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的搜山,如預料中一樣,並沒有成果。
凌梓威也不失望:“看來,申子譙對這裡很熟,他逃進了另一座山,短時間內要找到他是不可能的了。”
嚴綰倒不介意,對於她來說,申子譙只是一個陌生人。不管他和媽媽有什麼樣的情仇,都只是過眼雲煙。至少,他們到A市以後,嚴綰從來沒有聽母親提過這個名字。
“這個人一定要知道到,不能讓他離開這座山。”凌青的臉卻沉着。
“當然,我也不敢讓他跑到A市去找嚴綰。放心吧,爸爸,綰綰是我妹妹,我會保護好她的。”凌梓威笑嘻嘻地說。
凌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麼大的人了,說起話來還是沒個正形。”
不過,他選擇了放手,並沒有再重新抓回大權的意思。相必凌梓威雖然吊兒郎當,但是處理起事情來還是讓他滿意。
“還是小心一點,有人再要約你,和我一起去。”
閆亦心仍有餘悸,“別自作主張地去赴約,給人以可乘之機。”
嚴綰滿不在乎:“沒關係,梓威會看住他的。再說,他對我。。。其實不會害我性命的,我想,也許他到現在都還愛着媽媽,所以想把我當成媽媽的替身吧?他那一下捱得可不輕,如果再偏一點砸到腦袋,真有可能被砸死的。”
“小心使得萬年船。”凌青也憂慮地提醒。
“一萬年?那太久遠了,我不可能活那麼久的。”嚴綰笑嘻嘻地接口,看到凌青臉上一閃而逝的喜意,緩緩地收住了笑容。相處了幾次,她居然已經可以輕鬆地開起玩笑來了。
“你們要回去了嗎?”凌青很希望他們再到南潯去小住。
“我還想看看外公的照片。”嚴綰想了想,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找給你。”凌青立刻站起來,鑽進了書房,“綰綰,你也進來吧。”
“好。”嚴綰跟在他的身後,這間書房的佈置,和南潯的那間風格相似,看來母親比較喜歡復古而簡潔的情調。
凌青打開了書櫃下面的櫃子:“我記得這裡有一張你外公的照片,我們那時候拍照還不太多,所以你外公並沒有留下什麼。不過,如果找一下當時舊報紙,應該有他的半身照。”
“哦。”嚴綰不以爲然,報紙的照片,清晰度並不高。
“在這兒。”凌青捧出了一個資料袋,封口處是一行清秀的字跡。
“這個。。。”
“你媽媽把你外公的資料袋都整理在這裡,還有一個櫃子是專門放你外公發表的文字和學術論文的。”
看來,嚴菀音離開後,凌青在這裡逗留了很常的時間。至少把這裡的東西,都已經熟悉得心中有數。
嚴綰把封口輕輕揭開,裡面是幾個小袋子,上面註明着“菸斗”、“扳指”、“胸卡”之類的字跡,想來是嚴菀音收回的遺物。
最後一個袋子是照片,果然只有一張,還是黑白的,而且已經有點微微泛出黃色。照片上的男子,俊朗儒雅,有着學者特有的書卷氣。
“果然。。。很像嗎?”嚴綰對比着兩個人的照片,忽然眼睛一亮,“啊,這裡的痣,跟我是一模一樣的!”
凌青看向嚴綰,果然,她眉心偏上的一顆芝麻大小的痣,和照片上的男子幾乎一模一樣。這顆痣並不是圓形,帶着一點優雅的棱角。顏色也不是常見的紅色和黑色,而是淡粉色。如果化了妝或者不注意看,根本會忽略。
“我都沒有注意到你外公臉上的這顆痣,在額角這裡,平常被額發遮着的。”凌青意外地對比着兩個人的臉,“看來,梓威的推測應該就是事實,申子譙是你外公最得意的門生。”
“這樣的人。。。明明可以成爲另一個國學大師。。。”嚴綰有點可惜。
“是他自己的執念,讓他墜入了這樣的地步。”凌青卻絲毫沒有給予同情。看來,這個人在他們當年的婚變中,扮演了一個極不光彩的角色。
早晨的陽光斜斜地射進書房,窗紗的一角,微微揚起。凌青看着眼前神情專注的女兒,一樣樣地翻揀着老人的遺物,忍不住出了神。
往事歷歷,他有一剎那的恍惚,以爲他的菀音又回來了。
那時候,她看書的時候,也是那樣的神態,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已經凝固成了永恆。
沿牆的高大樹木,整齊而挺拔。用一種少見的高度,把十多年的時光,隔斷在陽光的兩側。凌青失神,忽然脫口而出:“菀音!”
