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 四座譁然,陳笒微笑,對着顧雲悰點點頭, 倒是他們倆都沒有猜中。任明澤神情自若, 似乎並不因爲自己的身份變化而感到什麼驚喜或者是驕傲之色。其餘人或許覺得任明澤寵辱不驚, 唯有陳笒兩人知道, 他這是早有準備。
縱然周圍議論紛紛, 一時間也沒有人選擇站出來質疑一下,反而將目光放在場中的幾個王爺身上。也是,要是多出一個皇子, 在皇位的競爭中又多了一個對手。尤其是,這個二皇子還是帶着金陵詩會的名頭進京的。此時, 已經沒有人注意到那個真正的詩會頭名到底姓甚名誰了。
老忠信候看看四周, 攔下想要上前進言的幾個朝臣, 自己邁步上前。略略拱手,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皇帝。“皇上, 衆所周知,您膝下五子,除了七皇子還在稚齡,其他皇子均已成年,這二皇子, 是從何而來?”老忠信候說話已經算得上是客氣了, 不然他會直接問你這個二皇子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侯爺切莫惱怒, 這皇兒乃是本宮多年前遺失的孩子, 如今認祖歸來……”皇后的柔聲細語被老忠信候一個眼神打斷。
“皇家子嗣, 涉及國本,事關重大, 還請皇后娘娘,不要輕易中了他人的奸計。”涉及國本,任何一點都不是你這個雖然身爲皇后的後宮婦人能夠參與的,要是因爲你的婦人之見讓國本有失,便是你是皇后也開罪不起。老忠信候話中的意思昭然若揭,若不是皇上隨行都有起居注的史官做記載,只怕現在老忠信候已經說出來了。
“忠信候,言重了。”質疑皇家血脈,甚至是皇上剛纔已經承認的皇家血脈,卻只得皇上一句言重了,周圍人看看誠王和誠王妃,只要老忠信候健在,誠王就始終是大位的一個人選啊。看眼下的架勢,老忠信候保不齊不會走在當今前面多少。
想及此,底下人紛紛默唸罪過,眼睛卻在盯着前面的發展。陳笒手指無意識的碾磨着袍袖,腦中的念頭一個個的蹦出來,到底是什麼時候皇上知道的這個任明澤,爲什麼這麼快就相信了,這其中難道找不出一點可以利用的地方嗎?
顧雲悰看看燕王,轉身喚來身後的宮人,低低囑咐一番。看見這邊的動靜,陳笒挑眉“你做了什麼?”
“我說,惠妃娘娘初回王府,許多東西用不習慣,讓他去帶人,將宮中惠妃娘娘慣用的東西,搬回去一些。”所謂慣用的東西,也不過是一些內務府中給宮妃的布匹和殿中慣用的擺設什麼的,用這些東西的唯一目的就是讓那些知道些消息的宮人能夠有個僻靜的地方交換一下,至於接收的人,除了那些消息不靈通的宮人,還有燕王府的僕役和馬伕。
“便是你心細,在這個時候也沒有咱們什麼事。”陳笒微笑,知道在這個時候只要他表現出一點對這件事的關心就會被那個二皇子利用上,自己就算不關心前面的衝撞,也怕是免不掉一場干係,與其平白被利用上,不如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拿起面前的酒杯,陳笒和顧雲悰對飲,似乎對於就在他們前面上演的好戲並不知曉的樣子。有些沒有眼力的就會覺得,燕王自打娶了男妻之後是愈見消沉了。
太子陳乾走上前,拿出隨身佩戴的一塊玉佩,“侯爺請看,這是孤和弟弟出生的時候母后贈與的玉佩,我們兄弟幾人之中,只有我和二弟的還佩戴在身上。”太子這個坑挖的不僅不是時機,更和這個現狀根本摸不到邊。但是主要的信息已經讓人注意到了。就見臺上的周成吉也呈上一個托盤,盤中的明黃錦緞上安安穩穩的放着一塊和太子的一模一樣的玉佩。
“不錯,剛纔明澤這塊玉佩被拿到內務府中鑑定,確實和明啓這塊取自同一塊崑山玉。上面刻有一個澤字,是任家夫婦給明澤取名的根源。”皇后此時卻又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的表情。陳笒是越發不解這皇后到底在耍什麼把戲了,她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似乎並不僅僅是一種做母親的感情,更有一種懼怕的含義。
“皇后是不是被威脅了?”顧雲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是人卻在座位上未動,傳音入密,便是修習內息的一個分水嶺。陳笒微微搖頭,似乎對杯中酒並不滿意,又稍稍皺眉,在鼻端嗅嗅,好似在辨認這宮中瓊漿是不是被一些人中飽私囊調換掉了。
明白陳笒的意思,顧雲悰放開心神,細細觀察。陳笒最終還是將杯子放下,嘴脣微微開合,聲音猶如細絲一般傳進顧雲悰的耳朵裡“皇后還不至於被幾個把柄威脅到。”
如果不是把柄,是前朝已經消失已久的蠱蟲呢?顧雲悰轉轉手中的酒杯,輕輕搖頭。
“燕王君可是對這宮中的瓊漿有些不滿意?”一個年輕的聲音額外大膽的傳來,凝神一看,卻是那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司空翔。
“宮中瓊漿雖美卻終究比不上杏花坊的三分用心,只是花團錦簇,又哪有滋味可言。”顧雲悰聲音平淡,神情有些懨懨。司空翔大喜過望,沒想到顧莊主竟然也是同道中人,正欲再和顧雲悰細談的時候,看見王爺陰霾的眼神,司空翔生生的打了個激靈。
