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去白馬寺,蘇心漓除了臨走前知會了蘇博然一聲,並沒有通知任何人,不過這三年來,每年都這一天,她都會去白馬寺齋戒五天,同時摘抄佛經,然後在最後一天放生,爲程立雪蘇立仁超度,這一點,程府的人都是知道的,因爲幾個月前蘇博然的生日,蘇心漓就是在去落葉寺的途中被劫的,定國公府的人如何能放心的下,蘇博然自然是不會將這些放在心上,不過雲氏一早就讓和程子風和程鵬告了假,從定國公府的護衛中挑選了三十個好手,一路護送蘇心漓到白馬寺。
不過半道上,還是發生了意外,一行人在經過鹽山的樹林時,遇上了一衣裳襤褸,看起來髒兮兮的老頭攔在了路中,鹽山這一帶,兩邊都是樹林,所以正中間的道路並不是很寬,而那老者,恰好就坐在了正中的位置,程子風騎馬的還好,其餘走路的人,繞過他就更不是問題,但是蘇心漓一行人卻是乘坐馬車的,不但馬車的裝飾夠得上豪華,因爲蘇心漓四個丫鬟都帶上了,所以特命人準備的是大馬車,若是有人坐在正中的話,她的馬車,是絕對過不去的。
騎馬走在前面開路的程子風以爲那人是受了傷,動不了了,便差了兩個人上前,那兩個人的口氣,絕對算得上是友善的,問老人是哪裡的,是不是迷路了,還是受傷了,並且說護送他回去,哪想到老人根本就不領情,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用鼻孔冷哼了一聲,他原本是盤腿坐着的,現在,雙腿大開坐着的,整個馬路,就被他擋住了一半,騎在馬上的程子風有些坐不下去了,不過家中有老人的他對這種上了年紀的老頭還是很尊敬的,忍着自己的火爆脾氣好說歹說了好一會,最後嘴巴都說幹了,那人倒是看了他一眼,也沒輕視的冷哼,不過依舊是不爲所動啊。
馬車突然停下,蘇心漓以爲發生什麼事了,便讓流朱掀開簾子出去瞧瞧,程子風見蘇心漓似乎有些着急了,這古怪的老頭又實在是冥頑不靈,既然他敬酒不吃,那他唯有請他吃罰酒了,他命方纔那兩人將他移開,不過兩個壯漢,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因爲太過用力,臉憋的是通紅,可那坐在地上的老頭卻未定分毫。
“我還不信那個邪了。”
程子風的火氣也有些被點燃了,他挽起袖子,自己親自上了,可他再加上之前那兩個男人,愣是半點作用都沒有,他們吃奶的力氣,就好像是一把沙子投進了湖水中,基本就沒掀起波瀾。
“你們都給我上!”
程子風本來是想讓蘇心漓的貼身丫鬟水兒出來幫忙的,不過想到,自己這麼多人對付一個老人,還要蘇心漓身邊的人出手,實在是太丟人了。
流朱上馬車之後,就已經將外面的情況告訴她了,說外面有一人攔在了馬路中間,導致她們的馬車根本就過不去,蘇心漓聽着程子風那不服輸的聲就有些不對勁了,掀開簾子,就看到程子風還有定國公府的兩個護院,程子風擡着那人的頭,另外兩個護衛則一人一條腿,幾個人臉紅脖子粗的,那發須花白,看起來髒兮兮的老人卻一臉的閒適,還有幾分輕蔑的樣子,身子愣是沒離地面分毫,其餘的人聽到程子風的話,紛紛上去幫忙,卻被蘇心漓叫住,“住手!”
程子風見蘇心漓出來了,也知道這件事情驚動她了,“妹妹,你讓水兒來幫忙。”
雖說她還是個比蘇心漓還小的女孩子,不過卻有一身讓男人都望塵莫及的變態大力。
“這麼多人,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動手,說出去的話,也不怕丟了定國公府的臉!”
程子風聽他說話,更生氣了,他方纔說了大半天,他一個字也不說,他還以爲他是啞巴呢,原來會說話啊,那不是玩他嘛,就他,還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一個老頭能比三個年輕男子的力氣都還要大嗎?
“還不快放手!”
蘇心漓拎起裙襬,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用近乎命令的聲音說道。
蘇心漓纔剛下了馬車,水兒緊隨其後,跟在她的身邊,蘇心漓將坐在地上的老頭上下打量了一眼,臉上,都是煤灰,確實是髒兮兮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還都是灰塵,甚至於那已經發白的發須看起來都有些黑了,那張臉看着消瘦的很,就像是村子裡的糟老頭,不過村子裡的糟老頭如何能敵得過她的四哥,看這樣子,四哥已經使出了全部的力氣了,不過他的樣子,卻分明輕鬆的很,還透着股輕視。
蘇心漓看着他的那雙眼睛,精明又異常通透,像極了一個智者,如果說蘇心漓偶爾也會以貌取人的話,那她的貌,更着重的是神情和眼睛,尤其是眼睛,撇去那些浮於表面的東西,眼底深處的感情,是不會騙人的。
“老人家,你如何才肯讓路?”
