我面前。
依舊是一襲紅衣,腳上蹬着黑色的皁靴,意氣風發。
見我這副模樣,他眉心一皺,好看的桃花眼裡滿是疑色,揹着手站在離我三米開外的地方,一臉認真,“昨夜一場好大的雨,瞧你這副模樣,難不成你記錯了日子,昨夜便在林中等着了?”
話落,他又想了想,敲着手中的摺扇,改口道:“不過,本君來找你要東西,你定不會那麼積極……春雨易生寒,不如你先回去換套衣服,本君也不差這點時間。”
比起上一次的狠毒,這一回明顯口氣好了許多,難道是因爲之前在山腳下一起並肩作戰過嗎?
但不管怎樣,他肯放下戒備心,肯聽我說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看着他依舊帥氣又溫柔的側臉,鼻尖一酸,想到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他了,想到他不會再像從前一樣,溫柔的喚我一聲顏顏,我的心就莫名的開始疼……
阿衍,對不起……
我深吸了一口氣,隱去眼中的酸澀,直直看向他,一字一句及其清晰響亮的說道:“你要的守靈珠……”
他一聽‘守靈珠’三字,忙收起摺扇,好整以暇的朝我看過來,似乎正等着我將守靈珠親自送到他手上。
看着他期待的神情,我卻只能淡淡的說道:“對不起,我找不到守靈珠,對不起……”
對不起,前世我手握守靈珠卻錯過了救你的時間,今世,我不僅丟了守靈珠,還一併把你也丟了,阿衍,如果這就是我們倆的結局,我妥協了,我放棄了所有想要與你在一起的念想,只要你好好的,不記得我,甚至恨我,都沒有關係。
等着他衝到我面前朝我叫囂,或者直接顴了我的脖頸殺了我。
可他只是呆呆的站着,過了許久眼中才有了不一樣的神色。
他慢慢朝我靠近,不過幾步的距離,我卻覺得他走了好久。
“是不想給本君,還是真的找不到?本君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他面色冷峻,皺着眉頭看着被雨水浸透的狼狽的我。
我不敢正視他的眼眸,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會將那些委屈、懦弱、傷痛,全部都展現在他面前,可如今的他並不想接納我的這些不堪,不是嗎?
雙肩猛的被他握起,鑽心的疼痛瞬間被激起,我痛呼一聲,他卻將手指收的越來越緊。
“看着本君!告訴本君,守靈珠在哪?”
直到疼痛麻痹,我欲哭無淚的看着他,這張熟悉的面孔就在咫尺之間,卻又仿若遠隔天涯,我看得見,卻摸不着也感受不到。
“說話!”
他的憤怒一觸即發,可此刻的我就好像舌頭被上了鎖,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就在我看到他眼中有團團怒火冒起的時候,一陣風從我們中間穿過,力道大的足夠讓他放開緊抓着我肩頭的手,直直的後退了兩步。
我知道,是冥凰來了。
“慕容,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手?”冥凰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傾泄而下的陽光,也一併擋住了慕容衍泛着劍星的眼神。
“你來的可真是時候,難不成本君上一次說的話是真的,她腹中的孩子果然是你冥凰的……”
“慕容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難得聽到冥凰那樣大聲又嚴肅的喊慕容衍全名。
他何必發怒,何必對着一個已經完全不記得我的人發怒……
呆呆的站在冥凰身後,我五指握緊,手心處聚滿了冷汗。
不敢辯駁,不敢擡頭,更不敢直視慕容衍。
可我內心,卻並沒有驚濤駭浪的掙扎,好像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倒是你冥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明知道我爲何來找她要守靈珠,你還敢攔着?難道連你也背叛鬼族了嗎?”
冥凰憤憤的甩了甩袖子,冷聲道:“別將我同那姓冷的混爲一談。慕容衍我告訴你,她腹中懷的是你的孩子,你若傷她半毫,後悔的是你自己。”
我眼眸一閃,不知冥凰爲何會告訴慕容衍事實,他不是應該與閻王站在同一條陣線嗎?
對面陷入了沉默,冥凰繼續說道:“你不必再來找她要守靈珠了,倘或她真的有,絕對會給你……”冥凰側眼看了看我,復又接道,“守靈珠是她陰陽司的東西,她曾經爲你偷取寶物,不惜逆天而行也要救你……這樣愛你的一個人,絕不會騙你。”
我緩緩擡起酸澀的雙眼看向冥凰,他已經轉過了頭,一併往慕容衍跟前走去。
越過他的肩頭,正對上慕容衍的視線。
他神色紛雜,眉頭緊皺,看向我時,分明多了一絲不忍。
冥凰……爲何要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徒增了彼此的傷痛罷了。
慕容衍帶着不甘心和滿腹的疑慮離開了,我聽不見冥凰與他低聲說了什麼,可他終究沒有再爲難我,也沒有相信冥凰的話,因爲他走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苦苦支撐着的氣力在慕容衍離開的時候終是全部透支,雙腿一軟,徑直倒了下來。
“白白……”
冥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急促又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