嚴綰微微側頭,看到凌青激動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嘆。
衆說紛紜的當年往事,也許每揭開一層,就是一種折磨吧?有時候,嚴綰也覺得自己的心軟得像是棉花糖,不忍心再去苛責凌青的“背叛”。
“我以爲。。。你看書的時候的側臉,真像你媽媽。”凌青回過神來,卻沒有收回目光。他似乎貪婪地想要多看一眼,在嚴綰身上,尋找那年那個溫婉女子的身影。
“那當然,不像才奇怪了呢,我們是母女啊!”嚴綰露出了一個笑臉。
“我們也是。。。”凌青緊跟着的話,沒有說完。因爲嚴綰的笑容,又收了回去,低頭裝作翻看資料的樣子。
她還是無法原諒自己吧。
凌青臉上的驚喜,也漸漸地褪了下去。苦澀的笑容,浮了起來。
如果不是有三分事實作基礎,誤會便不會有被誇大的機會。是他給了申子譙詆譭的機會和藉口,他對吳佩蓉雖然沒有男女之情,卻有兄妹之分。平時的言談舉止,有隨和不拘小節,甚至讓吳佩蓉自己,也生出了萬一的希望。以爲沒有了嚴菀音,他就會娶她。
“你媽媽葬在語山嗎?”凌青改變了話題。
“是的。”嚴綰點頭。看來凌青這裡也並沒有少做工作。
“我可以去看看她嗎?馬上就要到清明瞭,我。。。”凌青說得很小心翼翼,嚴綰相信,在他的幾十年叱吒風雲的日子裡,從來沒有這樣的低聲下氣。
“當然。”她揚着臉笑,“我想,有些誤會你可以對媽媽說,雖然已經晚了十幾年。”
“好,謝謝你綰綰。我。。。清明的時候,就去和她說說話。我們那麼久沒有見面了,也許她會嫌我老,我比她大了很多。。。你可以陪我去嗎?”凌青似乎過於激動,有點詞不達意。
他其實並不顯老,而且媽媽已經再也不會嫌棄他什麼了。嚴綰和客觀地在心裡下了一句結論,但並沒有說出來。
“可以嗎?”凌青小心地又問了一句,“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我可以自己單獨去看她的。”
“到時候我陪你去吧,免得你錯人了別人的墓。”嚴綰低低地說。
他們出去的時候,閆亦心正在和誰通着電話。
“不是沒有手機信號嗎?”嚴綰奇怪地問。
“嗯,不過,這裡有固定電話。”凌青笑着解釋,“要不然,就算造一座碉堡,我也捨不得把你們送到我視線之外的地方。”
嚴綰失笑,她覺得和凌青相處,其實並不那麼困難。
“斑彩石?”嚴綰聽到閆亦心的最後幾個字,看到他放下電話,忍不住奇怪地問,“你在和誰通電話?不會是已經準備開採斑彩石了吧?”
