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不動,在寒風中足足站了半個時辰的大臣們便動,中書令季偉勝帶着身後來迎接的大臣上前,一邊的太子暗自捶手,拂袖跟上,身後,老六誠王和老二勤王在後面半步。中書令看見太子上前,巧妙的把領頭的位置讓給了太子,一行人踩過,鮮花和着地上的泥雪慘敗而萎靡,茶樓上的一衆文人看見,不由得搖頭。
“太子殿下親迎,老夫愧不敢當!”夏侯因看見太子一行,順勢打馬向前,在距離太子十五步的地方下馬,以表尊重。身後的衆將士也紛紛下馬,落在鮮花的地面上,花汁雜着雪水從腳下滲出。邊上的士兵微微動容,這場景似乎讓他們回到了剛剛結束戰爭的戰場。但是和戰場不一樣的氣息讓他們慢慢平靜。
“元帥一路辛苦,且隨孤來,孤在宮中給元帥和衆位將士準備了筵席。”前面的道路並不算遠,但是鮮花被踩壞後的雪地造成的衝擊還是讓衆人內心有些不舒服。
進入大殿,鮮紅的地毯裝點下的大殿明亮豔麗,陳笒和宇文昌對視一眼,兩人將司空翔推在前面。司空翔呀呀出聲“啊,啊,好晃眼好晃眼,老子剛從戰場回來。這血呲呼啦的幹啥,換上褐色,啊不,換個殿,換個殿!”
司空翔身份特殊,就算是當今也要寬容三分,太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和百官的臉色,面帶微笑但是緊握的拳頭已經指節泛白。陳笒面色沉靜,仿若眼前的一切和自己無關,眼神放空,神色有些緊繃,兩腮上棱條狀的肌肉隱隱可見。
中書令輕咳“司空將軍,這裡不是給你們預備的。這裡是預備給十天後紅鳶公主大婚用的。”
看周圍人的眼神就知道這件事根本就沒有通知到大家,季偉勝攏攏袍袖,看看燕王,陳笒微微點頭,他撇撇嘴,得了,十天後前朝公主就能嫁出去了。
一個前朝公主,大婚與否無人關心,至於什麼時候大婚,看當今什麼時候公佈便是。中書令想想陳煜下的文書,是不是算完成一項了?三言兩語間,一個還在後宮中的西苑居住的妙齡少女就被定了終身,甚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被告知,十天後要大婚。
看着明顯幫自己解圍,乃至於理由如此牽強的中書令,太子並沒有感激反而對中書令起了戒備。正所謂趙高指鹿爲馬辨忠奸,逆過來也一樣明明是馬,你非說是鹿,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他做的事。偏偏這個虧,他不吃也得吃。
老六誠王突然發出一聲嗤笑,“文弱書生,不過是一點佈置便這副臉色,你這懷化將軍,不如讓給我算了。”
前面的人回頭,看着面色有些僵硬的燕王,再看看神情鄙夷的誠王,雖然都知道誠王是在無理取鬧,但是燕王的臉色也確實讓大家認識到了這一點點佈置對於將士們的影響。勤王微微皺眉,並不言語,他身體不好,迎接已經是勉力,現在他實在是不想參與到兄弟之間的爭鬥間。
無聲的寂靜似乎在提醒着一切的締造者,甚至一時間行進的人羣都已經止步,陳笒面色放鬆“六弟若有意,可在南蠻的戰場上爭一個,畢竟六弟年輕,鍛鍊鍛鍊也好。”東南的戰場是衆所周知的易守難攻,尤其是那邊氣候和中原大不相同,本應該是衆軍士唯恐不及之地,偏偏那邊自己就可以亂成一鍋粥,到那邊去兩年,撿個軍功還是很容易的。
誠王似乎被燕王的諷刺給氣到,“真男兒就去北邊迎擊匈奴,我明日便向父皇請命!”說完,誠王拂袖而去。陳笒嘴角微笑“小孩子家胡鬧,父皇哪裡捨得讓他出戰。”
