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的眼睛雖瞧不見,但她每日都會讓慕無傷帶着她出去逛一逛露個臉。
這日,她忽然心血來潮想去遊湖。
慕無傷只嘆了口氣,不忍拂了她的意,命人去租了畫舫,攙着她去了湖邊,就是很平常的遊湖,不到一個時辰,她又道乏了,慕無傷又攙着她回了客棧。
夜裡,青芷心中藏了事無法安眠,細細算了算,她與慕無傷在這客棧住了也五六日了,躲藏在暗處之人的耐心也磨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何時纔會動手。
她有自己的計較,慕容文修離去已是大半個月過去,卻無隻言片語傳來,她很不安。
她一直在等,等着暗處之人行動。
慕無傷冒充慕容文修之事拖不了太久,也許很快會被識破,那些衝着她身上顏家秘密而來的人早已等不及,只是不知會是哪一方較高一籌將她擄走。
失去意識前,青芷的記憶停留在聞見一股濃烈的異香中,她不禁好笑,到底是何人如此愚蠢,迷香能迷倒她,但在慕無傷面前便是班門弄斧了。
然而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使用拙劣手段之人竟真的將她給擄走了,她有意識時已經是在一輛行走的馬車上。
她睜眼依舊是一片黑暗,但車廂內卻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青芷,你終於醒了!”
“陸文琀?”青芷半支起身,一手撫上昏沉的頭,迷糊了一陣便清醒了許多,雖然雙目無法視物,卻也明白髮生了何事。
她被劫了。
陸文琀竟能從慕無傷眼皮子底下劫走她,是運氣好還是……
“與我一起的慕大夫呢?”
馬車晃悠晃悠走着,日薄西山,官道上揚起一路灰塵。
陸文琀本挑簾望着外面外面,察覺到青芷醒了才放下簾子,回眸瞧她,眼中是淡淡的喜悅,可他並不知青芷雙目失明,這幾日慕無傷陪着她,兩人配合極好,旁人不知曉青芷雙眼的異樣。
此時青芷雖望着他的方向,目光卻是晦暗無距的,陸文琀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妥,急聲道,“你的眼睛……”
青芷神色淡淡,“無礙,不過是瞎了而已,我有些渴了,勞陸公子賞口水喝。”
顯而易見的冷淡疏離讓陸文琀一怔,心中塌陷的那一角如何也補不起來了麼?年少輕狂時,錯過一回就不能彌補,他不相信。
後來她還救了他,這便是緣分。
陸文琀自顧自地想着,總有一日他能打動青芷,讓她再次接納他,這一次他不會再讓陸若塵有可乘之機。
“陸公子莫不是吝嗇一碗水?”久等不聞動靜,青芷扶着車壁撐起坐好,神色依然平靜。
陸文琀急忙道,“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的,方纔我不過是在想……”
青芷沒有耐心聽他說完,出聲打斷的同時亦伸出手去,語氣淡淡,“多謝陸公子慷慨。”
陸文琀忙拿起水囊遞給她。
青芷接過並未直接飲用,又道,“可否給我一隻乾淨的杯子?”
陸文琀依言照辦,她的嫌棄之意毫不掩飾,但他不在意,在他面前,她只需隨意便可。
在日頭落山前進了城,在客棧住下,青芷一路上不怎麼言語,陸文琀時不時的關切詢問,她也只是淡淡應聲,也曾相處過一年多,知她冷淡的性子,陸文琀倒也自覺,怕惹她心煩便也不再多言。
方進客棧,青芷便明白與陸文琀道,“我不喜與人同桌用飯,你讓人將我的飯菜送到我房裡便可。”
“可你的眼……”陸文琀想說什麼,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失望垂眸,“嗯,我先送你回房歇着,稍後我親自將飯菜給你送去。”
青芷並未拒絕,此時她雙目失明,行事不便,既然有人任勞任怨照顧,她就安心受着便是。
更何況,這也是陸文琀自找的,若不是他將她劫走,此時就是慕無傷在爲她鞍前馬後。
很明顯,慕無傷故意的,青芷腹議,原來慕無傷早看出她要將計就計進京的事。
進屋之後,青芷在陸文琀的指引下來到盆架處,掬水淨面,陸文琀識趣離開,不多時又端着飯菜進屋。
青芷淡淡道了句謝,而後自己摸索着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自己就吃了起來,不曾與陸文琀客套。
陸文琀在一旁觀望片刻,見她盲目也能自己用飯,便也沒再打擾,安靜地退了出去。
日子就這麼過去。
青芷無法辨別晝與夜,皆是依照走走停停住客棧來判斷的。
離開鳳寧縣已半個多月,慕無傷不曾追來,她也不多問,心中隱約明白了。
被劫走,她顯得極爲平靜,除了趕路顛簸身子有些不舒坦外,她並無反抗情緒,反而出奇地配合,一路上吃好、喝好、睡好。
起先陸文琀還擔憂她會想法子逃跑,漸漸的便暗自竊喜。
“青芷,我原以爲你是不願隨我回去的,不曾想你……如此這般,我真的很歡喜,往後咱們好好過日子,我……”
知他又要抒情了,青芷不耐蹙眉打斷,“何時能到京中?”
