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最美不過秦淮河,而最富,莫過於濟源莊。秦淮河的美,人盡皆知是妖嬈動人,暗香浮動,而濟源莊的富,則是隱之於市,表彰於外。
當陳笒和顧雲悰一行真的到了濟源莊門前的時候,顧雲悰臉上的微笑再也無法維持。翻身下馬,陳笒拉住一邊想要說什麼的陳軒,領着他進入莊中。陳笒不是不知,現在陳七,濟源莊,還有他和濟源莊的關係都已經在皇上的御案之上,但是他依然要來,不僅是給江湖上的人做戲,更是要確認一些事情依然在自己掌握之中,比如,陳七的死。
齊思明帶着三人進了內室,現在來的是燕王,也是他的主子,但是身邊的顧莊主卻是他們前主子陳七掛念的人。“王爺請坐,我讓人給您上茶。”
淡漠,生疏,顧雲悰有些詫異的看着這個濟源莊的大掌事,但是並沒有將疑惑問出。陳笒擺手,“不必了,這位是顧雲悰顧莊主,他來,給陳七上柱香。”
顧雲悰擡眼,他並沒有說過他來金陵的目的,但是他知道燕王清楚,卻也沒想到燕王如今和濟源莊似乎不是想象中那樣的關係。
“在下知曉,請顧莊主隨我來。”齊思明伸手“莊主的墓,就在後面。”
“多謝。”縱使語氣平靜,陳笒還是發現了顧雲悰那發白的指尖和瞬間煞白的臉色。“請王爺在此稍候。”齊思明語氣中並無恭敬之意,只帶了顧雲悰出門。
兩人出門後,陳笒擡眼看着一臉莫名其妙的陳軒“怎麼,進了金陵是不是和京城大不相同?”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京城和金陵風土人情不同是必然,但是沒想到就連父王也會有如此大的轉變。”陳軒指指陳笒的胸口“父王一進金陵,這裡是不是特別平靜?”
陳笒輕笑“這裡是父王的家。回家了自然平靜。”
“但是一路上,父王和世子叔叔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平靜。”陳軒歪頭“父王信任世子叔叔,爲什麼?”
陳笒凝神,正待回話,便聽見了一陣敲門聲。宮洺彥在外面,“進。”
“王爺,少爺。”宮洺彥拱手,“王爺,屬下有事稟報。”陳笒挑眉“你應該知道我此行並不是爲了處理莊中事務。”
“但是此事必須要王爺親自處理,尋常人插手不得。”宮洺彥顯然很是堅持,陳笒心中一陣奇怪是什麼事情?“三刻之內,軒兒,我要是沒回來,你就出去隨意找個人帶你到後院。”
陳軒點點頭,雖然心中很是疑惑,但是知道現在不是問問題的時候。
宮洺彥轉身出門,並沒有給陳笒細問的時間,到讓陳笒更是覺得意外,這宮洺彥平時話不算少啊。怎麼這幾次稟報事情的時候話越來越少。
“王爺請看。”宮洺彥將一卷帛書交給陳笒,這帛書是早年間的產物,現在一般人很少使用,畢竟現在書寫所用的工具不是早年間的硬籤和烏墨。這帛書是爲了傳遞情報使用,將它藏於衣物內,能躲過一般的入城搜查和意外。同時也就代表了帛書上所記載的事情非常重要,不但丟失不得,就連送信人有時候都有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這份信件。
接過帛書,陳笒將上面的內容細細掃看,“這麼說,是本王的二哥突然出現了?”將帛書攥緊,前幾日他剛剛和顧雲悰討論過的人,這時候就冒出來了,還是在他即將要成事的時候,說不得有些巧合。
“是,此次金陵詩會,這人是代表徽州參加的士子,坊間已有傳聞,只是屬下等暫時壓住,沒有任其擴散。”宮洺彥心中惴惴,有些時候王爺看上去很好說話,但實際上喜怒無常,現在這個消息說實話來的不是那麼合適,但事出緊急,他也是無奈。
“他想要藉着徽州上位?還是想要拔得這次金陵詩會的頭籌入宮覲見?”陳笒淡笑,剛纔他想要將這人抹殺的念頭已經消散,現在,他倒是想看看這兩邊如何自相殘殺。
“他和徽州的養父母並不十分和睦,也不知爲何這次會忽然出現。”宮洺彥表示因爲濟源莊現在不能和鍾冥樓有什麼明面上的合作,而且,鍾冥樓畢竟在京城不在金陵有些事只怕他們也不知道。
“若他是真的,那這次出現就可能是皇后的手筆,若他是假的,那這次出現就會是幕後另有人操縱,至於這個操縱之人,無非是對於當年事十分清楚的幾個。”陳笒擰眉“我記得當年的事並沒有鬧得沸沸揚揚,近幾年舊事重提的也就只有文淵莊那次。”
頓了頓,陳笒猛然想到了一個人“顧啓淵可還未尋到?”
