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思明的話陳軒並不明白但是不妨礙他看到了父王眼底的怔然。半響,陳笒開口“可有其他人知道?”
“並無。”齊思明躬身退出,他知道此時不宜再說什麼,至於文淵莊的人,其實是王爺自己吩咐的,不過吩咐的人不是燕王,而是陳七罷了。
“父親,”陳軒擡頭“齊掌事叫的人,哪個是你?”陳笒微笑,小小年紀卻也能分辨出齊思明話中的不同,便是在武學一道上稍稍遜色又如何。“第一個是我,其二個,是這裡埋葬的人。”
“哦,軒兒明白了。”陳軒點點頭,然後勾上他父王的脖子“這裡埋葬的莊主,一定是因爲父親而死。”
陳笒拍拍他,沒有說話。又等了兩刻,陳笒才聽見門外人的腳步。顧雲悰回來,見到依然在等的父子倆,眉宇間有些動容,“有勞王爺了。”
“無妨,”陳笒淺笑,“今日晚間有金陵詩會的最後一次衆籌,世子可有興趣?”顧雲悰來此間的目的已成,對其他事並沒有什麼興趣,隨即搖搖頭。“王爺知道,我對此並不在意,明日決賽的時候自會看見。”
“說來也是,明日決賽要是拔得頭籌,可是有一個進宮面聖的機會,對於老家的士子們來說,這可是無比光榮的時候。”陳笒輕笑,起身,“齊掌事,多有打擾,告辭了。”
“王爺何來打擾之說,在下還有些瑣事要處理,就不送王爺了。”齊思明微微低頭,轉身離開。顧雲悰默然“這濟源莊,當真是人才濟濟,不愧是濟源。人才之源。”
陳笒點頭“想來也確是如此。”事實上陳笒現在已經不確定他是否和顧雲悰說過這濟源莊的事,尤其是來源,只好含糊過去。“齊掌事身上的功夫不凡,但是他的經商才能卻更是一等一,若是以後世子想要經營自己的產業,大可來找他。”
“怎麼?王爺難道以爲我文淵莊只靠情報吃飯?”顧雲悰微笑“多謝王爺好意了。”撣撣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顧雲悰示意是否可以離去。
三人離開濟源莊的時候,跟着他們的人才現身離開,這兩人在濟源莊裡待了那麼久,出來之後臉色都不算好看,是不是莊內真的猶如江湖上所說對燕王頗有異議?
入夜,陳笒帶着兩人到了以前的陳府,現在的國祠。陳笒看向不願意進去的顧雲悰,“世子在外等候便可,我帶着軒兒進去。”顧雲悰點頭,他並非不知陳七也是陳氏族人,祖先祠堂也是在此,但是他以什麼身份進去?燕王君?還是陳七的遺孀?索性不進去,只在這等候便是了。
踏入祠堂,陳笒看着祠堂裡那個上香的人,將手中的香火交給陳軒,示意他躲在一邊。“什麼人!?”陳笒出聲大喝,祠堂的看守連忙過來,只看見了一個快速掠過的人影,陳笒伸手作勢要攔住他,結果只抓到一片衣袖。布帛的撕裂聲傳來,那人影已經從院牆躍出。
管事倉惶下跪,驚擾了當今的祠堂,那可是大罪,何況能夠在這看守的也都是陳氏的族人,自然知道這在宗族中是何等的罪過。“王爺饒命,小人實在不知,這祠堂的大門平時都是鎖上的,這鎖也是剛開的,您是看見的啊。”
“我自是知道你不會有膽子將人留在祠堂,我只問你,你上一次打掃祠堂是什麼時候?”陳笒看着殿內的灰塵,腦中有了思路。
“這祠堂若無必要都是三天打掃一次,前幾日下雨的時候是一日一次,片刻不敢疏忽。”管事倒也明白,將自己進入的時間細細的說了。陳笒點頭“這地上並沒有第二個人的鞋印,證明在你上一次打掃之後,這裡只進過一個人,就是剛剛那個人。”
“是,王爺英明,此事小人必會立刻上報給事務司衙門,要他們細細查辦。”管事倒是會做事,陳笒點頭“你且去吧,看來本王今天這香也上不成了。順便將這布料帶給他們,我看這上面的花色,倒有些蘇繡的樣子。”
“是,小的遵命。”管事結果布料,一溜小跑的往門口去。陳笒看見管事在門口處停頓的身影,勾起微笑,現在,就算顧雲悰不感興趣也不行了。這人倒是來的巧,還是說他就一直注意着自己的行蹤?