一句話,在場的人臉色不一,最過繽紛的無疑是太子,最爲最年長的皇子,沒有參過軍是他唯一的弱項,此時由陳笒影射,太子面容微微顫抖。
太子的尷尬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或者說,是大家都可以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但是司空翔的一句血刺呼啦已經印在了一衆官員心中。
宮中舉行宴席的宴客廳,其實就在太子佈置的大殿後,邊關將士分兩邊坐在席上,窈窕的宮女依次進入,手上端着時令的水果,瓊漿,以及珍饈美味。宮廷的樂音響起,盧志涵等人臉上漸漸露出笑意。
溫暖的大殿,絲竹的聲音,舞女窈窕的身段,還有不同與邊關烈酒不同的溫暖醇香,漸漸讓衆人的神經開始放鬆。尖利的嗓音傳來,陳煜的駕到讓殿內的衆人紛紛起身。
“恭迎聖上!”雖然飲酒放鬆,但是將士身上的兵氣並沒有絲毫消散。整齊肅然的氣氛立刻衝散了大殿內的歡樂氣息。
陳煜踏上主位,嘴脣微微顫抖。揮手示意周總管,周成吉拿出聖旨,“皇上詔曰,諸位將士接旨!”
幾人跨步行至當中,以夏侯因爲首,陳笒居於左下,其餘衆人依次下跪,周成吉繼續宣旨,除了夏侯因加封了爵位,賜爲護國公,陳笒晉爲郡公,其餘人均得到了官升一級的獎勵。喜氣縈繞眉間,衆將士在領旨謝恩後才真正放鬆下來。參軍之人,除了那份守疆護土的熱情,便是爲了這軍功和獎賞。
而隨後,在夏侯因獻上的陣亡人名單上,太子看見了常連慶的名字,太子面色微變,看看下面的夏侯因,嘴角淺笑。
陳煜再次嘉賞了這些陣亡的功臣,宴席繼續。“明德,你的身體怎麼樣了?”陳笒手上的杯子出現細小的裂紋,躬身站起“謝父皇掛心,兒臣身子已經無恙。”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妄想現在已經坐上皇位的那個人對自己親近一些。
“你到底年輕,不知輕重,自己的身子要好好照料,先讓太醫給你檢查一下。不然朕不放心。”陳煜的關心讓明眼人看燕王的眼光更加意義深重,要說皇上不知道前殿發生的事,誰也不信,皇上的話明顯是維護太子,卻給了燕王皇子中最高的爵位,聖上登基三年,賜爵還是第一次。太子政事上的才能和母家實力可觀,加上這些年大家和太子協同處理,基本上也算是站了隊,但是燕王身具軍功,在參軍之前是前朝的三元及第,誰也不能說燕王在政事上就會比太子差。只是,燕王的出身,想到這點大家動搖的心又有些停止,前有太子,後有誠王,就連病怏怏的勤王都有個書香世家的孃親,在這一點上就可以讓燕王吃個大虧。畢竟皇上不可能把皇位傳給一個根本控制不住朝綱的皇子。
退到偏殿,陳笒沒有掩藏身上的寒氣,劉太醫捻着自己的鬍子,遵照皇命給陳笒把脈。“邊關到底苦寒,王爺在朝中休養一段時間也好。身上的殘毒已經去淨了,看來在邊關的昏迷就是殘毒的發作。”
“多謝太醫,”陳笒微笑,“有勞太醫回稟的時候跟父皇說一聲,我有些不適,先行回府了。”
“定當轉告。王爺放心,府內一切安好。”劉太醫悄聲稟告,陳笒沒有迴應,起身從側門走出。距離回京不過兩個時辰,新的一場大雪已經紛紛落下。
燕王府,書房的軟榻上側臥着一個美嬌娘,下方的密室,陳笒坐在主位上,沈青立在後方,面前,是中書令季偉勝。
季偉勝給陳笒解讀着當前朝內的勢力分化,三省六部,任何一個變化都要通過他,但是他偏偏是最不能站隊的一個,唯有不站隊,才能幫到她的孩子。