“司空副將可是冷了?從邊關回來後還未有時間一聚,卻是不知副將的身體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陳笒面帶微笑,看上去是在細細詢問實則是將周圍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庭中的所有人本應該都注意着臺上的幾個人,而唯獨燕王這邊談笑自若,雲淡風輕的樣子在這個時候倒是顯出了幾分皇家氣派。陳煜看着那邊的交互,心中暗自感慨,要是明德是皇后所生他定是合適的太子人選,怪只怪,你投錯了孃胎啊。
臺上,太子心中暗恨,又是這個人。自小,他們兄弟就和自己處處過不去,沒想到死了一個並不是結束,剩下的這個更難纏。
“明德,你在金陵詩會上應該是見過明澤的。”皇后讓這片刻的寂靜消失的無影無蹤。陳笒起身行禮“回母后,兒臣確實見過二哥。”
這話一出,周圍人一陣啞然,這燕王,是什麼態度,就算是不爭皇位了,也應該站到太子一隊求得一個賢王的名聲過活啊,怎麼突兀的就認下了這個二哥。
就在陳笒回話過後,他感覺到腰間突然多了一個紙條,無聲輕笑,將紙條拿出,當着大家的面展開,上面是一首七言。“在金陵,本王第一次見到當時還是任公子的二哥的時候,就覺得他和太子的相貌簡直一模一樣。故而對二哥也就多加了留意,直到二哥在他參賽的一首七言中表露了身份。雖然因此錯失頭名,卻也因禍得福。”說着,將任明澤參賽的七言傳給周成吉。
看着臺上臉色有些黑沉的任明澤,陳笒淡雅微笑,表情一派閒適。“二哥在七言中所言‘舊時蒙戶封蔭候,今朝啓然擇日月。’蒙,乃遮蔽的意思,至於這其他的,也不必讓小王解釋了吧?”陳笒從淡雅變成諷刺,不過幾息之間,環顧下面大臣的時候眼中已經是一片審視。
“所以說,明德恭賀二哥,苦盡甘來,認祖歸宗。”言語之間很是中肯,倒是比太子這個同父同母的哥哥還要真誠些。但是此時傳看到衆人手上的詩句已經表明,這個燕王,是早有準備的,也就是說,比他們這些人知道的,或者說懷疑的還要早。
那這次的金陵詩會,首次三名一起入京,是不是說明,皇室早就知道!理解過來的人紛紛冒出一層冷汗,皇上既然早有打算並且有着充足的準備,那自己等人這兩日在京中的活動和宮中的動作豈不是將自己暴露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了!
陳煜在御座上冷笑,絲毫不在意底下的驚慌失措,便是這段時間給他的信息,也足以讓他掌握到一些人了,即便是沒有最後的站隊又如何。
等到議論聲降下,陳笒微微抿脣,施施然坐下。顧雲悰將傳回來的紙條摺好,虧了他有備無患,不然要是讓陳笒當衆將任明澤參賽的詩背出來可就失了先機了。紙條上有着金陵詩會的壓印,用墨也是正宗的徽州煙墨,加上和燕王截然不同的字跡,是不會有人懷疑這張紙的來歷的。至於這張紙是不是真的出自任明澤之手,在場的人是不會有人介意的。
皇后安靜了片刻,嘴角勾起微笑“既然如此,那……”
陳煜揮手阻止皇后,“且慢,朕倒要看看是不是還有人,懷疑明澤的身份。”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單憑燕王一人之力是絕對不可能阻止這個二皇子認祖歸宗的,皇上此時再提,卻是意在何爲?朝臣們面面相覷,此時若是上前跪拜,這祭祖典禮尚未舉行,而且,皇上藉着這文匯宣佈這個,確實額外的突兀,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弄清楚皇家這是在搞什麼鬼。
但若是不做反應,要是被皇上認爲是誠王燕王一脈,或者說認爲他們這些朝臣在底下站隊該如何是好?畢竟他們可不是那些大世家的門人,本身就帶着身上的符號。
此時,岑中興在一旁起身,雙手前伸,行跪拜大禮,陳煜連忙起身虛扶,並未讓老先生將禮行全。“啓稟皇上,老臣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陳煜點頭。
岑中興捻捻鬍子“老臣編纂漢典,見不少民間傳說中失散多年的親子在以後找回來的時候都會讓家人悲喜交加。”
庭中人一時不明白岑老大人是什麼意思,面色恍惚不定。陳煜也有些謹慎,這岑中興莫不是過來找事的?卻見岑中興又指指任明澤“這悲,莫不是因爲親人忽然出現,錯愕不防。這喜,也是因爲親人忽然出現,失而復得。”太子往前走兩步,想要辯解一二。岑中興擺手“無論哪一種,都是因爲事出突然。而等衆人真正接受了這個失散的親人,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直到此時,庭中的朝臣才明白岑中興是什麼意思,這二皇子已經得到皇家的承認便是他們如何反對也已經沒了效果。真的不如讓時間慢慢化解,無論真假或是影響,事情已成定局的時候便是他們選擇自保爲上的時候。
更重要的是,此時要是他們用手段讓皇上懷疑上二皇子,只怕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懷疑到他們身上來。而岑中興這番話,此時倒像是針對老忠信候和燕王說的了。
皇后此時神色晦暗,環顧四周,看見自己父親對自己微微搖頭,知道此時在說什麼已經是無用,便只微笑,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