蘇心漓徑直走到他跟前,不是懇求,也不是商量,而是一種利益交換,這個老人既然敢坐在這裡攔她的路,必定就是有備而來的,看他有恃無恐的樣子,就算所有的人全上,加起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以前,蘇心漓是不相信,不過在看過蘭翊舒用杯子殺人,齊雲將謝雨薇從公主府扛進扛出的如入無人之境,蘇心漓就相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天下間,有一種獨立她之前認知的高手存在。
“我腳抽筋,走不動路了。”
那老者的聲音,倒是沉穩的很,說完,擡頭看向蘇心漓,“丫頭,你給我捏捏。”
流雲等人不由擰起了眉頭,而程子風聽到這句話,氣的都快炸了,指着那老頭就開始罵,“臭老頭,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
程子風說完,看向蘇心漓,“漓兒,你別搭理他,水兒,你和我們一起上,我就不信了,合我們這麼多人的力氣,弄不走他。”
程子風揮了揮手,幹勁十足,這時候,水兒忽然湊到蘇心漓的耳邊說了些什麼,蘇心漓看了她一眼,神色高深莫測,然後撩開衣服的裙襬,就在老者的身旁蹲下,手朝着那老人枯瘦又髒兮兮的腿就伸了過去,老者的眼睛閃了閃,猛地驚坐了起來,然後居高臨下的看着蹲在地上的蘇心漓道,“老頭我的腳被他們兩個胡亂一般,已經好了。”
“你這人,是覺得我妹妹好欺負是吧!”
程子風覺得這老頭分明就是戲弄蘇心漓,可任是程子風火冒三丈,暴跳如雷,那老者都沒再給他一個正眼。
蘇心漓勾了勾脣,收回自己的手,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極爲自然的站了起來,扭頭看了程子風一眼,“我們走吧。”
蘇心漓交代了一聲,朝着馬車的方向走去,從那老者的身邊經過,看都沒看他一眼。
“我說丫頭,你怎麼就走了?”
“我要你讓路,你的條件是我給你揉腿,我答應給你揉腿了,你自己不要,既然你已經讓了路,那我自然要趕路了。”
蘇心漓說完,直接上了馬車,她這樣輕視又傲慢的態度似乎並沒有惹怒了那人,相反,一直都裝啞巴不說話的他話突然多了起來,跟在蘇心漓的身後,一個勁的說,蘇心漓上了馬車,他也跟着跳上了馬車,程子風等人攔都攔不住。
“我腿還在抽抽呢,你這是要去白馬寺嗎?老頭我也是去那裡。”
意思就是順路,送他一程,蘇心漓給了程子風一個放心的眼神,打發他上了馬,這才又繼續朝着白馬寺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那老人做的就只有兩件事情,一是不停的說說說,另外就是吃吃喝喝,流朱流雲等人要伺候他,他還不樂意,所以端茶倒水這事就落在了蘇心漓的頭上,蘇心漓只當自己是在服侍長輩,做的倒也順水,不過她倒是有些佩服這老頭的,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哪些食物一點也沒噴出來,比起水兒的本事,那是有過之無不及。
蘇心漓以前隨程立雪在白馬寺住了一段時間,這裡的主持還是之前的明慧方丈,是認識蘇心漓的,雲氏經常會攜兒媳婦孫媳婦來這白馬寺上香,每年都捐了不少的香油錢,出乎蘇心漓的預料之外,今日,明慧方丈居然到門口來迎接她,倒是讓她有種受寵若驚之感,要知道,這明慧方丈可是一等一的高僧,受人敬重的,就連當今聖上都經常邀他進宮講座解惑。
原本,跟着蘇心漓那老者說自己是來白馬寺有事的,可一到了白馬寺,他就成了和蘇心漓一夥的,一開口就說自己要住最好的客房就算了,居然還說自己要喝酒食肉,氣的程子風恨不得將他給打暈了,然後扔下山纔好,蘇心漓倒是淡定的很,他說什麼,她只當自己沒聽到,只讓方丈給他安排一間廂房,脾氣耐心最好的當屬明慧,不但答應蘇心漓給他安排一件上等的廂房,還解釋說寺院不能喝酒食肉,而那老者則不停的反駁,兩人在寺院門口就開始論起道來,兩人越爭越是激烈,而且引經據典,不相上下,最後,一旁有眼色的小和尚看不下去了,引着蘇心漓到了後院招待貴客的廂房。
第一日,蘇心漓從相府到白馬寺,趕了大半天的馬車,沐浴過後,好生休息了一番,這一日,她便是在廂房中度過的,從第二日開始,她就要去白馬寺的藏經樓,摘抄經書和往生咒,一直到第五日早上才能出藏經樓,因爲是有既定的工程量的,而且還不小,所以這三日,蘇心漓休息的時間並不多,按着往日的習慣,第五日一早離開藏經樓,沐浴更衣,然後睡一覺,醒來後再用些糕點,之後的話,就是去白馬寺後山的湖泊放生,之後回相府。