“尚未,王爺是以爲這幕後是顧啓淵的手段?”宮洺彥有些不信,“那顧啓淵雖然行蹤全無,但是也不至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弄出這麼個人來。”
“我只是懷疑,畢竟當年淮南王世子就是他的手筆,只是這淮南王世子被他秘密培養多年此時竟然淪爲廢棋未免可疑。”陳笒腦中思緒雜亂,他爲什麼會想到顧啓淵?他也不甚清楚但是直覺告訴他,除了顧啓淵,再找出這麼一個能在短時間內將事情完善的人難上加難。但是顧啓淵哪來的勢力,哪來的人手幫他做這些?還是說,這件事要讓顧雲悰判斷一下?
此時,在後院,顧雲悰看着眼前的墓碑,手指撫上上面的字跡“這墓碑,可是燕王手書?”
“正是。”齊思明在一旁側立,既是爲了方便顧雲悰的問詢,也是爲了防止顧雲悰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你們似乎並不想歸於燕王麾下?”顧雲悰執起酒杯,裡面放的是金陵最有名的血酒。取蛇血,蛇膽,加上辣狼草,百合,加上一種金陵的特產根莖,釀造而成。口味腥辣,卻分外刺激,曾經陳七也給他帶過一壺,彷彿都進了自己的肚子,又彷彿自己一點都沒飲到。
“我們,只是爲了完成莊主的心願,待燕王成事,我們自然會消失。”齊思明有些憤憤的感覺,但是不甚明顯。顧雲悰輕笑“想不到,陳七生前最愛的卻是這腥烈刺激的血酒。我本以爲他墓前擺的會是金陵流雲閣的竹葉酒。”
“莊主並非最愛此酒,只是它曾救過莊主一命。”齊思明挑脣“這酒,卻是燕王最愛飲之物。”顧雲悰將杯中酒拋灑於地面,“陳七一生,除了燕王,可有其他?”