隨手一擲,將陳軒手上的三支香插/入祖先公下面巨大的香爐中,陳笒帶着陳軒走出祠堂。出的門口,陳笒看見一邊沉思的顧雲悰,“世子,”
“世子叔叔是不是看見剛纔出去的管事了?”陳軒走到顧雲悰近前,擡起頭看着他。顧雲悰拍拍陳軒的頭髮“剛纔是出了什麼事?”
“有人早我們一步來祠堂上香。”陳笒眼角閃過冷厲,“剛穩定下來,就有人忍不住了。”顧雲悰皺眉“也不一定是有心人,也許是真的。”祠堂上香代表什麼人盡皆知,若非是家族子弟,便是認養的入了族譜的子嗣都不能進入祠堂。兩人對之前的事心知肚明,而且在來的時候纔剛剛準備在以前丟的那個孩子上下手,此刻想來,竟是有人和他們想到了一起。
“真的?”陳笒嘆氣“若是真的,怎會在我們進門之前上香,隨意找一個時間便可。”語氣間倒是頗爲無奈,顧雲悰看看陳笒“我剛纔看了那料子,雖然是蘇繡的樣式,但是用的綢緞和絲線並不是蘇州的,倒像是安河一帶的。”
“安河?”陳笒眉頭微皺,但是心中一片驚訝,這徽州就在安河流域,顧雲悰何以對這刺繡的用具如此精通?要知道安河可不算是什麼大的織繡產地。
“嗯,和安河有關的州府不少,但是此次金陵詩會來到決賽的寥寥無幾。”顧雲悰長嘆,“若是如此,那人的心思必然在這詩會的頭籌上。”腦中百轉千回,說出口的只有最後的推斷,陳笒點點頭,“如此看來,這詩會最後一次衆籌,是不去也要去了。”
“便是如此。”顧雲悰看看眼中閃過趣味的父子倆,蹲下/身“軒兒猜猜,剛剛那人是什麼人?”
“有心人。不過不管是什麼人,也會讓父王抓到的。所以世子叔叔不用擔心。”說着,軒聳聳鼻子,“世子叔叔隨身帶着茶葉香囊嗎?好香。”顧雲悰擡起衣袖,寬大的衣袖下面並沒有什麼香囊,陳軒四下尋了一番,沒有找到。
“但是世子叔叔蹲下的時候確實有一陣茶香。”聽陳軒信誓旦旦,陳笒看看顧雲悰,“世子素來愛飲茶,有些茶香也屬於正常。說起來,今日走了一日,此時不如找一個茶樓休息一下,晚上還有一場好戲要看呢。”
顧雲悰點頭,對燕王的解釋表示接受。陳笒心中卻在疑惑,顧雲悰身上何來的茶香?還是說是他隨身攜帶的□□種類過雜?不過顧雲悰用毒十數年,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茶樓上,陳笒看着杯中的青茶轉轉茶杯,杯中的茶尖隨之旋轉,葉片上的纖毛分毫畢現。“確是好茶,你們掌櫃的是個識貨的。”聽見客人誇讚,店小二嘴角裂開大大的弧度,“爺您慢用,有事您招呼。”
“金陵是稱爺,這京城倒是多稱大人,客官,到了瓊州一代,就是先生,各地風俗確實不同。”陳軒晃着茶杯,雖然帶不起杯中的茶尖,但是也沒有灑出來。陳笒笑笑“賣弄。”
顧雲悰淡笑,並不多言,眼睛只時時注意着下面的動靜。衆籌開始之前,參加金陵詩會的士子都會在樓下這條街上經過,到達街尾的聞聲樓。
人羣的喧譁聲很快響起,周邊的商戶中有不少妙齡女子和以此次金陵詩會設局開注的商賈,這些人都在爲自己喜歡的或者是下了大價錢的士子加油,不斷投下的鮮花和香囊,手絹,還有整吊的銅錢都是證明。
