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開眼珠,我看到地上坐着一個人,衣服凌亂不堪,臉似乎被抓破了,一羣女生正慌亂地圍着他呼喊奔跑。那是……頃城?他被我抓傷了?我做了什麼?
“你們先把叢琳帶到那邊休息,別讓她再發瘋了!現在最要緊的是看頃城有沒有受傷……”我聽到沙綺在這麼說。
她的冷靜與鎮定,有點影響到了我,我終於控制住了自己。
我沉默地被幾個男生女生押到大本營,然後被按着椅子上看守。雖然怕我又恨我,但還是有女生去打了一杯水給我,並拿起毛巾幫我擦臉擦手。我沒有接過水杯,任由她們處置。
耳邊傳來的都是叫喊着和奔跑聲,但我只是看着地面,明明才經歷了那樣的心情激盪與憤怒廝殺,但現在,我的心裡卻是如此平靜。
我以爲我已經沒有七情六慾,無論是愛是恨,無論是欣喜還是憤怒,我都不會再擁有了。但是,我在這一刻完全明白了,我原來是這般的脆弱與介意,只要觸及傷口,病毒就會發作。
原來,我根本就沒有放下過過去;原來,我對過去仍然是如此不能釋懷。
我低低地笑,笑自己,笑命運,無奈,苦澀,自嘲。
怎麼辦,叢琳--我問自己,封印已經被解開了,魔鬼再也無法遏止,更多的記憶與往事會涌上你的心頭,會毀掉你現有的一切,你要怎麼辦?
該怎麼辦?我擡頭看向遠方,我的人生,該怎麼辦呢?
其實,我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呢,現在的我,早已一無所有。
在忙乎了半天之後,那邊終於平靜下來,大家扶着頃城過來。
女生們圍在頃城身邊,警惕地盯着我,宛如他的保護神。
頃城的臉上貼了很多創可帖,沒有貼創可貼的地方,也有不少抓痕和瘀青。女生們一定很心疼他吧,可我既沒有心疼,也沒有愧疚,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而我,沒有心。
可我還是很懊惱,爲自己居然爲一個不相關的人,還是個男人,如此失控。
頃城似乎想走過來說什麼,但我已經把頭偏到一邊,並垂下了眼簾。
雖然太陽還沒有偏西,但出了這樣的事,大家也沒心情玩了,匆匆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頃城似乎一直在和老師爭執,但老師還是決定親自用摩托車送我回去,不讓他和我碰頭。
回去很順,老師的摩托車開得飛快,轉眼就把其他同學甩在後面。
在路上,老師也試圖教導我和感化我,但我,已經聽不進任何話,也什麼都不想說了。
死水已經被攪亂,所有的沉澱都將浮出水面,也許我將再次被記憶淹死,我能否拯救自己?
如果說我的標籤之前是“古怪難近”,郊遊回來以後,我被所有人貼上了“危險勿近”的標籤。只要我在場,所有人都退讓三分,與我保持距離。
這次,已經沒有人會公開懲罰我或處置我,她們已經明白,我無可救藥了,再怎麼對待我都沒有用,而且,頃城應該不會再對我抱任何希望,所以,更沒必要跟我計較。
即使是沙綺,也對我冷淡了許多,雖然偶爾還會招呼我,但態度已經變成公事公辦。
唯一且完全沒有任何改變的,只有頃城。
即使臉上貼着創可貼,他還是堅持上課,堅持跟我打招呼,堅持送給我紅蘋果,堅持下課後跑到我的教室裡對我說話。我不再回避他,不再丟掉紅蘋果,不再瞪他,只當一切都看不到聽不到。我不僅變成啞巴,也變成了聾子和瞎子。
聽說,老師原本想要我做檢討並對我進行處分,頃城卻說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說了傷害我的話,做了傷害我的事,我只是正當防衛,應該處分他。所有人都相信是我傷害了他,但因爲沒有證據且頃城招供認罪,我不需伏法。
於是,大家都清楚內幕的頃城被抓事件,成了一樁懸案。
每個人都在製造和遇到很多懸案,爲什麼這個人會喜歡自己,爲什麼自己會喜歡這個人,爲什麼這個人不再愛自己,爲什麼自己忘不掉這個人……這些,全是無法解開的懸案。
我就是這些案件的受害人之一,受害的程度相當於死亡。
爲什麼飛飛會離我而去?看起來是他喜歡上了另一個女孩,但我看來,這仍然是一樁懸案,也許我一生都無法接受和破解。
爲什麼飛飛不再愛我?爲什麼他忽然喜歡上別的女孩?爲什麼他會忽然消失?他去了哪兒?他現在過得怎麼樣?我全都不知道。
我曾經想解開這些謎團,卻無能爲力,於是只能試圖忘記,但是,忘記它不代表它消失。
那樣的過去,是真實存在的,無論我如何逃避和改變。
我坐在704裡,連一個字都看不下去,只覺得神思恍惚。
這些疑案一日不解開,我的靈魂也許一日就不能安息,但解開了,靈魂就能安息嗎?不。
忽然,教室陷入黑暗,原來,到熄燈時間了。
然後,燈又亮了,提醒所有人該回去休息了。
其他人紛紛收拾東西走出去,我沒有動,我不想回宿舍,我想呆在沒有人的地方。
鬼就是鬼,屍就是屍,在哪兒生就該呆在哪兒,進入陽間只會曝曬成灰。
燈終於徹底熄了,只剩下我一具屍,我居然覺得有點安心起來。
眼前微微一花,黑暗中閃出一縷光束,那是手機的光線,我看到了一片黑亮的瀑布。
那個女孩,有着一頭垂腰秀髮的女孩,又坐在那裡,就着手機的熒光,看書。
我仍舊看不到她的面容,我也不想看到她的面容,我不想看清任何人的真面目,更不想看清這個世界,然而,那片迷人的瀑布,卻是如此清晰,我的眼睛,全被佔滿了。
瀑布……像瀑布一樣的黑髮,在風中飛揚,依在飛飛身邊,如此奪目,如此美麗。
以前的叢琳,總是一頭短短的、率性的頭髮,不是帶走他的長髮,我的心,在抽痛。
封印的記憶深處,那片瀑布是不可觸及的黑綾,若想到,便被絞殺,我的咽喉在痛楚。
我總害怕看到瀑布般的長髮,我總慶幸滿目的女孩不留如此長髮,這本也是一樁懸案,但現在,案子破了。因爲我想起來了,那個女孩--從飛飛的心裡把我趕走,取而代之的女孩,擁有瀑布般的垂腰秀髮,雖然我不曾看清她的面龐,但那片瀑布,已深深印在我的心裡。
飛飛要我忘記他,他說他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一切來得那麼突然,我不能接受。
我一遍遍地問他爲什麼要丟下我,他始終不肯回答,直到分別之時,他才指着一個女孩對我說,因爲,他喜歡上了別人。
那時,他瘦得厲害,經常請假不知所蹤,每次回來都心事重重無精打采,我以爲他病得很重。他卻告訴我,他只是害了相思病,迷戀一個女孩無法自拔。我不相信。
直到那個女孩出現,我才知道,他並沒有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