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凌家?”嚴綰懷疑地問。
“當然,難道我會連自己家都不認識嗎?”凌梓威失笑,還誇張地做了一個紳士“邀請”的動作,“請。”
“我以爲凌家就應該是……”嚴綰有點不好意思。也許是她的誤區,誰說混黑道的就是大老粗的呢?
凌梓威本身就擁有名校的學位。如果不是凌青急於退休的話,也許真會念個博士回來呢!
眼前是一幢高三層的小洋房,整個風格趨於歐化。尤其是典型的羅馬柱,如果加上尖尖的房頂,嚴綰覺得可以成爲哥特式建築的典範。
和她概念裡黑瓦烏木的老宅不同,這幢房屋的建築主體,是很明亮的白色。窗戶都雕着花,看起來十分精緻。
“我媽媽……”
“其實在山那邊住的時間只有一年多,大部分的時候還是住在這裡和南潯。你沒有發現,那間書房裡的書少得可憐嗎?”
那還叫少嗎?雖然和南潯的那個書房不能比,但至少比她和媽媽後來在a市的書房要大得多。
“如果這些保鏢不穿黑衣服的話,就和這幢房子的風格更和諧了。”嚴綰的眼尾,掃過兩個黑衣大漢。
“你知道爲什麼我們喜歡穿黑衣嗎?”凌梓威眨了眨眼問。
嚴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你用錯了代詞,應該是他們,你自己就幾乎沒穿過黑的,反倒像白衣方振眉,大部分時間都是一身白。”
“那是爲了達到鶴立雞羣的效果。”凌梓威白了她一眼,“主要是黑衣服不需要常常洗,而且如果動手沾上血跡,也看不出來。”
“那你呢?”
“我啊,我是他們的頭兒,什麼事要我自己動手?”凌梓威半開着玩笑,“你看過武俠片沒有?”
“看過啊!”嚴綰打量了他一眼,“你不會跟我說,你達到了那個滴血不沾的境界吧?”
“我當然達到了,你以爲我就會打打殺殺?近年來,我的漂白很有成效。等我兒子接手的時候,就會是一個乾乾淨淨的淩氏了。”
嚴綰看着他陽光的笑臉,很認真地點頭:“其實,只要看到你的臉,就沒有人認爲你還在黑道。”
凌梓威失笑:“我把它當作恭維,照單全收了。”
雖然外面看着不是很大,走進大門,才發現其實後面另有乾坤。整個大廳相當高大,直達三層樓頂。
“其實,這是後來建的。”張泰威不忘拆凌梓威的臺,“完全是歐式風格,梓威接手以後,才建了這麼一個門面,附庸風雅。後面纔是原來的建築,也許比較符合你的想象。”
洋樓的後面有一個走廊,兩邊的光線很陰暗,倒像是那些老宅子。
“這裡就是凌家的主體部分嗎?”
“嗯。”凌梓威在前面帶路,“旁邊還有一些建築,不過和這裡是隔開的,算是內院吧。我帶你去莞姨當年住的臥室,其實也等於是爸爸的臥室。自從莞姨走後,爸爸他就幾乎封了這裡,只是定時打掃,而且不肯假手他人。”
所有的傢俱,大概都是古董了。嚴綰雖然對明清傢俱沒有什麼研究,但至少還看得出來,大部分的傢俱都是紫檀木的。
“是按照你母親的喜好佈置的,當年爸爸下了很大的血本。其實,在迎娶我母親的時候,這間臥室就已經佈置好了,但是……最終所娶非人吧,爸爸一直沒有搬進來住。”凌梓威的神態有點傷感,再沒有感情,那也是生下他的母親。
“哦。”嚴綰答應了一聲,外面的光線雖然明亮,可是在室內卻絲毫沒有覺得。連窗格都選用的民國時候的樣式,只不過裝的是透明玻璃而不是窗紙罷了。
“凌家可真夠有錢的……”嚴綰咕噥着。
只是一間房間的佈置,便價值不菲。甚至連電話機,都看得出是有些年頭了。
“全被爸爸花在這裡了。”凌梓威笑着說,“莞姨離開以後,這間房就一直不許別人進出。直到父親搬去南潯,才讓我定期打掃,不許假於其他人。所有的東西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甚至連當初翻開的書頁,還折在那個角上。”
嚴綰看到古色古香的書桌上,有一本線裝書攤開着,一個細細的摺頁,還維持着半折不折的樣子。
“所以,你擅自把你父親……呃……支開?”嚴綰好笑地說,“你就不怕他事後知道,又狠批你一頓?
