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源還只能勸楊爸:“楊叔啊,你也不能太苛責德貴,他也不容易。”
楊爸卻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可是……可我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高源道:“現在不是提倡幾個大隊合辦衛生室嘛,集合幾個大隊的力量,總能解決掉赤腳醫生的待遇問題吧?”
楊爸往外一揚手:“什麼大隊小隊呀,都分的差不多了,連稱糧食的秤都分掉了,哪來的什麼生產隊哦。現在說是說不讓赤腳醫生個人承包衛生室,可也都是頂着集體承包的名義,讓赤腳醫生自己去幹了。”
“還有很多村子,赤腳醫生也不敢這樣幹,也不願意幹,怕冒風險。個體開業又怕賠本,又不想繼續白乾,所以有直接去做農民的,也有改行去學木匠手藝的,還有做裁縫賺副業的,弄得那些村子沒有醫生了,只能去外村找個體開業的醫生去看病。”
高源也皺緊了眉。
楊爸拍拍高源的肩膀,說:“出去走走吧。”
高源默默點頭,然後跟在了楊爸後面。
楊爸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所以走得很慢,他指着山上忙碌的農民,說:“分包到戶之後,大家種地的積極性比以前高太多了,日子也逐漸好過起來了,村裡也有後生去做縣裡給人家挑沙子賺副業,好像說也賺了一點錢,所以德貴心裡不平衡,我能理解。”
“但我總感覺不是那麼個事兒,你說當初我們是多麼的困難啊,在誰都吃不飽的時候,還要擠出口糧來送他去你那裡學醫,還每天都給他記工分。你說……你說,這個情怎麼還呀!”
高源也追憶到了從前,他們張莊和霍鄉早在五十年代就開始培養衛生員了,那個時候條件是真的非常艱苦,跟626之後沒法比,626之後有了政策支持,培訓起來也就方便很多了。
楊爸又指了指村裡的道路:“你再看看,過去這些年我們的愛國衛生運動搞的是非常好的,村裡乾乾淨淨,水糞人畜糞便分的清清楚楚,還有專門的堆糞場,再看現在,路旁邊隨意在曬着糞,蒼蠅滿天飛,蝴蝶也湊上去聞。”
“之前大家下地幹活的時候,赤腳醫生每天都會負責燒解暑湯,祛溼湯,防感冒的湯送到地裡去,現在也沒人搞了。田間廁所,開水供應到田,也都沒了。唉……你說,怎麼咱們這日子好過起來了,這怎麼衛生還更差了?我怎麼看不明白了呢?”
楊爸疑惑地詢問高源。
高源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答,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是在逐漸好轉,但是看病的成本也在快速上升,尤其是農村傳統合作醫療的衰落,現在農民看病全要自己給錢了。
“你也不知道嗎?”楊爸又問了一聲。
高源搖了搖頭。
這時,楊德貴卻見鬼似的鬼哭狼嚎跑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喊:“高源,高源,救命啊,救命啊。”
“怎麼了?”高源立刻高聲迴應。
“快,快!”楊德貴指着衛生室的方向,焦急不已。
高源心裡當時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忙對楊爸說:“我過去看看。”
楊爸也催促:“快去,快去。”
高源快步跟着楊德貴往衛生室跑,路上他還抓緊時間問:“來了什麼病人?”
楊德貴難掩尷尬:“就……就剛纔那個……”
高源聲音一下就大起來了:“到底怎麼了,說啊!”
楊德貴苦着臉道:“青黴素……青黴素過敏……快休克了。”
“你!”高源一時氣結,可根本沒有時間責怪楊德貴,他趕緊往衛生室跑,別看高源已經是50歲的人了,可腿腳還是相當利索,他快速就跑到了衛生室裡面。
衛生室早就亂做了一團,村裡人都是沾親帶故的,楊德貴一跑出去,衛生室裡面就圍了人了,也馬上就有人去通知病人家屬了。
“讓讓,讓讓。”高源扒拉人羣。
“高源叔來了,高源叔來了,大家讓讓開,讓高源叔救人。”
高源一邊擠一邊喊:“都給我退出去,救人要緊,誰都別在裡面!”
高源在村子裡面的威信是非常高的,可能比楊爸這個老支書都要強一些。聽到高源的話,看熱鬧的人馬上就往外面走了,給他讓出空間來,只是病人丈夫沒出去,他已經慌得不行了。
“劉齊,快,把你老婆扶過來。”高源趕緊指揮。
男人慌忙抱着老婆,話都哆嗦了:“叔,叔,她還能救嗎?”
“廢話!”高源罵了一句,然後再觀察病,發現病人面色蒼白,手足冰冷,不停往外冒冷汗,呼吸急促,呼喚她反應已經很遲鈍,已經神志不清了,幾乎就要昏迷過去了。
高源往後叫:“楊德貴,鍼灸盒拿來!”
張莊這老一批的赤腳醫生的外治是沈叢雲培訓的,所以每個人都會鍼灸,每個衛生室也都會配備鍼灸盒。
“來了,來了。”楊德貴跌跌撞撞跑進來,趕緊拿了鍼灸盒就往高源這邊跑。
高源接過鍼灸盒,快速在病人鼻尖消毒,而後取毫針針刺素髎,行雀啄術,他對楊德貴道:“刺內關,提插捻轉,行強刺激。”
“我?”楊德貴指着自己。
高源道:“難道是我嗎?”
“好。”楊德貴趕緊拿針刺內關,他也做了二十來年的衛生員了,這點事情還是會的,就是剛剛被弄得有點慌了。
男子不停呼喚妻子名氣,還在緊張問:“高源叔,高……高源叔,她能救起來嗎?”
高源道:“有我在,你怕什麼,我說活她就不會死!”
言罷,高源再度加快自己的針刺手法,他立聲喝道:“醒來!”
一聲斷喝,病人竟真的幽幽醒轉過來。
“這麼快?”連楊德貴都吃了一驚。
高源卻轉頭罵他:“這是急救法,你當初從屁股洞裡學進去的嗎?”
楊德貴弄了個大紅臉。
“哎呀,哎呀,醒了醒了。”男人激動地抱着老婆,喜極而泣。
門外看熱鬧也紛紛稱奇。
高源收了針,又問楊德貴:“你怎麼回事?青黴素怎麼能弄過敏,你沒做皮試嗎?”
“做了……”楊德貴聲音有點弱。
高源轉頭看病人,發現她手上的確有紅腫,他罵道:“這紅腫超過1釐米了吧?那你怎麼還能用青黴素呢?你怎麼學的,你也是幾十年的老醫生了,怎麼能犯這種錯誤?”
楊德貴臊紅着臉:“這不是剛好在一釐米嘛,有沒有超過還不一定呢。再說了,青黴素開都開了,以前是集體買的藥,那丟了也就丟了。可現在需要付藥錢,這藥錢誰給?你給,我給,還是她給?她也不捨得浪費錢,非讓我用,我一看紅腫也就還好,就用了……”
高源爲之氣結,又回頭看這對夫婦,他們也很尷尬地低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