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宰相肚

甲寅怔了怔,眼前的女郎既陌生又熟悉,這是春妞麼?

以前那個沒事雙手插兜的調皮丫頭,怎麼就變成了窈窕淑女了,還膚白勝雪眉眼如畫了……

春妞見甲寅傻呆了,得意極了,從丫環手裡接過一個套脖圍裙,圍裙上那個大大的口袋出現後,甲寅才確認了,這位漂亮的女郎就是春妞。

果然,女大十八變。

“春妞,你變漂亮了。”

春妞揚揚手,卻不理他,趁着船未靠岸,與丫環一起忙手忙腳的爲虎夔擦水抹身,末了又給虎夔搭上一塊毯子。

等船一靠岸,卻側騎在虎夔背上,威風凜凜的下了棧橋。

碼頭上的人先被虎夔那猙獰的樣子嚇的魂飛膽散,眼下卻見這嬌美的小女郎輕盈盈的騎上,黑獸威吼,長裙飄飄,宛如傳說中的山鬼一般。

有老漢揉揉眼珠子,確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頓時膝蓋一軟,跪倒在地:“恭迎山神女……”

這一聲喊,所有人都愣住了。

……

春妞見着虎子,心裡高興,當衆騎小黑也只是爲了顯擺給他看,哪知碼頭上會來這一出。

自那老漢跪下後,又有更多的人不約而同的跪了下來,“恭迎山神女”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喂,你們……你們快起來,我,我不是……”

“哼。”

身後傳來老司馬的咳嗽聲,代春妞喊話:“爾等皆起來吧,今日所見,勿得亂傳。”

“哦,嗯,小民們曉得。”

經此一鬧,春妞再也不敢騎了,甲寅備有馬車,卻只是老司馬施施然的坐了,甲寅就讓帶春妞騎馬,哪知虎夔見了焰火獸便一萬個不爽,一聲低吼,嚇的那憨貨再次四肢趴地,而親衛們的坐騎更是不堪,屎尿齊流,臭污難言。

沒辦法,只好步行。

虎夔沒得空,左纏右繞的只圍着兩人打轉,一條又粗又長的尾巴不停的亂舞。

百姓哪見過如此惡相之怪獸,遠遠見了便避退三丈遠。

其實眼下的虎夔還算溫順……

因爲若以它母親的體型與硬如鋼針的毛髮來比,小黑還是未成年。

其通體漆黑如墨,唯額間有一紋白斑。

雖然體形比一般的豹子還大,但只是頸項的毛質變硬了,自肩背後一色的油光水滑,摸上去十分舒服,雖然尖牙可怖,也還不夠彎曲,走到街上,尚如小孩般好奇的東張西望。

“這麼兇惡,你怎麼養的?”

“你走後不久,城裡就養不住了,先放到鐘山,後來它就四處亂竄了,隔好久纔會回鐘山一次,不過每次它回來,都會帶好多好東西回來。”

“好東西?”

“對呀,都是天材地寶了,靈芝,何首烏不知有多少。”

“……”

“那這次怎麼帶得過來?”

春妞嘻嘻一笑,扳着手得意的道:“它會鳧水呀,餓了就自己捕魚吃,只是脾氣越來越暴燥了,在江寧就被它傷了好多人呢,還好,這次可聽話了。”

“是好嚇人,我都差點撥刀了。”

“嘻嘻,虎子哥,你也怕麼,爺爺說它靈性着呢,果然,你看它多歡喜。”

虎夔歪過頭來,張嘴扇舌。

甲寅沒好氣的照着頭上就是一刀背:“回去可別嚇着子瑜,否則扒皮抽筋。”

虎夔晃晃腦袋,豎了豎耳朵,彷彿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有好事者一路遠遠相隨着眼見着衆人進了防禦使府,便悄然打聽,待聽說那女郎乃是益州府衙請來降除大肚子瘟盅的,先是恍然大悟,那瘟盅就該是這樣騎着異獸下凡的神女才能治的了,繼而又跌足痛心。

神女過境,緣何不把她留在嘉州?