閆亦心笑着解釋:“難保別人不會發現那處礦源,當然要用法律的形式先明確歸屬。張家是地頭蛇,我和張泰成說好了,由他們負責辦理相關的手續,這裡還是他們比較熟悉,我們的股份是五五開,所有的斑彩石礦,優先供應閆氏。”
“這麼快就談成一筆生意啦?你的效率,可真是沒說的。”嚴綰啞然了半晌,才訕訕地說了這麼一句。
“那當然,兵貴神速。最近閆氏的現金流量狀況完全良好,所以我們在投入方面,沒有任何問題。”
嚴綰欣慰地看着他,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在不久的將來,閆氏一定會成爲珠寶業的龍頭老大,而不會湮沒在紅塵裡,成爲歷史的傳奇。
斑彩石擁有人類能夠想像的自然界幾乎全部的色彩,而且在每平方釐米上,會有無數種顏色的組合。
“如果品質都像你揀到的那麼好,礦源豐富的話,我們的投資會有很豐厚的回報。如果董事局沒有通過,我想利用設在A國的那間公司投資。這樣的話,還可以享受合資業在稅收上的優惠。”
“董事會不同意嗎?”
“最近有一股打壓我的風潮,董事會內部也是問題重重。”
“可是,你有這麼多的資金嗎?”嚴綰有點疑慮,“在A國的礦山,那個什麼回報什麼的夠不夠?”
“投資回報率?如果真有鑽石的話,應該不成問題。”
嚴綰有點煩惱:“應該會有啊。。。怎麼會還沒有勘探成功呢?”
“不急,即使沒有鑽石,僅有的透輝石,我們也足可以應付在A國的開支。”閆亦心安慰。
“那張泰成同意了嗎?他這個人跟泰威不一樣,十分的老成,沒有看到東西,恐怕不肯撒鷹的吧?”嚴綰笑吟吟地問。
“所以,我們約好了今天就住在義烏吧,這兩塊斑彩石帶過去給他看看。他是行家,再讓梓威陪他去察看一下現場,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
“喂,不是吧,又把我當苦工啊!”凌梓威不滿地嘀咕,“這樣吧,我也投資,算我們三家的吧,怎麼樣?”
嚴綰提醒:“也有可能開採出來的斑彩石是低品質的,顏色暗淡,色彩的分佈也比較單調,那就不值錢了。”
凌梓威摸了摸下巴:“這個坑,你們都跳下去了,我就當去湊個熱鬧吧。有回報當然是最好不過,沒有回報,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和爸爸最近正在商量,要儘量漂白,現有的保安公司還不夠安排手底下的兄弟。”
“如果你願意入股,那當然沒有問題,本來就是我們一起發現的,我想張氏兄弟也不會拒絕。”
“泰威肯定沒有問題,就是泰成。。。”凌梓威和張泰成似乎有點看不對盤的樣子,“完全是在商言商,不給一點情面。”
“商人就該是這樣。”閆亦心倒並不詆譭張泰成。幾次的合作下來,雙方都比較滿意。
只要一紙合約,規定了雙方的權利和義務,張氏做事高效快捷,而且保質保量。
“你說我媽媽也有兩塊斑彩石的。。。”嚴綰很像鑑賞一下被母親看上眼的石料。
“在凌家呢,要不我們今天就住凌家吧。”
“不過,凌家在黑道上已經縱橫了幾十年,恐怕會把你們也染黑了。”
“我還以爲我們已經黑了呢!”嚴綰失笑。
“嗯,那倒是,反正是一家人嘛!”凌梓威得意地笑。
“已經約好了張泰成,不用臨時改會面的地點了。”閆亦心笑笑。
“也是,張泰成也不大願意進凌家。”凌梓威聳了聳肩,“倒是泰威來得多一些,有一段時間,他老哥忙着收拾舊山河,他就混在我們家。”
嚴綰沒有再說,她自己也有些顧慮。
認不認父。。。這個問題好像有點難度,還是過了清明以後再說吧。
其實,認與不認,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只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事實上,一聲“爸爸”,她還真的叫不出口。
閆亦心知道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低聲安慰:“順其自然,我想凌伯父也有這樣的思想準備,會慢慢等你的。”
嚴綰瞪他:“我有說會認嗎?”
