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徐平這麼一說,雲離纔想起來,收完土豆後,就一直沒見到她的身影,工錢也還沒結算給她。仰頭一望,遠處的土豆田裡,還有一個身影在彎着腰,好像正在撿拾着些什麼。
雲離轉身過來,剛想要問個明白,可徐平已經騎上了摩托車,向着自己揮了揮手,發動車子就離去了。
等了好一會,陸慈才從田裡走回來,之前帶着的竹帽,被雙手捧在身前,裡面裝滿了大大小小的土豆。
脫下帽子後,雲離纔看到她真正的樣貌,十分標緻的臉蛋,寬額頭,柳眉修長,黑圓的雙眼,一頭幹練的及肩短髮,加上她那冰冷的氣質,可謂是英氣十足而魅力不減。
要挑出點瑕疵來說的話,就是皮膚稍稍有些曬黑,而且臉上兩側都有些小塊的紅斑點,淡淡的不怎麼起眼,不過還是很容易能區分出來,不知道是雀斑還是什麼的。不過瑕不掩瑜,陸慈給人的第一觀感,就是冷豔。
兩人都不是那種熱情開朗的性格,而且相互都不認識,面對面站着,多少有些尷尬。
“感謝今天來幫忙,這是你的工錢,還有些小土豆,請不要嫌棄。”最後還是雲離先開口,並把錢和裝着土豆的袋子遞了過去。
陸慈依舊沒有吭聲,只見她把錢收好,然後把帽子裡的土豆,都盡數倒進袋子裡,最後把裝滿土豆的袋子,送回到雲離的手裡。
氣氛再一次沉寂下來,雲離拎着重重的一袋土豆,顯得有點不知所措。說話吧,不知談什麼話題好,轉身走吧,又會顯得很沒禮貌。
他甚至冒起了個奇怪的念頭,兩人就這樣僵着下去,比一比看,到底誰先忍不住搭話。
“那個,以後需要招人的話,能不能叫上我?”就在雲離胡思亂想之際,陸慈率先打破沉默,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條件反射作用下,雲離答應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不過一想起徐平的囑咐,又把話生生吞回到肚子裡,面露爲難之色。
陸慈看在眼裡,沒有再說什麼,把竹帽裡的沙土抖落乾淨,戴回到頭上,便去取回放置在路邊的舊自行車。
“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剛騎上車子的陸慈,被這一句話給迫停了,她推着車子,再一次來到雲離面前,面露難色道:
“我沒有手機,家裡的電話線也停用很久了。”
“那麼我怎樣才能聯繫到你?”
雲離的話,再一次把陸慈給難住。不過她很快便想到了對策,從袖套裡取出來一塊藍色的長布,遞給雲離,然後指了指小樓頂棚上一支突起竹竿,解釋道:
“如果你第二天需要工人,前一天就把這塊藍布掛上去,我家就在梯田拐角那裡,很容易就能看到的。”
“好辦法,就這麼說定了。”雲離拿着藍布,點頭贊同道。
“我叫陸慈,他們都叫你雲老師,能不能告訴我完整的名字?”陸慈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雲離,離開的離,不用叫我雲老師,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阿離就好了。”雲離笑着回答道。
“好的,謝謝。”
簡單道謝後,陸慈便騎着車離開了。
很難想象,看起來這麼好的一個姑娘,身上究竟藏着些什麼秘密,讓大家都敬而遠之,不只是徐平,其他農戶看到陸慈,也在有意的保持距離。
雲離並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幫助陸慈,並不是因爲她的美貌,而是他打心底裡,不願意看到一顆倔強不屈的心,被冰冷的現實所冷卻,淡漠。
在陸慈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
忙活了一整個早上,雲離雖然沒感到怎麼累,但滿身的汗水還是讓他十分難受,仔細沖洗一番後,他便騎上自行車,往鎮裡的方向奔去。
這時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上,沿路上的農舍飄出縷縷炊煙,偶爾遇到面熟的鄉親,都會熱情地跟雲離打招呼。
來到鎮上後,雲離先是去了一趟農市場,在相熟的店預定了一批土豆苗,各種蔬果種子也訂了些,然後買了幾盒熟食,一些滷肉、燒鴨之類的,滿滿一大包,提着就往鹿鎮中學的方向趕去。
暑假已經開始,學校裡顯得十分冷清。整個中學由四部分組成,中間是草地操場,圍着操場建有三座房子,兩座大平房是課室區,還有一座兩層小樓房,底層是教師辦公室,二層是宿舍。
雲離提着熟食袋子,徑直來到小樓房二層,走進了長廊盡頭的一間宿舍裡。
“陳老哥,追債的來啦!”一進門,雲離便扯着嗓子喊道,心情看起來十分不錯。
