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餘孽被三皇子率重兵追趕至城外二十三裡地處, 枉昔山崖之上,已無前路可走,許是見前無出路, 後有追兵, 李復行一行人持刀斬殺了多人以後, 終是長唉一聲, 墜崖而去。
常遠平坐在高高的大馬上, 冷眼看着李復行與那幾乎已至老年的前朝皇子,大呼着‘復國無望’,如鴻雁過境, 一躍而下,沒了蹤影, 殉葬的還有他的那批老隱衛。
“一隊尋路下去, 確定屍首。”
這消息從山崖順風而下, 入茶館進酒樓,落進尋常百姓家, 來到謝雲耳邊時,正好是這日的下午,她聽着陸拓的彙報,下意識的想推他出門,可還是沒來得及, 尚未離開的四姑娘已站在她的身後。
她冷靜的聽着陸拓的話, 看似很是平靜, 但她心裡早已被風捲起大浪。
“他墜崖了?”
明明昨日才與他成婚, 沒曾料到夢境竟會這般快的醒來。
四姑娘神色不對, 陸拓自然也是發現了,他偏頭將視線投到謝雲的那側, 用眼神詢問道,是否要經這事告知與她。
謝雲感嘆道。
“你今日不與她說,難道就不存在嗎?”
如此這般,陸拓纔將這事一一道來,四姑娘強撐着聽完最後一句話,連忙追問道。
“那屍首呢?”
“已找到,確認是他。”
四姑娘身形晃動,她只覺得頭腦發麻,好似一團混沌,什麼都聽不見了,她呆呆的往前走了幾步,下一秒卻閉着眼睛向後倒去,謝雲本就一直關注着她,一見她往後傾倒,就已伸手將她扶住。
四姑娘是昏過去了,對此,謝雲能說些什麼?勸相愛的人立刻放下彼此?她知道,或許某一天四姑娘會看透,但決計不是現在,她將她扶回到自己牀上,讓她休息一會兒。
大約半個時辰以後,四姑娘醒轉過來,可惜眼睛裡沒了什麼神采,她掙扎着下了牀,謝雲勸她多休息會,也被她婉拒了,四姑娘獨自一人回到昨夜休息的地方,取來一鐵鎖和昨日的那玉簪,她將玉簪放到謝雲手中,便道她現在就要回宮了。
“四姑娘...”謝雲的欲言又止,四姑娘是自然明白的,她蒼白着張臉搖了搖頭。
“我已出宮兩日,這件對於運朝是件大喜事,一傳出來,父皇恐會大宴賓客,所以我現在得離開了。”
謝雲知道攔不住她,只得將她送到街頭,市集裡早因這事鬧騰起來,百姓們臉上的喜悅不似作假,她擔心四姑娘會觸景傷懷,跑去賣斗笠的店中,替她買了頂斗笠,望她回去時不用看見那些人高興的模樣,也希望她若想哭,能借着這個斗笠遮住自己的眼淚。
四姑娘溫和的接過斗笠,她戴好以後,對着謝雲笑了笑,揮手往皇宮的方向走去。她的身影瘦弱得不堪風吹,謝雲嘴脣一抿,不知從何說起,一聲哀嘆已算是將她心中的難受給盡數道了出來。
來時兩個人,去時再無人,一人爲鬼,一人連鬼也不如。
可有些難關每個人都得靠自己方能度過,有些人渡不過,便成了夢幻泡影,她,愛莫能助。
四姑娘猜測得不錯,三皇子常遠平剛從城外歸來,將這消息與其他幾具屍體放到皇上面前時,皇上果然大喜,特地囑咐御膳房弄幾桌宴席,他今日要和大家共飲一杯。
趁此時機,常遠平更將太子與二皇子派人謀殺李辛齊的事,拿出來一一掰扯。
“太子與二皇子等人派來的殺手,昨夜子時將臣早些時候困在牢房中的那人給殺了,害得微臣爲了抓賊,幾近跑遍了北景,但真正的反賊反而是因爲咱們運朝的子弟,而多逍遙了一兩日!”
“胡說!誰人不知道是你在拖時間!”
太子聞言大聲辯解起來!
“是啊!父皇,我二人怎會派人前去刺殺那反賊,我看是三弟想往我二人的身上潑髒水!”
本來高興的氣氛一時間被兄弟三人的話給冷了場,皇上也很是不喜的皺緊着眉毛,三皇子依舊一副不爭不搶的淡然樣。
“父皇,此事說出來並不是想讓父皇不樂,而是兒子已將那剩下的二人全移交給了大理寺,這是大理寺審訊出來的結果,臣特地持奏摺上報。”
常遠平將手中的奏摺遞到前來取奏摺的太監手上,低着頭沒再多說,太子二人倒是有些站不住了,他們狡辯稱。
“父皇!誰知三弟可有收買大理寺的寺卿!兒臣不服。”
皇上近日本就對他二人有所不滿,聽見他二人口無遮攔的話,神色陰沉下去,他將手中的奏摺往桌面上一拍。
“大理寺寺卿是朕的臣子!你們連朕的臣子都不信,那豈不是也不信我!既然如此,我看這朝局也容不得你二人放肆了!”
一場鬧劇令在場的官員皆面面相覷,皇上將手中的奏摺放下,他看着二人已有冷汗浮現的額頭,冷哼道。
“今日朕便在此問你二人,可否有派殺手前去刺殺反賊餘孽,導致反賊身死,若此刻說實話,朕可從輕發落。”
“父皇..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有還是無!”
