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站在路口,迎風而立,白裙飄飄,長髮飛舞,我不必走近,不必看清她的面容,也知道她必定天生麗質難自棄。任何男孩喜歡上她,都不難理解。
看向飛飛走向她,我的心碎了,雖然我的眼淚如瀑布墜落,卻不能讓他回頭。
此後,那片瀑布成了永遠的秘密與禁忌,我害怕想起那片瀑布,害怕想起飛飛離開我那天。然而造化弄人,在記憶塵封三年之後,更多的秘密一一浮出水面。
我看着那片從記憶裡重生的瀑布,失神。
命運,從來沒有放過我,讓我逃走三年之後,又再度登場,折磨我。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黑暗中踉踉蹌蹌地走出去,撞到了好多的桌椅,發出響亮的聲音。我想逃,逃到記憶無法觸及的地方,爲此,我曾經閉上雙眼投奔黑暗,然而,連黑暗也不再允許我棲身。
出門時,一個趔趄,我摔倒在地,額頭撞到了門框,好疼。
鑽心的疼,我不想爬起來,不論倒着站着,其實都是一樣的疼,不如就這樣倒着。
“嗨,你沒事吧,我扶你起來。”耳邊傳來輕輕的細細的柔柔的聲音。
我擡起眼,映入眼的,先是一片黑色的瀑布,後是一張似玉的臉。如果不是近在咫尺,我會以爲,這是一幅油畫,她是畫裡的主角。
她挨着我的身體,柔軟香馥,她扶着我的雙手,纖細輕脆,彷彿一折就斷。
記憶中帶走飛飛的那朵花,大概也擁有這般美妙的聲音,和這般美妙的肌膚吧。那樣一個她,已經帶走了飛飛,現在又出現,還想帶走什麼呢?
我突然覺得驚恐起來,推開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都放過我吧!我已經什麼都不剩了,什麼都沒有了!他們,她們,還想從我這裡奪走什麼呢?如果只是想奪走我的生命,我會雙手奉上,但我知道,不是。
黑暗與慌不擇路中,我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雪上加霜,總是這樣的套路,我屢屢中套。這次,可不是小傷,我真的痛得爬不起來。我但願我就這樣倒下不起,甚至長眠也好,可是,那片引發恐怖記憶的瀑布一直追到我身後,那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柔軟身體,把我扶了起來。
我沒有力氣掙扎,我的腦子和我的身體一起,都處於錯拍和混亂之中。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被送到宿舍的,只知道,那片瀑布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動,將我的思緒越攪越亂,越攪越深。我似乎聽見有人在說什麼,雙方似乎發生了口角,有人在說這是報應。
亂了一陣,那片瀑布出去了,宿舍稍微安靜下來。
我知道沙綺幫我拉上被子,讓我好好休息。這個時候,沙綺的氣息顯得如此熟悉,居然讓我呼吸平穩。唯獨此時,我對沙綺有了點點感激之情,和瀑布相比,她如此無害。
如果說我在遭遇報應,那個報應,一定不是我對頃城不敬引起的,一定是我從沒感激過沙綺的緣故。也許今後,我至少要學會佩服她多一點。
我病了,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生病。
所謂正式,是身體出了故障需要維修,而靈魂上的故障,無診無醫無藥,非病,實亡。
上一次生病,是在三年之前,病了很久,病了很重,那時,我以爲我會就這樣死掉。
記憶中,那段漫長的日子,只有錐心的疼痛和孤獨,感覺從每一根頭髮到每一片腳趾,都得了不治之症。我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瘋狂地想念飛飛,飲鴆止渴的結果就是病入膏肓。
我真的忘了我是怎麼熬過來了,現在想來,這又是一大懸案。
也許,我的靈魂死了,腦子也死了,什麼都記不得了,身體便停止了死亡的過程。
也許,我真的死過一次,現在的我正活在下輩子裡,而飛飛是上輩子的事。
但是,上輩子的痛,可以延伸到下輩子嗎?那是多麼可怕的輪迴。
莫非,現在又是一個輪迴?一切正在重演?
我躺在牀上,第一次使勁地去想過去的事情。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病好了以後,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無情無義,無慾無求,孤僻古怪,與世隔絕。那場病,真的好了嗎?我突然意識到,也許,這只是那場病發生了變異,讓我自以爲病好了而已。
是啊,如果那時我的病真的好了,爲什麼我現在還會這麼地痛苦?
我現在這麼地痛苦,莫非是病入膏肓,晚期發作?
如果真是這樣,我會衷心地感激上天--我並非真的不是不知感激的人。
宿舍裡沒人了,只剩我一個。本來,我應該會很喜歡這樣的獨處,但是,也許是太久沒生病了,我面對一室冷清,居然覺得有點淒涼,這是我還沒有徹底死掉的證明嗎?
當幸福消逝,便只有痛苦和孤獨能證明自己的存在了,我突然有點想哭。
三年之前,我爲飛飛離開我而心碎的時候,可曾有人陪伴我安慰我呵護我?
我記不清了。應該有的吧,那時,我們有那麼的朋友,但我應該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同情與憐憫的吧。所以,我纔會在四周築起高牆,不讓任何人親近,以至於成了常態。
當初的那些朋友,都去了哪裡?是不是就如同逝去的初戀與飛飛,不知何在,不再回來。
我年少那些夢想與幸福,是不是也同樣的,一去不復返?
敲門聲響起來,我一摸臉頰,全是淚水。
門被推開了,一個苗條的纖影,披着如絲瀑布,走到我牀邊。
我沒有睜開眼睛。
“叢琳,我可以這麼叫你吧?”女孩說,“快到中午了,你還沒吃飯吧?我把飯菜打來了,還是熱的,你吃一點吧。還有水果。”
我沒有反應,爲什麼不是死神的腳步?
“我叫予希,經常和你在同一間教室上晚自習,算是和你認識了吧。昨天晚上你從樓梯上摔下來,暈過去了,我就送你回來,也不知道你今天的情況怎麼樣了,所以過來看看你。”
她在看着我,我面朝裡對着牆壁,沒有說話。
又是一個多事的。又來一個多事的。難道,我的臉上寫着,求求有人來拯救我嗎?我像是需要別人拯救的人嗎?真是荒唐之至。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還要繼續休息?那我就不打擾了。哦,對了,不管你吃還是不吃,飯菜都在這裡;不管你想不想欠我人情,都已經欠了,所以,你一定要吃哦,要不然你會沒有精力還我人情咯。你放心吧,我沒有任何惡意。”女孩留下這一段話,走了。
良久以後,我轉頭看向桌面,一個很不錯的保溫飯盒放在那裡。
我真的餓了,雖然沙綺例行公事地叮囑過我要吃早餐,而我當然不會聽她的。
吃嗎?該吃嗎?還是不吃?我在心裡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起身。
就像她說的,我已經欠了她的人情,就算把飯菜倒進垃圾框裡,也只是裝模作樣而已。都到這份上了,我還裝什麼呢?我拒絕承認,這一刻的我,是脆弱的。
金黃噴香的雞腿,紅黃相間的蕃茄炒蛋,紫亮油光的炸茄子,還有油爆青椒,以及粘稠的白米粥,那曾是我最愛的菜。還有那兩個剝得乾乾淨淨肉色金亮的橙子,都在散發着香味。
我的眼淚,一滴滴掉下來,落進飯菜裡。
我好想吃,**如此洶涌澎湃。
原來,我不討厭我曾喜歡的一切,我只是假裝討厭和忘記,而僞裝,總是會剝落的。
我含着眼淚,一口口地咀嚼記憶中的美味,記憶中的美味,不曾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