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的反轉讓張行川暫時忘了恐懼,他眼瞧着被視爲救星的父親在師爺的攙扶下忐忑上樓,而後也跪在了那男子面前,大氣也不敢出。
護衛見主子的目的已經達到,便鬆開了張行川,回到原位上坐下,開始斟酒獨飲。
張行川愣了愣,一頭霧水,有些不敢置信,但見危機解除,他膽子也壯了不少,躲到了衙役身後,朝着樓上正向慕無傷下跪的張啓大喊。
“爹,別被他唬了,他就是個江湖騙子!”
聞聲,張啓又是一顫,想提刀宰了張行川的心都有了,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愚蠢到這等境地,氣歸氣,虎毒尚不食子,何況還是他最寵愛的長子。
張啓先瞧了眼慕無傷,見他無甚反應,鬆了口氣,沒有慕無傷的赦令,也不敢起來,眼見張行川即將要說出掉腦袋的話來,忙厲聲斥道,“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綁起來,堵上嘴帶出去!”
自始至終,青芷皆以旁觀的姿態看熱鬧並不多言,張大人想趁機保下兒子的心思,也不只她瞧出來了。
這一回,向來不喜惹是生非的慕大夫也沒打算息事寧人了。
慕無傷微微擡臂,阻止了張啓想趁機帶走的張行川的意圖,手中腰牌轉了一轉,他遞給青芷,而後面色不悅地對張啓斥道,“養不教父之過,張大人身爲一方父母官,縱容兒子欺霸鄉里,這回若不是惹了我妹妹,而是別家姑娘,無權無勢的豈不是忍你張家欺凌!”
頗具氣勢的言語驚得剛爬起身的張啓撲通又跪了下去,顫聲道,“貴人恕罪,是下官教子無方,日後下官必會要加管教……”
慕無傷冷眼輕哼。
師爺也嚇得夠嗆,大氣也不敢出地垂頭在側。
青芷翻轉腰牌細看,只瞧見正面刻着一個‘寧’字,並無別的異樣,但只這個‘寧’字便讓她想通了。
這塊腰牌代原本該是屬於慕容文修的,早在半月前慕容澤便已昭告天下,失蹤了十多年的寧王府世子慕容文修平安歸來,先帝駕崩前曾留下密詔便是待寧王世子歸來後由新君加封其爲王,同時先皇還留下一枚代表無上尊榮的腰牌賜予寧王世子。
如今的京都,有兩大炙手可熱的新貴,寧王世子慕容文修與陸侯府二公子陸若塵。
可世人哪裡知曉,不管是寧王世子還是陸家二公子,在此之前,只是同一人罷了。
青芷握着玉牌愣神,或許正如慕無傷所言,慕容文修此次離去,或許便無可能回來與她相見,如今的小皇帝根基不穩,內有外戚權貴把持朝政,先皇專寵太后留下的隱患除了皇室子嗣稀薄外還有太后身後的朱氏一族不斷壯大,而外還有朝雲與東周兩國虎視眈眈。
而慕容皇族,小皇帝如今能依仗的除了煊王慕容煊,就只剩下寧王世子慕容文修了。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放眼整個天陽,慕容皇室也只剩下他們堂兄弟三人能攜手共進了。
慕無傷並未察覺她的異樣,並無想就此放過張行川,難得出來一回,還是藉着文修的身份威風一下,感覺還不錯,自然是要過足癮的。
他溫文無害笑道,“既然張大人亦明白自己不曾盡到爲人父之責,那今日便當着衆人的面做一回盡責的父親罷。”
張家父子皆有種不妙的直覺,不待他們開口,慕無傷又摸着下巴道,“張大人請將官服脫下。”
“這……”張啓下意識去瞧師爺,見師爺對他點頭後又抹了把冷汗,背過身去開始寬衣解帶。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後,慕無傷扭頭望去,張啓身上的官服已摺疊整齊被師爺抱在手上。
青芷對慕無傷的意圖絲毫不感興趣,杵着下巴發愣,慕無傷是存了想逗她一樂的心思,隨即對張啓揮揮手。
“到樓下去,要開始了。”
不明所以的張啓依言下樓,一身中衣站在張行川身旁等候慕無傷再發令。
這時,慕無傷手一揚,頗具威嚴吩咐,“衙役聽令,將酒樓大門打開,就地將杖責張氏父子杖責十大板,若有放水者,賞五十大板。”
“這……”師爺也被慕無傷打了個措手不及,左思右想也沒料到讓脫官服是這個意思。
張家父子以爲自己聽錯了,面面相覷,頗爲不敢置信,一旁的衙役也是你看我我看你的。
慕無傷不耐蹙眉,“既然衙役都願與張家父子同罰,那就讓我的人代勞執杖刑了,所有衙役……”
“張大人,對不住了。”
不等慕無傷話落,其中兩個衙役急忙邊告罪邊去將酒樓關上的門打開了。
有一就有二,接着就是所有在場的衙役共同行動起來,擡了長凳,不知從何處找出了兩根水火棍,盡職盡責地站在一旁聽候慕無傷差遣。
見狀,青芷不覺忍俊不禁,果然是一丘之貉,見風使舵的本事不分上下。
終於能博得美人一笑,慕大夫又自豪了幾分,見聚集在就樓外的百姓陸續進來,他輕咳一聲後,揚手,“十大板,不許少了,也不許輕了,開始行刑。”
“爹,想想法子啊……”張行川率先回神,搖晃着尚在傻眼中的張啓。
張啓醒神,下意識去瞧師爺,見師爺對他微微搖頭。
“下官心甘情願認罰。”張啓躬身朝慕無傷揖拜,而後吩咐一旁的衙役,“將公子押下與本官一起行刑。”
青芷越發覺着有趣了,沉寂十數載的寧王府竟能讓千里之外的一個縣官如此懼怕。
衙役的板子落下,每一下都是落到實處,聽着張家父子殺豬般的嚎叫,圍觀的百姓拍手叫好。
十板子下去,張家父子已經暈了過去,慕無傷雲淡風輕道,“這麼不經打,原本該罰二十大板的。”
“……”
師爺面色煞白,冷汗直流,垂着頭也不敢替張家父子求情,不僅是因慕無傷手中那塊腰牌,還有就是慕無傷還帶着不少身手極好的宮中侍衛,明面上雖只見了三五個,可每人腰間的腰牌就夠嚇人的了。
心道,這一回少爺算是闖大禍了,竟然惹了寧王世子這尊活閻王,捱打還算是輕的。
更讓師爺想不通的事是,寧王世子怎會在此,他不是應該在京都,在新修繕的寧王府麼?