”
“他知道我的意思,要不然怎麼會同意自己去和兩個奸商討論呢?如果他帶你來,也許你未必肯來吧?
”凌梓威狡猾地笑。
“哦,原來是故意的!”嚴綰鼓着腮幫子生氣。
張泰威不客氣地揭開了她的僞裝:“別裝了,我就不信你不想來看看。我發誓,你對你媽媽生活過的所有地方,都很有興趣。”
嚴綰繃不住臉,只能莞爾一笑:“好吧,看看我媽媽梳妝檯裡的斑彩石吧!”
“在這兒呢!”凌梓威把梳妝檯的抽屜打開,拿出一個漂亮的首飾盒。
“我看這盒子,都比石頭值錢吧?”嚴綰咕噥。
“是嗎?這是我隨手拿來裝石頭的。”凌梓威不以爲意,絲絨的底面上,放置着兩塊如雞蛋大的石頭。
“哇,這個比我撿到的品質還好!”嚴綰眼睛一亮,“我收回剛剛的話,這兩塊石頭,絕對值得用這樣的盒子來放。”
張泰威也撲過來,兩個人的腦袋幾乎碰到了一起。
“有這麼好看沒嗎?”凌梓威納悶,“我當時只是覺得這兩塊石頭算漂亮,又常常看到莞姨拿着它們發呆,所以才鄭重地收起來罷了。”
“你看這一塊,雖然是單色,但它是很少見的金色。而且色澤強烈而明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嚴綰興奮地舉着手裡的石頭。
“這一塊的品質也很好,顏色鮮亮,我數數有幾種,至少不下六七種吧。是同一個色系的深淺變化,每一種顏色的過渡都很自然。”張泰威也舉着一塊石頭,眯着眼睛湊到了陽光下。
這兩塊石頭,好像有了活的生命似的,隨着入射光線角度的變化,虹彩涌動。彷彿是一個輕盈的舞者,跳着精靈般的舞蹈。
“這石頭可真是神奇……”凌梓威自言自語,“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顏色,齊聚在同一塊石頭上?要換一種玉,改稱爲雜色的話,那玉好像就不值錢了吧?”
“這不是玉石。”嚴綰糾正,“而且玉的亮度和這種石頭不同,你看所有的顏色,明亮而帶着閃光!”
再接下來,就是嚴綰和張泰威的討論時間,兩人對着石頭讚不絕口。
凌梓威被冷落在一邊,眼珠微轉,無話找話地說:“我還以爲化石的觀賞石,就和鸚鵡螺化石之類的呢!那種石頭也有暈彩,也蠻漂亮的。”
“那怎麼一樣!”嚴綰立刻被他的話題吸引,忙着糾正他認識上的誤區。
“鸚鵡螺化石以褐色爲主,偶有其他顏色,但是色彩還是很單調。在價格上,兩者相差上百倍。”說到寶石,張泰威也精神十足,“還有一種產於馬達加斯加的菊石化石,底色是黃色的,局部會有變彩,有人甚至拿來冒充斑彩石。其實,這兩種石頭相差很大,斑彩石優質的就是寶石級別。而菊石產量比斑彩石要大得多,在價格上當然也不可同日而語。”
嚴綰沉吟着問:“梓威,你說這兩塊石頭,會不會是申子譙送給我媽媽的?”