“先讓我看看帶來什麼好吃的,最近這幾天忙裡忙外的,都沒正經吃過一頓好飯。”房間陽臺外,傳來一陣埋怨聲。
不一會,一個高瘦的老者提着凳子從陽臺外走了進來,招呼着雲離坐下,並把矮桌上雲離帶來的袋子一一打開。
“滷豬肘肉,部位選得好,火候也夠,醬燒鴨,香氣夠濃,不過上色稍欠,姜蔥茄子,軟熟剛好,還有這涼片豆腐皮,算你小子有心。”高瘦老者點着桌上的食物,一一點評道。
“嘿嘿,不下點本錢,又怎能哄得您老把寶貝讓給我。”雲離在袋子裡取出碗筷,先遞給了高瘦老者。
“唉,老哥我也看走眼啦,今年來的這批小傢伙中,看起來最老實的是你,實際上最精明,最多鬼點子的也是你。”陳老哥也不客氣,接過碗筷,兩人就圍着一桌美食大快朵頤。
這高瘦老者是鹿鎮中學裡,資歷最老的教師,大家都叫他陳老哥,已經六十三歲,早就過了退休的年齡,不過由於學校一直找不到穩定的新老師來接班,他只好繼續“超齡服役”。
“說來聽聽,跟我之前猜的差了多少?”夾起一塊滷肉片,陳老哥滿意的放進嘴裡,並隨口問道。
“之前打賭,你猜的是一萬斤,而最終的結果是。”
雲離頓了一下,放下筷子,左手豎起食指,右手掌攤起來,在陳老哥面前晃了幾晃。
“一萬五啊,這回我可輸得沒話說了,有你一套啊小子。”看到雲離比劃出的數目,饒是見多識廣的陳老哥也小小吃驚了一下。
半年前,雲離初來鹿鎮支教的時候,沒少受領陳老哥的幫助,兩人也十分談得來,成了知交好友。
當初雲離決定承包下小鹿山,陳老哥是十分支持的,之後兩人打了個賭,若是這批土豆,產量能過萬斤,他就把那串雲離覬覦已久的紫竹風鈴送給他。
“風鈴我是要定的了,不過要等竹樓建起來後,我才把它接過去,對了,搭竹樓的圖紙畫好沒有,我打算過兩天就僱人去砍竹子,其他材料也要預先買好。”雲離一邊夾菜,一邊詢問道。
“到底是年輕人啊!”陳老哥感概了一句,便從身後雜亂的櫃檯上,取出一張圖紙甩給雲離。
接到圖紙後,雲離顧不上吃,馬上就把圖紙攤在手裡研究了起來。
圖紙正中畫的是一座立體三層竹樓,樓梯、門、窗戶這些都標畫了出來,每處邊緣都標有精確的長度,而兩側各有一大段工整的鉛筆字,列出了各種材料所需的數量和要求。
“想不到您老人家,不僅手工藝了得,連畫建築圖都那麼專業。”雲離讚歎道。
“咦,這裡寫的竹排是什麼來頭,需要量還那麼多?”看到不明白的地方,雲離馬上提出疑問。
“鄉里的竹樓你都看過吧,現在的竹樓大多都不是住人的,而是用來存放物品用,而這個竹排是用在人住的竹樓上,覆蓋在外面牆體,防雨、防潮、防塵,有了它整座竹樓住起來會舒適很多。”陳老哥耐心解釋着。
“原來是這樣,這個要去哪裡弄,鎮上有賣的地方嗎?”雲離繼續問道。
“竹排就是用竹子外皮編成的,鄉里的婦女都會,花點錢就能弄好。”陳老哥吃得差不多,就起身去沏茶,並提醒道:
“有不滿意的地方要趁早提出來修改,一旦動工開搭,想改就沒那麼容易了。”
“就這麼定了,中午回去後,我就開始籌備。”雲離對圖紙的設計很滿意,所以做起決定來也沒有遲疑。
矮桌上的食物被兩人吃得差不多,雲離就幫忙收拾乾淨,這時陳老哥也把茶沏好,兩人品着香茶,享受飯後短暫的歇息。
“好像聽你說過,你在上鹿村住過一段日子來着?”雲離閒聊道。
“是住過一段時間,差不多有十年了吧,那回剛做完手術,鄉里的外甥女就接我過去照顧。”陳老哥回憶道,不過從他語氣中就能感受到,他似乎並不願意多談這個話題。
陳老哥的老伴在二十多年就因病去世了,膝下沒有孩子,獨身一人至今,一直就住在學校宿舍裡,這也並不是什麼秘密。
或許是提到了他的傷心事,雲離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村裡有個叫陸慈的人,你認識不?”
“黑戶女?她的名字好像就叫陸慈,別說村裡,就是鎮上也沒幾個人不知道她。”雲離一說出陸慈的名字,陳老哥就如條件反射般回答道。
“黑戶女?她是黑戶?”雲離追問道。
“何止是黑戶那麼簡單,他們家以前是鎮上的大商戶,做出口買賣的,後來捲入到一樁重大的走私案件,更被查出身份是作假的,整個戶口都被註銷掉。她那些家人在事發前都跑國外去了,而她當時還在上大學,戶口沒了,被學校辭退,遣回到這裡,被拘留過一段時間,但她什麼都不知道,後來才放了出來。”
陳老哥一口氣把所知道的情況全盤托出,還不忙補充道:
“後來查出,她只是那家人的養女,他們還有個保姆,是上鹿村的人。黑戶女被放出來後,就跟着那個保姆一起過活,但天意啊,就是愛作弄人,不久後,那保姆就病倒了,花光積蓄也沒治好,就在幾個月前去了,還欠下好多債款。”
聽完陳老哥的講述,困擾了雲離一個早上的疑團,終於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