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難得一夜香甜好睡。
自彌勒教之事發生後,他表面上看着笑嘻嘻,其實身上一直有根弦緊繃着,時常嫌夜長。不過昨夜曹沐的消息讓他完全放下心來,倒牀就睡着了,只是……
他煩燥的將裡衣一脫,團成團便棄進垃圾桶裡,進浴房好久纔出來。
舒舒服服的用完早餐,這才進書房開始提筆寫信,曹沐帶回來的消息證實了他最希望的猜想——事不關己。
然而想不到的是蜀中砍柴都與鳳州彌勒教是完全兩碼事,只是隱約有根線搭着,能直面蜀中樞相的癩頭和尚、砍柴都中的供奉定真和尚,鳳州的永濟永德和尚……
緣何盡是僧人?
這就是京中王樸等諸公關心的事了。如今鳳州挖塘築壩修庫,忙的風風火火,維穩沒問題,有率着一衆徒子徒孫的鄔鳳南在,掌控彌勒教的中高層沒問題,關鍵時一收網,秦越有信心能讓這些所謂信衆雌伏,對朝廷也就有交待了。
信仰這玩意,想着短時間內斬草除根是不可能的。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只能通過行政手段維持一個可控的度,大約這也是王樸以私信來函的一個原因吧,怕自己年青氣盛,着重強調維穩。
對這樣的拳拳關照之心,秦越當然要回報,回報的禮物便是曹沐打探到的消息。
這曹沐也是好膽,在寄奴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后,並沒有馬上走人,而是再一次去撩撥那玉庭春。
女人大抵是這樣,小殷勤或色讒狀見多了,就麻木了,以爲是理所當然的,乍見了一個筆直如槍的男子,眼神裡還有些鬱抑,明知出軌有危險,卻還是“啊喲”一聲裝着腳傷了不經意的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然後定真一發怒,真傢伙一掏,連着十幾個得力手下刀槍齊進,才入夥不到十天的鬼手劍曹沐便因與定真大和尚爭女人而被漫山追殺……
然而正是這亡命追逃,與交手中又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如此精彩的故事,聽入迷的甲寅恨不得以身相代。
昨夜的故事精彩,酒也喝的深,放鬆了心絃的曹沐眼眸中第一次有了迷離,秦越便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緣何如此忠心用事?
答案讓秦越訝然。
竟然是有次上街,很隨意的摸了一個小丫頭的腦袋。
那是個兩三歲的小丫頭,在奮力的爬着拴馬石,秦越路過,一把將其抱下,親呢的摟了摟她的小腦袋,又從懷裡掏了幾顆幹龍眼給她。
就這樣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竟然感動了身邊昂長七尺的冷漠男兒,究其原因,卻是曹沐本有個可愛的妹妹,只不過在很小的時候,便怏怏的在母親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凡剛毅者皆有柔心。
“駕……駕駕……”
木雲四肢着地,用力的挺着背,於自家的小院中奮力的爬着,五歲的小女兒騎坐在他的背上,手執柳枝,興奮的喝喊。
汪氏依着門框,微笑着看着父女倆嬉戲,笑着笑着,眼眶就紅了。
“嘉兒,快下來,看你父親都出汗了。”
木雲反手託了一下女兒,對妻子笑道:“出汗好,這一年來就沒出過汗,某再與嘉兒玩一玩。”
木嘉卻乖巧的從父親背上下來,一溜煙跑到母親那裡,一把搶過母親手上的娟帕,跑過來就要爲父親擦臉。
木雲保持着爬行動作,仰着頭,任由女兒拙笨的擦拭,有幸福直衝鼻腔,酸酸的。
“來,嘉兒,再來騎馬。”
“不了,母親說父親不能太累着了,要不我們去下棋?”
“好,我們去下棋,這一回該你讓子了。”
“阿孃,父親不知羞,要我讓子呢。”
木雲微笑着起身,拍拍膝蓋,趁着女兒去拿棋枰的空間,對妻子道:“最多再過一月,大軍就該開撥了。”
汪氏蹲下身去,將丈夫的膝蓋再細細的撫摸了一遍,看着那發紅的膝蓋道:“你畢生志向皆在軍中,只管安心出征,家中有我。”
木雲仰望着屋檐,右手輕撫妻子的秀髮:“只是苦了你了。”
汪氏摟着丈夫的雙腿,輕輕搖頭:“不苦,我們一家三口能又在一起,便是上天的恩賜……”
……
益州,奉詔調任爲夔州寧江軍節度使,沿江都巡檢制置、招討使,加宣徽北院事的高彥儔殿辭回家,還沒來得急慶祝榮升,便遇上了吐血糟心事。
平日最爲乖巧的七郎竟然敢瞞着家裡私定終身,若是高門大戶也就罷了,最不濟普通百姓家也行,哪知這亡八蛋竟然於川西踏青踏上了彝族女子的竹樓。
如今,足有百十個彝族狼兵手持竹槍,腰懸直刀,要進府門迎接寨中的新郎。
“你這逆子,枉爲你讀聖賢書多年……”
“枉爲你自命風流,慣走章臺……”
高彥儔手執馬鞭,罵一聲抽一鞭,抽一鞭罵一聲,清脆的“啪啪”聲,七郎殺豬似的慘叫聲,唬的閤府老少心驚肉跳。
等到佛堂裡的當家主母聽到響動,急步匆匆的趕到祠堂一看,差點就痛暈過去:“我的兒呀……”
夫人一把撲過去,抱住皮開肉綻的幺兒子,哭罵道:“你個天殺的,這是我身上掉下的心肝肉吶,你這當爹的怎能如此狠心。”
“哼。”
高彥儔將手中馬鞭一團,握鞭的手兀自青筋直跳,“正是你的親兒子,某才下死手,如此不孝子,打死了正好。”
“不就一異族女子嗎,多給錢納過來當妾又如何?”
高彥儔纔要伸手去接老僕手中的茶杯,聞言接過茶杯就用力一擲,正正擊在夫人頭上,“砰”的一聲茶杯四碎,茶水淋了夫人滿頭滿臉。
“頭髮長,見識短,從來慈母多敗兒,說的就是你……人家石樑寨主的掌上明珠,給你家當妾,啊呸!”
管家高德見家主一屁股坐下,吹鬍子瞪眼睛,尤如餓虎,好在氣比之前消了些,便壯着膽子上前兩步,小心翼翼的勸道:“阿郎,家裡事,萬事都可商量,這府門外的彝族狼兵卻該如何安置纔好?”
高彥儔棄了馬鞭,支肘撫額,良久才澀聲道:“如今邊疆戰事將起,國內維穩第一,彝族大部,更是頭等大事,這事既然是老七惹起來的,就讓老七自個解決,你去庫房取三百兩銀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