“有可能!”凌梓威點頭,“斑彩石在早年,還沒有引起重視,時常上極其罕見。我想,申子譙對那座山這麼熟悉,會不會從小就是那裡的居民?那裡的地形他自然熟悉,找兩塊漂亮的石頭討女人的歡心,對於他來說,是最容易不過的了。”
陽光照耀下,堇色的斑彩石衍出一圈金色的光環,躺在嚴綰的手心,美得如夢似幻。
“什麼申子譙?”張泰威因爲專注於手上的那塊斑彩石,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嚴綰把他們的發現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然後說:“我們都覺得那個男人應該是外公的學生申子譙,不過因爲沒有照片,暫時還不能確定。”
“年齡上的差距是有的,但不可能會有那麼大吧?”張泰威提出異議。
“內心的折磨,會加速人的老化。而且,只是他的外貌,其實他行動很敏捷,要不然也不可能帶着我逃出火災現場。”
“肯定是從小在山區長大的,所以爬山對於他來說,纔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你別看梓威,從小學什麼武術跆拳道的,可是真要比爬山,還不如人家常年在山上山下來往的普通人呢!”
嚴綰立刻把臉轉向凌梓威:“要不,去查一下那個申子譙的身世?也許會有什麼發現,或者找一張他的照片,讓我比較一下,就可以確定是不是他了。”
“好。”凌梓威立刻答應,把兩個因爲斑彩石而癡迷的人留在房間,自己出去下命令了。
陽光下的棕櫚樹,越發顯得欣欣向榮。招展的枝幹,彷彿訴說着歷史和人物的更替與變遷。
窗戶外是一個大大的院子,嚴綰相信這個房間,是整個建築中最好的一個。假山上淙淙落下的細流,也不知道漫過了多少歲月的荒冢,卻依然清澈晶瑩。
他們直到黃昏的時候纔回去,嚴綰覺得閆亦心是知道自己的行蹤的,所以他和凌青居然在一間茶館裡悠閒地喝茶。
“我們該回去了。”嚴綰吐了吐舌頭,“要不然,明天又沒法上。”
“反正明天是週四了,不如就在浙江住到星期天晚上再回去吧。”張泰威建議。
“你以爲誰都跟你似的無所事事?”凌青含笑瞪了他一眼,看得出他的心情還不錯,但肯定不會是因爲淩氏在斑彩石開採上插了一腳的關係。
閆亦心是自己開車過來的,所以他拒絕了凌梓威派車相送的好意。
“沒關係,我自己開回去就行了。昨天難得沒有熬夜,睡了一個好覺。”閆亦心笑着說。
“有時候還是要去過一過原生態的生活,你想開夜車都沒有辦法,沒有光線,除非你是螢火蟲。”凌梓威的心情也不錯,“你看,還是爸爸最有先見之明,每個月都要去小住兩天……”
“梓威!”凌青皺眉,不滿地瞪了一眼兒子,轉眼向嚴綰,“既然你們都要上班,那就回去吧!星期天正還是清明,我想去a市,可以嗎?”
雖然已經得到了嚴綰的同意,凌青還是又問了一句。
“當然。”嚴綰點頭。
“歡迎凌伯伯。正好是星期天,我們全程陪同。”閆亦心也表明了態度。
“那好……”凌青的臉色有點複雜,卻誰也看不懂。
一路上,嚴綰的精神也是極好,把在淩氏老宅裡看到的東西,向閆亦心複述了一遍,尤其說到那兩塊斑彩石。
“你帶回來了嗎?”閆亦心問。
“沒有,泰威說要拿去給他大哥看,這樣的開採的時候,他大哥就會投入更多的人力和物力。”
“嗯,說得也對,只不過有些遺憾。如果真是這樣的極品,那這個斑彩礦,會帶來鉅額的利潤。”
“三句不離本行……”嚴綰鬱悶地白了他一眼。
“誰讓我是商人呢?你是純粹的設計師,可以只着眼在寶石的純度、淨度和色彩上,但是我更看重的,是寶石的價值,以及潛在的價值。”
“道不同不相爲謀。”
“不,我們只是對一個問題,從不同的方面去看待而已。這樣能夠難道不好嗎?互補啊!”