奏摺如千斤重,被皇上狠狠的擲下,落到地面上發出沉悶的呼聲。
太子與二皇子皆啞口無言,最後還是二皇子先醒悟,他猛地跪到地面上,哭訴自己只是一時迷了心竅,擔心三皇弟會奪得父皇喜愛,望父皇能看在父子情分上,從輕發落。
其實就算他不說,皇上和衆位官員也知道他二人爲何會如此魯莽行事,皇上雖在心裡恨得想破口大罵,可面上卻還是極爲冷靜,他道。
“二皇子今時犯下如此大錯,念在醒悟尚早,責令他脫去這身官袍,閉門思過三月。”
二皇子常遠海磕頭謝恩時,手心的掐痕已成血痕,細細小小如半月狀,他並不服氣,當然太子更不服氣,尤其是已有了太子這層身份之後,他更不敢隨意認罪,安靜的站在一旁,低頭看地。
“既然還有一人沒有說話,那就讓大理寺寺卿給朕繼續查,不僅要查這件事,更要查我的好兒子賄賂過多少人,朕倒要看看,他的羽翼已長成什麼樣了!退朝!”
太子聽聞此話,見皇上遠去的身影,一個腳步不穩,跌坐在地,他當然知道自己私底下賄賂過多少官員,而那些心中有數的官員也大多面如死灰,近幾年來,皇上越發的專橫,之前爲了行宮勞命傷財,脾氣也越發的喜怒無常,若是讓他查出自己與太子有所關聯,那他們豈有活路?
就連那忠心耿耿的陸家也能因爲皇上一時的不滿意,而將全家押進大牢,等待着秋後問斬,更別說他們幾人這不夠看的性命了,幾人軟了腳,坐到地面上哀泣。
常遠平起身時拍了拍衣襬下的灰塵,離開時特地從太子身旁經過,他小聲道。
“大哥,看來你這太子之位是坐不久了,等父皇知道了你的狼子野心,你就再無辦法了,剩下的時日好自爲之,臣弟不奉陪了。”
常遠平好似無意卻是有心的說了這麼一番話,退出了朝堂。
“沒錯,我再怎麼樣也是太子,若我一直都是太子,那麼父皇有了什麼差錯,一定是我先即位,沒錯,我先即位!”
猶記得那日春宴下,太子騎駿馬前來,風度翩翩,如柳岸上的江南才子,溫潤中帶着絲高傲,可到現如今他似滿盤皆輸,所有的囂張跋扈全變成了恍惚。
“不可能!太子之位一定只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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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這北景城近日什麼鬧得沸沸揚揚的?
莫不過有兩件事,一是反賊頭目全墜崖而死,屍體懸掛在城頭上,三日未斷,二是陸家的大老爺,那憑藉一把大刀威震邊境的陸衡徵回來了!不僅回來了,甚至於馬背上還多了一人,一個皮膚黝黑,像是農家丫頭的女子,瞧着不過二八年紀。
一時間這情景被無數的百姓交頭接耳,信息在百姓的唾沫星子中得到了美化與誇張。
等這事傳到皇上與謝雲耳中時,已被演化成了另一模樣。
“正值傍晚,血雲漫天,望不見邊,陸衡徵穿了身鐵甲,戰甲上印着的血跡如花般妖豔,他好似經歷了一場大戰,而後騎着馬,拖着另一人從遠處緩緩而來。”
“他橫眉冷目進得城來,無人敢上前制止,更無人敢抓他下馬,他人都以爲他將進宮或者回府,卻見他翻身下馬走到另一城頭上,以內力相輔,手上拿着其他紙張,怒聲道。”
“我陸家隨皇上打天下,飲過人血,受過苦寒,我這盔甲上的血跡便是因此而深沁其中,衆位說說,我等何時因爲懼戰而遠走邊關我爹死於戰場,我也在沙場上安了家,無數個年關都只有黃沙伴我,可某一日,我出營觀察地形,卻被我那副將推入山崖,好在我命大,被這姑娘所救,等我魂歸之時,竟聽得我陸家被判了通敵叛國之罪。”
“你們說可笑不可笑!我現在手上拿的就是那副將與太子的書信復抄版,無非是怕我陸家奪了他的權勢,若早知如此,我陸衡徵何必替你們守着這江山!至於真稿我自會呈於聖上!”
“那陸衡徵滿臉悲痛,他將手中的書信往外扔去,乍看之下,似有幾十張,紛紛揚揚如柳絮飄來,有識字的百姓取得一張看來,的確如他所說。而後見他腳步沉重的朝皇宮方向走去,待等衆人回神,那農家女子早已騎馬離開了,不知去向。”
“好樣的,好樣的!陸衡徵竟然與朕玩這套!”
皇上踢碎朝堂上的藍底花瓶,氣得繞圈,可也無計可施,陸衡徵讓其他百姓先入爲主,他是無辜的,再加之證據。皇上如何辯解關於關押陸家之事?他可不想臨到頭成了史官筆下的昏君。
他回頭時,見太子站在一旁,突然上前揚手往他右臉頰上狠狠一掌打去,發難道。
“劣畜!竟敢誣陷朕的大將軍!”
太子不知他會如此動作,呆愣在地,右臉頰被打得高高鼓起。明明此事是他暗示自己去辦的,此刻事情暴露又全然推給自己,念及之前的反賊一事,他早已心有不平,現在更是憤恨。
他低垂着頭,眼睛裡的殺意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