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悝一個鯉魚打挺,恍眼見着竟是個錦衣男子像潑婦般的扯着他的褲腳不放,高舉利劍就要劈下,又見突襲之人仰起面頰,橫眉怒目滿面塵土,竟然是他長兄黃恪!
“二郎,有本事就衝我用劍!”黃恪匍匐在地只抱緊黃悝的一條小腿,蒼白着臉卻鼓緊腮幫,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黃悝耳畔“轟”的一響,腦子裡一團亂麻,怎麼長兄出現在這裡?
主將這麼一呆怔,那些個京衛自然就住了手,眼睜睜地看着“老大”被“老大親哥”抱住了小腿。
站在稍後的一人忽覺身後風聲銳利,不及反應就覺肩頭一陣刺痛,長劍墜地。
蘇漣一身戎裝,再是一鞭子揮下,又有一個逆勇捂面倒地。
殺聲四起,數十親兵涌入,將黃悝等團團包圍。
大勢去也,這四字在黃悝腦海一掠而過,萬念俱灰齊涌心頭。
一時猶豫,痛失良機!
這時再往回看,利氏把握時機擄黃氏在手拖延那一時片刻十爲關鍵。
時間重頭,當黃悝率衆攻擊衛國公府,蘇荏令親兵在府內消極防守,外頭蘇荇安排的伏兵卻與兵勇刀劍相拼,這時,小姑姑蘇漣已經聽聞黃陶兵敗,根據“約定”,是她要去衛國公府增援的時候,賈府雖只是世家,不能蓄養私兵,蘇漣卻還是郡主,手裡有兩百親兵,如果與數萬京衛遭遇當然寡不敵衆,可一旦黃陶勢敗撤退,城中亂逆無首,蘇漣就能在這兩百親兵護衛下增援衛國公府——蘇荇也知二弟蘇荏本領有限,一家女眷又爲弱質,三弟四弟雖識騎射卻從不曾面對險情,作用有限,爲防萬一,才拜託了小姑姑恃機增援。
這事不能提前,小姑姑到底是賈家婦,遭遇動亂,先得安護好夫家才能顧及孃家,只能等到大勢定後,賈家無虞,小姑姑才能脫身。
哪知蘇漣率隊出來,恰巧遇見從東安門敗走的劉惟部衆,雖說蘇漣習得大長公主一手鴛鴦劍法,三兩下就把劉惟斬落馬下,可對方到底率着數百巡衛,糾纏了大半個時辰,又耗費了些許時間處置俘虜,比預定晚了些時候到達祟正坊。
正巧就看見祟正坊外,古秋月居然與黃恪拉着手焦灼得團團轉。
原來古秋月帶着人質黃恪趕到祟正坊,裡頭逆勇與京衛已經交戰,古秋月人手有限,牽涉進去說不定反而難以脫身,而楚王府親兵都已佈署出去,也不能援助。
黃恪隨古秋月一路進城,耳聞目睹大約也知道幾分情勢緊急,古秋月爲了說服他,乾脆把天子策劃歸化失守的事坦誠布公,黃恪這真君子悲憤填膺,曉得自家老爹是助紂爲虐,只恨不得當即觸柱,古秋月好容易才把人勸服,讓他將功贖罪。
黃恪這人質更加成了自動自發,可眼看沒有作用,倒着急得團團轉。
他很清楚,此事一有結果,黃陶與黃悝必死無疑,但三弟黃蒙並沒參與,他若能立下一功,也許還能爭取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好歹留黃蒙一條性命,便是他的妻子,也許也能得到寬赦,榮華富貴不敢肖想,至少不會因而喪命抑或沒爲官奴。
而黃恪也有打算,無論結果如何,他都要以死贖罪,天子獲勝,他無顏面世,天子落敗,父母兄弟皆被處死,他也得殉死以贖不孝不義之過。
關鍵是要爲妻子與黃蒙爭取生機。
可眼看祟正坊一團混戰,黃悝的影子都不見,黃恪實無用武之地。
高喊着“我是黃恪爾等住手”衝入?怕是立即就會成爲劍下亡魂,他死了沒關係,可毫無價值,說不定還會被劃爲叛黨,累及妻子。
好在蘇漣及時趕到,解救了古秋月與黃恪。
而這時,因爲黃悝所率不乏隨他撤離的火銃手,而國公府親兵又沒援助外頭伏衛,讓人揪準機會轟門,已經打入前院,蘇荏這纔沒做縮頭烏龜,下令親兵作戰,小姑姑有兩百精銳護衛,把商賈古秋月丟在一旁,帶着立功心切的黃恪一路突圍入內,聽聞黃悝竟已偷襲得手,正追逼女眷,二話不說就往內宅衝去。
有小姑姑帶隊,一路自是無人阻擋。
這纔在千鈞一髮時刻徹底挽救了衛國公府。
黃悝被擒,許氏也得到及時救治,並無生命危險,便連黃氏,蘇漣冷冷看了一眼後,也讓人去對門兒請王府良醫正前來治傷:“別讓她死,要讓她親眼看着黃陶的下場。”