“我看張泰成和張泰威纔是互補的一對兄弟呢!”嚴綰想到張泰成那張嚴肅的臉,再想到張泰威不說話也帶着三分笑意,忍不住笑了出來。
“因爲環境的不同,被責任壓着的一方,再活躍的性子,也會給磨平了。張泰威其實很幸運,有一個工作狂老哥替他頂着。”
“是啊,要是你也有一個哥哥,那你爺爺就不會這麼看不起我了。”嚴綰抱怨。
不知道她認了親,會不會對走入閆家有所幫助?剛想到這一點,嚴綰急忙甩頭,把這個念頭甩了出腦海中。
閆亦心遲疑了一下,才說:“認不認親,對於我爺爺的認同其實沒有多大的差別。”
“啊?爲什麼?”嚴綰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因爲凌家走的是黑道,而我爺爺……恐怕不會答應……”閆亦心嘆了口氣,“所以,連劉離都沒有硬勸你認親。”
嚴綰看了一眼閆亦心,沉默了。
“別擔心,不管爺爺怎麼看你,反正我認定了你,什麼都不能改變。”閆亦心鬆開了一隻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
高速公路纔開了一半,暮色已經涌了上車窗。遠處的天空,潑着半透明似的墨汁,留下無垠的寂寞。
“我不認親,出身貧寒,自然不入你們閆家的眼。我認了親,那也是黑道大亨的女兒,同樣不符合閆氏孫媳的標準,是嗎?”
“至少沒有更糟。”閆亦心的聲音儘量輕鬆。
嚴綰的脣角,露出了一絲諷刺的笑容:“我真不明白,你們閆家難道就乾淨得不得了嗎?早年你爺爺也混過黑道,何必瞧不起人呢?”
雖然這個父親哀痛未必願意認下來,但是對於別人的詆譭和輕視,她還是覺得感同身受。聲音忍不住尖銳了起來,帶着激動的尾音。
“相信我,就給我時間。”閆亦心鄭重地說。百忙之中,還是忍不住側頭看她。
“小心開車,這是高速公路,你的時速都達到一百五十碼了!”嚴綰瞪了他一眼。
“有你在身邊,我會注意安全的。”閆亦心笑着說,“回去要讓司機把超速的部分去處理掉,應該有不少罰單。”
“你……”
“我當時很着急。”閆亦心淡淡地說了一句,嚴綰就立刻閉上了嘴。
車廂裡,一時間又沉默了下來,只覺得暗色漸漸地涌向對方的臉頰,連神色都有些模糊不清。
“綰,給我時間。”
“反正我又不急。”嚴綰故作淡然地聳了聳肩,“現在我才上大二,還有兩年才畢業呢。就算兩年以後,我也不過二十二,早着呢!”
閆亦心哭笑不得:“是,着急的是我。兩年以後,我就三十了。男子三十而立,我果然要熬到那時候才能娶你。”
嚴綰的臉色,也恢復了過來,輕鬆地開了一句玩笑:“我還以爲你爺爺早年混過黑道,所以會對黑道上的人,有一種親切感呢!”
“就是因爲混過黑道,所以才格外講究身世的清白啊!”閆亦心擡內了一口氣,“這也是爲什麼爺爺對我的婚事,格外上心的原因。他希望能夠通過與豪門的聯姻,進一步讓閆氏成了豪門大族。”
“哦。”嚴綰有點理解了,就像是爆發戶,因爲要證明自己有錢,所以拼了命地把富露到人前。而真正的有錢人,連鑽戒都反過來戴,只留一個戒託。
她忍不住有點擔心,自己的身世,會不會讓閆老爺子更爲反感呢?
“放心,一切有我。”閆亦心反握住她的手安慰。
他的聲音,雖然淺淡,卻像是有着巨大的力量,讓嚴綰不知不覺地選擇了信任和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