話語間頗爲諷刺,卻也蘊含着無盡的神思。齊思明一時語結,半響回覆“有,莊主曾說,在天下大同之時,與知己把臂同遊,共享人間洞天。”此話也確實是陳七所言,只是原話中乃是待到天下一統,尋得知己一人,巡遊天下,攻佔乾坤。想到王爺在重傷時的種種,齊思明覺得,他說這話也算不上欺騙。
“人間洞天。終究比不上這骨肉親情。”顧雲悰本以爲自己到了陳七墓前會愴然淚下,卻沒想到自己真的到了這裡卻一滴淚都流不出,只回溯到心中,灼燒着自己體內的一切。
“莊主前半生漂泊,在此處無親無故,便是燕王,也是在和莊主相識多年後才知曉,故而看待燕王與其他人自然不同。”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無視顧雲悰,只看向墓碑,眼眸中卻有着拳拳愛意。“爲了燕王,他什麼都不要了,竟然想着在燕王成事之後將這濟源莊解散,只爲了讓燕王不懷疑於他,重用於他,莊主本該縱情山水,又如何是那貪戀權勢之人,若不是爲了抹掉燕王那莫須有的懷疑,莊主何故如此。又何故身亡之後還牽掛着那人。”
“靜雲,莫要失言。”齊思明急急阻止,卻見那靜雲揮袖將齊思明掃到一邊,而就在她身邊的顧雲悰卻沒有受到半分影響。
“你莫要擔心,我怎會在淮南王世子面前失言。”靜雲看向顧雲悰,這人,在莊主還在的時候讓莊主百般爲難,如今莊主死了,只剩下王爺了,他竟然還能名正言順的由皇上賜婚給王爺。不過一介男兒,倒是比那妲己還妖媚三分。
“你說是不是。世子?”靜雲眼眶還在泛紅,臉上未經修飾但是淚痕猶在“世子不必多慮,我不過是濟源莊名下的一個妓/子,上不得檯面。何況,現在又有誰,能比……”
靜雲的戛然而止讓顧雲悰轉身,看見後面的齊思明一臉的怒意,再回身的時候,靜雲已經消失。
“顧莊主不必多心,靜雲本是莊主親自教導的一屆花魁,現在在秦淮河管理一家畫舫,莊主去了之後,她心懷感恩,故而時常會在莊主墓前徘徊,以至於心智有些混亂。”齊思明的解釋並不能說服顧雲悰,因爲他看見了那女子眼中的恨,她恨他。
“掌事不必如此,我理解。”顧雲悰淡笑“可否讓我自己待會兒?”
“在下不打擾了。”齊思明躬身,轉身離開,片刻後消失在後院。顧雲悰在墓碑旁坐在,靠在墓碑上,和陳七講述,在他死後發生的一切,還有,自己身邊的背叛。
東里間,陳笒匆匆而回,見裡面還是隻有陳軒一人便放下心“顧莊主還未歸來?”
陳軒搖頭“父王,您和濟源莊的莊主,是不是有什麼恩怨?怎麼他死了,他手下的人對您的態度,那麼奇怪?”陳笒揉揉兒子的腦袋“濟源莊的莊主因爲父王而死,底下人對我的態度奇怪也實屬正常。”
“對了父王,剛纔進來的那人,說話的聲音和世子叔叔好像。”陳軒想要轉移父王的注意,卻不想將事情轉到了一個更危險的方向。陳笒腦中如同醍醐灌頂,自從戍北迴來之後,宮洺彥那奇怪的態度和越來越少的話,齊思明在路上的時候數次欲言又止。一切,竟然都是因爲這個。
敲敲旁邊的牆壁,片刻就有一個侍從從門口進入“王爺有何事吩咐?”
“看看齊掌事離開了沒有。如果不在後院,就把他叫過來。”陳笒吩咐之後,那侍從又消失了。陳軒摸摸後面的牆壁,學着父王的節奏敲擊,卻並沒有反應,陳笒搖頭“運上內息,聲音才能傳過去。”陳軒頹然,他現在沒有練出內息。
陳笒輕笑“不妨事,這些不是一朝一夕可成。”正此時齊思明已經到了門前,陳笒揮手將房門吸開,看着一臉無措的齊思明,挑眉“我在邊關,高燒昏迷之時可是出了什麼事?”
齊思明心中一顫,搖頭“一切安好。”陳笒起身,走到齊思明近前,“若是一切安好,爲何宮洺彥自從回來之後就變得沉默寡言,爲何你又多次自作主張查詢文淵莊倖存下來的人下落何處?”若不是剛纔在書房見到齊思明還沒有來得及整理的書本,他還真不知道自己這個大掌事現在竟然如此的清閒。
“莊主,你是燕王,不是陳七。”齊思明頭尾不接的一句話可以算得上是不敬,但是陳笒卻明白了,齊思明這話不是對着自己說的,而是對着陳七說的,更是要告訴燕王,如今,你已經不是陳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