而三郎這時總算被冷水潑面,緩解了藥效清醒過來,得知黃氏竟然行此大惡之事,出人意料,並沒有羞愧欲絕,只滿面冷清,更加關注的是五郎與三嬸許氏傷勢,後聽聞醫官診斷,黃氏性命雖說無虞,但那簪子卻刺透脊骨,終生臥牀再不能起的時候,三郎倒是去榻前“安慰”:“母親放心,您始終是蘇家婦,又因長嫂與琦兒安然無事,爲了蘇家,太皇太后也不會降罪於您,只您串通罪逆,再不能在國公府安住,兒子會求父親允准,送母親去寧海靜養,侍疾不離。”
黃氏大是焦灼,可她傷勢嚴重,不能出聲,只能目露不甘地直盯着兒子。
蘇芎自願去祖籍寧海侍疾,這意思,便是要服侍黃氏到老死,放棄科舉,再不入仕。
當塵埃落定,蘇芎也沒瞞着黃氏結果:“黃陶與黃悝被判腰斬,大兄因及時阻止黃悝行兇,遇赦,流放邊郡,終生不得科舉功名,黃蒙也因未涉謀逆,恩赦,同處流刑……江氏本應受牽處死,念及早患癔症,恩赦,隨大兄赴邊……母親,太皇太后有旨,刺帝篡位,而福王才爲先帝長孫,兼先太子薨逝,先福王本應以長繼儲,故,福王被立爲新帝,長姐爲福王嫡母,尊太后,住壽康宮,與慈安宮同享監政之權……五姐夫被加封輔政王,聖上大婚冠禮之前,國政由五姐夫主持,長姐與太皇太后用印頒詔。”
“母親,太皇太后本欲封父親爲異姓王,如此,兒子許能得到郡王爵位,但,祖母與父親婉拒了,兒子覺得甚好,若兒子真有郡王爵位,怕是無顏面世,母親可知道爲何?”
“陳相因爲示誠在前,陳家並沒受到波及,但陳相稱年老體弱致仕,五姐夫的意思,陳參議頗爲忠正,兼善才德,可爲左相,如此一來,六姐夫將來勢必前程似錦,他眼下還算敬重六姐,兒子實覺慶幸,母親會否也覺慶幸?”
“倘若六姐過得不好,兒子更是無顏見人。”
“母親,你不用擔心,兒子必然盡孝,不會讓母親孤苦伶仃。”
“母親可知秦氏一族抄家滅門,男丁八歲上者皆被處斬,女子沒爲官奴?秦懷愚父子被判凌遲,處刑時京都百姓萬衆圍觀,恨不能啖其血肉,便連黃陶與黃悝,死後入亂葬之崗,皆被百姓拖骨鞭屍?!”
“母親實應感謝蘇家,否則……”
新歲之後,蘇芎正準備周全,欲護黃氏前往寧海,卻在三月,黃氏病逝。
死前雙目圓瞪,不能瞌眼。
蘇芎爲母守喪三載,除服後卻未參加科考,而是遠走遊學,很過了一段魏淵早年的不羈生活。
後來,太皇太后賜婚,蘇芎娶了嚴氏嫡女,這才收斂心思備考,只用三年時機,卻金榜題名,衛國公府再出了一員探花郎。
當新帝正式執政,虞渢交權,獲天子允准赴藩,蘇芎才過而立,便爲內閣之首,後,北原西、北二廷被大隆、西樑攜手吞併,爲城池國界之事,蘇芎數回領命赴西樑談判協定,功成之際,歸途中不幸染疾早逝,帝大慟,賜諡號卓文公,陪葬皇陵。
蘇芎無子,唯一女,後和親西樑,爲西樑太子妃,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姑娘也是自請和親,因爲對來使大隆的西樑太子一見鍾情。
當時輔政王妃已經爲人祖母,得知與西樑王竟然又免不得成了“親戚”,委實有些無可奈何。
暫且都是後話了。
只說眼下,衛國公府雖然轉危爲安,但親自出城談判的虞渢還處於勝負一線。
近京十二衛,雖在西山衛指揮的控制下,每衛僅允五百部衆入營,可關係重要,重兵距離西山也都不遠,實成合圍之勢,萬一有譁變發生,虞渢所率萬餘部衆並不佔優。
談判纔剛開始,便有一僉事直斥“楚王謀逆”“陷構君帝”,虞渢毫不猶豫下令,蔡振搶先出手,一聲劇響,硝煙才起,那僉事仰面倒亡,雖有鐵盔護頂,卻難抵手銃威力,腦門上被轟出碗大的血口,腦漿迸出。
大隆火銃可不比後世槍械那般精準,要命中單一目標實爲不易,只適合大面積打擊,神機營中,蔡振確爲首屈一指的神銃手,這時驀然顯技,震懾衆軍。
虞渢依然雲淡風清,只對那僉事的長官說道:“此人必爲奸黨,否則怎知我緊接着要質疑天子身犯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