“這些女子倒也爽朗。不比京中小姐,就算是下個注都要讓身邊的丫鬟偷偷去,贏了才說出來。”身後的談話聲傳入,陳笒聽着說話人的口音有些生硬,似乎是特意模仿的京城口音。再聽了兩句,陳笒臉色微黑,這些人冒充京城的士子竟然是打着騙吃騙喝的主意。一邊的顧雲悰也聽見了,語音輕輕“京城乃是繁華之地,連稚童都知道,京城遍地是官,故而酒家茶樓都稱呼客人爲大人,客官,少不得省了不少麻煩。”
“有辱斯文。”燕王說到底,也是讀書人出身。陳笒此番態度倒是沒有引起顧雲悰的懷疑,只是覺得燕王在骨子裡還是個書生罷了。
“父王,你看那人是不是?”陳軒指着下面的一個士子,顧雲悰將他的手拉回來,此時還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盯着他們,要是讓他們察覺,只怕是會打草驚蛇。
“他說的是徽州的士子,名叫,”陳笒沉吟一會兒,“好像是叫任明澤。是本屆詩會的前三競爭者,除了他還有左側的瓊州士子季成林,後面兗州的士子鄭則仕。”
“徽州。”顧雲悰將眼神放在那人身上,從上而下看不太清楚容貌,但是身形看上去和太子相差不多。“燕王倒是對這幾人十分清楚,不知可是對這些士子有什麼安排?”
陳笒搖搖頭“暫時還沒想到,但是詩會上人才濟濟,參加這個詩會的人無非是爲了出名搏利,這種人總是容易利用的。再者說,這文人士子中,總會有幾個神智不清的,若是利用得當,有些事就不用咱們出手了,何樂而不爲。”
“你這怎麼是還沒想到,你分明想的全面。”顧雲悰搖搖頭“讀書人好利用是不假,但是讀書人一樣有傲骨,有書魂,要是讓他們覺得這麼做是有辱斯文,只怕他們也不會做。”話語間卻是在說剛纔陳笒那句有辱斯文。陳笒挑眉,“我又怎麼會讓他們察覺出。”
察覺出其實他們做的事是有辱斯文的嗎,顧雲悰莫名的覺得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覺的彎起。“走吧,他們要進聞聲樓了。”
聞聲樓中有給各位才子準備的詩臺今晚雖然不是決賽,但是對於這些士子們也是分外重要,故而登上詩臺之後略略寒暄一陣便開始對着自己面前的詩題凝思。代表着票數的竹籤已經發到了聞聲樓衆人手中,一會兒幾位士子的詩作會被放到上面巨大的卷軸上,讓衆人投票。
一輪結束,陳笒看看籤筒中的竹籤,將竹籤投給了得籤最少的一個,顧雲悰倒是將竹籤投到了他最喜歡的一個。至於陳軒,聞聲樓並沒有因爲陳軒是小孩就忽略他這一票,陳軒手中的竹籤投到了場內最華麗的一首詩上。一邊的侍從唱票之後,得票最多的人要出來酬謝,從詩作後面站出的士子,正是任明澤。
任明澤正面一出,陳笒和顧雲悰便是一驚,就連陳軒都倒吸一口涼氣,原因無他,這任明澤長得和太子實在是太像了。不光是五官,這兩人的五官乍看並不相似,但是見過太子和他的人就會分辨出,這兩人的臉型輪廓和五官完美的複製了當今和皇后。
“若真是他,就是冒充的你那二哥。”顧雲悰輕聲說道,卻發現任明澤的眼神正在看着他們這邊的方向。陳笒正和任明澤的眼神對上,他看見對方帶着挑釁的微笑,以及那一聲無聲的‘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