陸文琀面色一緊,急聲道,“你可是還是急着去見他?他如今深得聖心不假,但他依舊沒法護你周全,你別忘了,不久之後他便要娶榮王府的郡主了,屆時有了榮王府作倚仗,他便有了錦繡前程。”
青芷無趣撇嘴,譏諷道,“陸公子想多了,你們陸家誰的前程都與我無關,我只關心自己的安危,我身上的毒已發,若無慕大夫的藥,我怕是活不久的,難不成陸公子是專程爲我收屍扥不成?”
陸文琀一噎,面色越發難瞧了。
這一路上他也曾多次找大夫替她診治,可無人能治得了,皆是寫下藥方便搖頭離去。
默了默,陸文琀溫聲道,“青芷,你且安心,待到回府後我便進宮去求陛下,宮中御醫醫術精湛,定能救得了你的。”
“陸公子說笑了,你與我非親非故,如何能得陛下另眼相待?即便能得聖恩眷顧,陸侯爺與侯夫人會允你爲我進宮?陸公子莫要忘了,陸侯府如今正費盡心思與國舅家結親,陸公子將來很可能成爲太后孃家朱家的女婿,朱家的人豈會容忍你胡鬧。”青芷無關痛癢地戳破陸文琀極力忽視的現實。
陸文琀忙解釋道,“我不會負你的!青芷你信我,與朱家的親事尚有緩和的餘地,回府後我立即進宮去請旨賜婚,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到了此時依舊還天真的陸文琀讓青芷有些憐憫,可她並非聖母,做不到關愛世人。
“陸公子,你也該清醒清醒了,如今的陸侯府說好聽些便是靠祖宗庇廕,早已今非昔比,若是沒有了陸若塵這個二公子,陸侯府的門匾也就是年歲久遠些罷了。”她的言外之意便是小皇帝憑什麼就給他陸文琀賜婚。
世上之事並非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
如今能給陸家帶來榮耀的只要陸家二公子,而陸文琀這個早在兩年前就已‘病逝’的陸家大公子其實什麼也不是,這也便是陸侯爺着急與國舅攀親的原因。
太后的孃家,豈是一般清貴之家能比的,而陸家之所以有這等心思,不過是仗着國舅家的千金朱紫玉對陸文琀情根深種。
陸文琀不語,青芷笑道,“當初若不是陸大公子你忽染惡疾,國舅爺怕誤了女兒的終生,或許早早便將女兒嫁進陸侯府了,亦不會有後來陸侯府去薛家逼婚,讓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嫁入侯府沖喜。”
那個孤女便是她。
陸文琀只覺面紅耳赤,當初的一念之差便造成了此生難以圓滿的遺憾,他只當青芷心中有怨,日子久了便會消弭的。
但只要想到她心中最在意的還是陸若塵,他便無法安心,甚至是憤怒。
若無陸若塵從中作梗,事情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青芷,你忘了他罷,爲了權勢,他必定是要舍了你選榮王府的,之前他去找你是因失了記憶,可如今他已然恢復記憶且回到京中接受封賞……至於我與朱紫玉的親事……若是勢在必行,屆時我會迎你爲平妻,會好好待你的。”
此言讓青芷忍不住想罵娘,也不知陸文琀是哪來的自信,享齊人之福,虧他想得出來!
話不投機半句多,青芷明智地選擇閉嘴,反正她的本意便是藉機來京中而已,最多再忍受兩三日而已,很快她便不用再被這麼噁心了。
見她不願搭理他,陸文琀又道,“再過一個時辰,我們便能回府了,我已命人去慕家,若是慕大夫先一步回京,我會請他到侯府爲你診治,但他帶不走你的。”
青芷毫不在意笑了笑,她的去留從來不是旁人能左右的。
慕容文修應該早有打算。
果不其然,陸文琀的馬車纔在陸侯府門前停下,青芷還未從馬車中下來,侯府門口就已經熱鬧非凡。
陸文琀的母親帶着怒意的斥責聲與小廝的急促的通稟聲同時響起。
“琀兒,你眼裡可曾有我這個母親!”
“夫人,二公子朝這邊來了……”
青芷不動,嘴角微揚,雖無法親眼見,但聽動靜,圍觀之人不少。
這麼熱鬧的情形不能親眼目睹不免生出幾分遺憾來。
陸文琀對侯夫人的斥責充耳不聞,擡手掀開車簾,想要將青芷扶下來,這時一道低沉又極具穿透力的男子聲音適時響起。
“大哥一路辛苦,陛下有令,着顏姑娘即刻進宮覲見不得有誤。”
車外掀着簾子的陸文琀恨恨盯着拾階而下的戴着面具的男子,而車內的青芷亦有片刻失神。
雖只一句話,音色相仿,但她能辨出此人並非慕容文修,而是真正的陸家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