收斂心緒,季偉勝繼續道“現在太子的勢力在幾個權臣上,基本上……”
“基本上整個內政,他都可以插手,我在這上面寸步難行。”陳笒眼睛中閃過趣味,起身站在季偉勝面前,深鞠一躬。
“老臣不敢!”季偉勝起身還禮,面帶微笑“其實,殿下也不是寸步難行,只看您下一步準備怎麼走了。”
陳笒沒有說話,現在朝內人員的站隊在他腦子裡就好像一盤節節圍堵的圍棋,他要尋找一個夾縫,一點一點滲透進去。但是這明顯需要時間,他耗得起。
“季叔叔,你可知道前朝的顧啓淵?”陳笒扭頭,岔開了這個話題。
“顧啓淵,也是個人才,可惜,一念之差。”季偉勝搖頭,“這人當時是殿試的頭名,卻狂傲不羈,惹怒了隋帝,被封了個從七品的散官就沒了消息,不過聽說早年間的一個文淵莊和他有些關係。只是這個文淵莊近些年變成了一個江湖草莽,想來顧啓淵那樣的人是不屑於再在裡面的。”
季偉勝的話讓陳笒輕笑“季叔叔,這文淵莊可和江湖草莽不同,他的情報網幾乎遍佈整個漢邦,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可能有他們的人。而這些年,他們通過販賣情報所賺的錢恐怕比國庫裡的存銀還要多一些。”
“這,殿下是如何得知?”季偉勝到底是一屆文人,對於朝堂之事他可以洞察,但是對廟堂之外的江湖,他可謂知之甚少。
“我和那文淵莊也算有些交情。”陳笒並沒有細說,一是知道季偉勝對這些不會馬上理解,二是,他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這個上面。“季叔叔,我有十成的把握這個顧啓淵就在文淵莊,他的勢力不比廟堂之上要小,故而,我想求叔叔一件事。”
“殿下但說無妨。”季偉勝拱手,燕王甚少有事求他,若非重要,燕王也不會在這裡說。
“文淵莊現在的莊主叫顧雲悰,乃是二十餘年前顧啓淵抱養而來,我想請叔叔幫我查一下,二十一年前,十二月初七,或許他是當天生日,或許,這個日期是顧啓淵將他抱回來的日期。顧雲悰這人對我有大用,煩勞叔叔了。”說完,陳笒就看見季偉勝一臉回憶的樣子。
“二十一年前,正是顧啓淵殿試拔得頭籌,然後被外放的時候啊,難道二十一年前他們就已經有了勢力?”季偉勝咂咂嘴,確認“我記得那年京中事情很多,只是當時我還是個小京官,有很多事情觸碰不到,不過那年隋帝在前朝十七皇子降生的時候大赦天下,我還是有點印象的。”
“十七皇子?”陳笒聽見這個稱號瞬間起了疑心,不過很快季偉勝便否認了“十七皇子現在還在慈雲寺,在前朝國破的時候他便出家了,日夜有人看管,不會有差錯。”
“要說值得懷疑的事情,也就是淮南王當年,似乎丟過什麼東西,聽說是個玉硯臺,在京城挨家挨戶的尋找過來着。還差點沒殺光京都裡的乞丐。”季偉勝的線索很準確,陳笒敲擊着桌面“淮南王是前朝的王爺,卻不戰而降反水到了咱們這邊,依他的本性,不該有這麼大的動作啊。”
可以說,淮南王是前朝的一衆降臣之中最早的一批,淮南王生性暴虐,卻膽小如鼠,可以說是個廢物點心也不足爲過,現在養着他不過是爲了體現仁德。現在看來,他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季偉勝也察覺到了陳笒話中的意思,面帶嚴肅“我回去查一下,有事讓劉太醫給你回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