無意瞥見青芷眼底的倦意,慕無傷暗暗嘆息,終還是決定先放過張行川,帶着青芷下樓,路過堂中,腳步不曾停留,平靜無波地吩咐道,“將張家父子送回去罷。”
師爺忙點頭哈腰應答,“是是是,貴人您請安心,此處有卑職,會照顧好張大人的。”
堵在門前圍觀的人自覺讓路,竊竊私語,猜測這位敢打縣官老爺的公子是何來頭,有人覺着眼熟,似乎在何處見過。
直到青芷與慕無傷走遠,才隱約聽到身後有驚呼聲。
“啊……方纔那公子可不正是城中醫館的慕大夫……”
……
青芷將手中玉牌遞還給慕無傷,打趣道,“慕大夫算是一戰成名了,往後張家父子見你都得繞道走,挺威風的啊。”
“這可是你的意願,咱們在此處將動靜弄得越大,文修路上會安全許多,雖並無多少人知曉他不在京中,更甚至無幾人知曉你帶在身邊的傻子便是寧王世子,但還是有那麼幾個有心人的,朱家最近與陸侯府走動頻繁,似乎是有意結爲姻親,陸文琀若是成了國舅的乘龍快婿,國舅應該很樂意幫陸文琀除去陸若塵這個眼中釘。”
陸文琀知曉文修就在青芷身邊,文修便是陸若塵,陸文琀最恨的人。
而青芷的行蹤早已暴露,恐怕也不僅僅有陸文琀的人在跟蹤,還有不少衝着顏家世代守護的秘密而來的。
慕容澤拿到國璽,卻一直不曾公諸於世,恐怕就連青芷曾當面表明國璽已出世的雲天昊也不信她,以爲她是故意騙他的。
兩人各有所思,一路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去了客棧,這是青芷事先與慕無傷商量好的,他們會在外面逗留幾日,慕無傷自然很樂意,畢竟離醫館藥鋪近,若是青芷有任何不妥,確實要比在桃源村方便許多。
送青芷回房後慕無傷並未立即回自己房間,而是開窗警惕地四下觀望。
“外面不止一撥人跟蹤,看來阿修的擔憂不無道理,你確實招人喜愛。”
青芷無奈一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抵如此,顏家何其無辜,小皇帝既已拿到那物,何苦還要害我?”
“依我看,你也能嫁禍於人。”慕無傷神秘兮兮地來了這麼一句又故意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繼續瞧着窗外。
有頭無尾的一句話讓青芷有了些許興致,以爲他有法子讓她擺脫困擾。
“慕大夫有何高見?”她也走到窗邊,舉目遠眺。
慕無傷卻擡手將窗給關了,一本正經道,“只要你嫁給姓慕容的,日後便再無後顧之憂,誰也不敢與天陽皇家搶人,你可先做寧王世子妃,不久後便是寧王妃,將來……”
青芷扶額笑,“計策不錯,也正應了嫁禍於人的本意,但我總覺着不太靠譜,如此這般倒是真委屈了慕容文修。”
“某人求之不得,何來委屈一說?”
慕無傷不敢苟同,畢竟好友的心思就寫在臉上,前不久還動了強娶的念頭,怎奈人家姑娘就是不鬆口,爲此還陷入了僵局,還是他以病中不宜嫁娶爲由勸和了呢。
委屈?若是能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文公子做夢都得笑醒了。
對於慕無傷有意無意的試探,青芷皆是一笑置之。
夜裡,青芷睡得不踏實,半夜時覺着嗓子眼燥得慌,急需喝水潤潤嗓子。
自牀榻翻坐起身時,她頓覺異樣,她清楚記得自己入睡時並未將燈盞全部熄滅,即便是燈滅了,客棧廊道上也燃着照明燈籠的。
而她的雙眼竟感知不到任何的光亮,這不是頭一回如此,她以爲會與往常一樣歇片刻便會恢復,可這回卻是不同了。
她真的失明瞭。
心中煩躁讓嗓子越發不適了,她掀被下牀,憑着記憶摸着走向桌子。
先是凳子倒地,接着又是盆栽落地,弄出了不小的動靜,這下不想麻煩隔壁屋的慕無傷也不行了。
正當青芷暗自嘆息時,房門被推開,慕無傷帶着焦急的關切聲從門口處傳來。
“可是有人闖入?”
不用想也知此時屋中肯定是一片狼藉。
青芷扶着桌子,目光茫然無距朝聲音的方向而去,她不知慕無傷能否瞧見她搖頭,但她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苦澀。
“慕大夫,我瞧不見了,勞煩你幫我倒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