閆亦心只笑不語。
嚴綰泄氣,認與不認,都改變不了她是他女兒的事實。
他們的車剛在酒店停下,就看到張泰威從大廳裡走了出來。也許是和哥哥一起出現,所以今天的打扮並不隨意,西裝革履,果然是人靠衣裝,這時候再看不出是義務小商小販的樣子,而是一個社會成功人士。
“泰威!”嚴綰看到他,無疑是高興的。
“綰綰,大哥已經替你們安排了房間,正等你們家亦心呢!”張泰威擠眉弄眼。
“沒想到他的性子這麼急。。。”閆亦心失笑。
“事關生意,他一向是分秒必爭的。”張泰成對着嚴綰擠眉弄眼,“幸好張家還有我這個正常人!”、
“綰,和我一起上去吧?”閆亦心仍然挽着嚴綰的手。
“你們談你們的生意,她又不感興趣,坐的準會悶死,我帶嚴綰在周圍轉一轉。”張泰威朝嚴綰使了一個眼色。
“嗯,泰威說得是,我還是在周圍轉轉吧,免得你們說得興高采烈,而我在一邊打瞌睡。”嚴綰立刻接收到了訊息。
閆亦心看了看張泰威,後者連忙舉起右手:“放心吧,梓威也在。”
“好。”閆亦心頷首,又驚愕地側頭,“梓威不是也要佔三分之一嗎?”
“讓爸爸留着就行了,這麼一本正經地談生意,我在歷練兩年吧。爸爸,全權待變。。。”凌梓威拱着手,做了一個手勢。
凌青猶豫了一下,居然同意了。
目送着閆亦心和凌青轉身走入了電梯,嚴綰就迫不及待地側轉身子,質問站在她後面的張泰威:“鬼頭鬼腦的,你又有什麼鬼主意?還有,現在凌家主事的不是梓威嗎?爲什麼你不去,倒叫你爸爸去?”
“什麼你爸爸我爸爸的?是我們的爸爸!”凌梓威嬉皮笑臉地糾正,看到嚴綰居然沒有出言反駁,頓時臉色一喜。
“帶你回凌家啊,你不是想看看你媽媽留下的那兩塊斑彩石嗎?”張泰威笑着說,“我都不知道菀姑姑居然藏了這樣的好東西,門口有寶而不識,也難怪被我哥削了一頓。”
“誰能想到這裡也有斑彩石?我也是機緣湊巧,要不是被綁架到了那座山上,又是早上的太陽射在那個角度,那也發現不了。”
“我哥逮到機會就會削我一頓,反正我在他眼裡,整個兒就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啊。”張泰威愁眉苦臉。
“你替他找個嫂子呀,然後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老把你當兒子管了。”嚴綰毫無誠信地建議。
“那還不如我早一點娶個老婆,然後造個兒子出來扔給他呢!我哥這個人,別人是桃色新聞滿天飛,可是他坐在那張椅子上,居然沒有一點緋聞!”
“他在感情上潔癖?”嚴綰猜測。
“工作狂一個,不過也怪泰威,自己遊手好閒,只管世界各地到處飛,把公司的事都扔給泰成,不成工作狂怎麼應付?”凌梓威取笑。
“他是天生閒不住的命,我覺得他完全可以把工作當成老婆。”張泰威咕噥着,“我和梓威也給他塞過兩個絕色美女,可是我哥還真能學柳下惠。”
“你們還做這種事!”嚴綰哭笑不得。
“誰不知道我們倆是金剛無敵?”張泰威笑眯眯地和凌梓威勾肩搭背。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們兩個纔是親兄弟呢。。。”嚴綰搖頭苦笑。
“我哥原來也是個很活潑的人,只不過後來我父母出了車禍,所有的事都壓在他的肩頭上,所以才變成這樣不苟言笑。當年我還太小,少年不知愁滋味,所以能保持住自己的本色。”張泰威大言不慚。
嚴綰對他的自吹自擂不表示意見,看着路邊的景色:“這裡的路況比A市好,我們一路過來基本上沒有遇上堵車。”
“那當然,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處。”張泰威繼續慫恿,“怎麼樣,有沒有考慮搬回浙江來?”
“對於設計師來說,還是A市更合適。”嚴綰拒絕了他的提議。
“到了。”凌梓威先跳下來,很有紳士地替嚴綰打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