……

人在堂中坐,禍從天上來。

便是嘉州刺史狄壽昌面對洶涌而來的百姓所生出的第一次念頭反應。

待聽完百姓的請求後,第二個反應是荒謬。

這是妖言惑衆,沒聽說瘟盅還能治好的,還妝山鬼騎怪獸?

簡直胡鬧。

狄壽昌輕撫長鬚,沉思良久,卻是笑眯眯的邀上鄉老,去防禦使府上代表嘉州百姓熱情挽留老司馬一行,一邊卻是留心觀察司馬爺孫及甲寅的舉動。

老司馬冷哼着不說話,司馬春茵一收在虎子面前的嘻哈,款款有禮的對狄壽昌道:“稟明府,我們也是受邀去益州共研的,那邊有了防治的法子,卻還沒有有效的藥石,若真的鑽研出來了,定然會告訴大家。”

甲寅也道:“益州也還在準備中,啊,那血吸蟲就藏在釘螺裡,只要把釘螺消滅了,這病就沒了。”

狄壽昌心中冷笑,騙鬼,敷衍也不是這麼個糊弄法,你怎不說藏烏龜洞裡呢。

當下臉上笑着打了個哈哈,遺憾的說實在太可惜了,只能靜候佳音了云云。

回府後,便立馬揮毫疾書,喚來心腹,急送京師。

……

京師落雨了。

濺起滿地的土腥,一澆酷夏之烈暑,在這急密的雨水滋潤下,世間萬物又開始精神抖擻,煥發出別樣生機。

七歲的郭宗訓坐上了寬大的龍椅,符二孃垂簾聽政,但秉着多聽少說的原則,國事盡付三位宰執。範質等人也發揮出最大的能力,將朝堂政事平穩的過渡,各項事務也一一展開。

“報……原翰林學士王著,奉詔回京,正在宮外候旨。”

王溥一愣,繼而怒道:“好個王成象,單父離京纔多遠,竟然今日方回,傳他進宮,老夫要好好面斥他。”

“且慢。”

範質停下手中筆,示意行走及其它人員退下,若大的政事堂內留下三位宰執。

“齊物,道濟,先帝諸事皆安排妥當,唯這王成象的安排,有欠思量,你們看看,六月初十下的奪情起復詔,今天已是七月初八了,不過三百里路程,要走二十多天,如此好酒誤事之徒,怎可付以中書重任?”

王溥道:“他是潛邸舊人,按說不該如此怠慢纔是,或另有隱情也不一定,再說他的才華是真有的,面斥一頓也就算了。”

範質道:“非也,先帝在時,尚喝酒誤事,以他狂放不羈的性子,如今又有誰能抑制他?某雖爲首相,恐也力有不逮。”

魏仁浦道:“不知文素的意思是?”

“如今朝政處處如履薄冰,終不能讓一個醉生夢死者誤我國家大事。”

魏仁浦愕然:“此乃先帝臨終遺命。”

“先帝遺命是沒錯,但好人才並非只有他一個,如那李昉便很不錯,老成執重,惟珍多次說其能,早先更是兩上奏疏請調此人,比起王著又如何,而且還不用立馬授侍郎職,有足夠的考察期。”

魏仁浦沉默不語。

王溥想了想道:“茲事體大,當與太后商議。”

“這是自然。”

……

河中府,城東峨眉嶺。

灰袍人負手而立,看着谷中松濤起伏,默然不語。

他的身後,是一位略顯福態的中年僧人,正細細的爲一個土坡添土,最後壓上一道裹着紅紙的黃裱紙,起身,輕聲誦唸經文,眼角隱有水痕。

良久,中年僧人才輕聲道:“走吧。”

“去哪?”

“仇已報,恩未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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