蘇心漓雖然住在白馬寺,但是相府的眼線還在,相府衆人的一言一行,都會有人通報給她,蘇心漓沐浴後休息剛醒來,流雲就告訴自己,說她們前腳才離開相府,蘇妙雪就到蘇博然的明鬆堂哭鬧了一番,言明自己就算是死也不會嫁給方哨玄,而且還和蘇博然現在最最寵愛的三姨娘槓上了,罵她是狐狸精,賤人,方姨娘怎麼都攔不住,也勸不住,三姨娘捱了一巴掌,蘇妙雪也好不到哪裡去,蘇博然完全不顧及她的傷還有昔日的疼愛,也給了她一巴掌,並且放話,蘇妙雪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她,並讓人將她軟禁在雪園,沒有命令,哪裡都不許去,蘇心漓聽了,自是心情大好,她就是要蘇妙雪蘇志明,總之,方姨娘那一房的人,在老夫人回來之前,她必須讓他們失寵。
前一晚,蘇心漓早早就歇下了,第二日,蘇心漓早早的就起來了,收拾好東西去藏經樓的時候,不過才卯時,辰時都沒到,太陽也纔剛出來,藏經樓的對面就是一大片池塘,此時,荷花盛開,比起冬日的凋零,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蘇心漓看到,就看到荷花湖畔的小亭上,那一抹頎長高大的黑色身影,在這樣的清晨,顯得特別扎眼,蘇心漓的目光陡然變得陰沉起來,不過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復如初,抿着的脣角微微的上揚着,說不盡的冰冷,還有嘲諷譏誚。
蘇心漓見他沒看過來,便當自己沒看到這個人一般,扭頭直接就要進藏經樓,面對着滿池荷花站着的顏司明見狀,雙拳不由的握緊,猶豫糾結了片刻之後,他還是轉過身,刻意壓制住內心的惱火了憤怒,有一種儘量符合他身份的優雅聲音道,“蘇小姐。”
蘇心漓原是想要假裝沒看到他的,不過他都主動叫自己的,她自然不能繼續假裝下去了,一旁的程子風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問她是怎麼一回事,蘇心漓淡然一笑,不過是個無關輕重的人,這樣一個連陌生人都不如的傢伙,如何有資格讓她開口與家人解釋?
“五皇子,還真是巧啊。”
若是乘坐馬車,皇宮到白馬寺起碼要三個時辰左右,就算是騎馬,也要一個多近兩個時辰,顏司明衣冠整齊的出現在這裡,只說明瞭一點,這廝昨晚上就到這裡了,還真是陰魂不散,讓人討厭。
“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顏司明走了過來,清晨的陽光,帶着充滿了朝氣一般的豔紅,照在他的臉上,襯的他那張臉有種說不出的英氣,他的脣邊帶着足以欺騙世人的微笑,可落在蘇心漓眼裡,這笑容卻噁心至極,她太清楚這個男人的真實面目了,虛僞狡詐,未達目的,不擇手段,蘇心漓比誰都清楚,他今日前來,肯定帶着某種目的的,至於他那些情意綿綿的話,每一句,都無法掩蓋和隱藏他惡毒的居心,上輩子,現在,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希望她成爲他的三皇子妃呢,然後呢,踩着她和定國公府上下幾百條人命,還有顧大哥他們的屍骨,完成他的帝王夢嗎?
“哦?”
蘇心漓挑眉,並未因爲這樣的話,流露出任何的喜色,“五皇子找我有什麼事?”
顏司明看了眼蘇心漓四周的那些人,表情似有些爲難,然後道,“我們,單獨聊聊吧。”
程子風極爲不放心的看了蘇心漓一眼,五皇子這人,他接觸不多,不過並不喜歡,而且蘇心漓之前也再三叮囑他們,與這人少接觸。
“那就請五皇子長話短說,我來白馬寺可是有正事的。”
蘇心漓扭頭看向就在自己身旁站着的水兒還有程子風一眼,從顏司明的身邊經過,走到小橋,走到了荷花湖畔中心的小亭。
“不知五皇子特意找我,所爲何事?”
蘇心漓開門見山,她的速戰速決,無一不透露着一個信息,那就是,她不想和顏司明多呆,一分一秒都不想。
“你就這樣討厭我嗎?”
顏司明向着蘇心漓的方向走近了一步,蹙着眉頭,可那一雙眼睛卻深情的盯着蘇心漓,一副受傷的樣子。
蘇心漓見他到現在都還在妝模作樣,心中越發的看不起他,當然,也佩服他,雖說他的出身是低了一些,但畢竟是皇子,而且因爲一直以來都在輔佐太子,所以比起那些表現平平,或者說出身只是一般的皇子來說,是有一定地位的,在被自己屢次拒絕,甚至是奚落之後,還出現在他跟前,問這種問題,足以見他的忍功,不過若是沒有這份韌勁,他如何能爬上今天這位置,要知道,文帝雖不風流,但子女卻不少,單皇子就有十二個,顏司明如此,不過是因爲,她的利用價值太大。
不過這個人素來比誰都小心眼,她一次次的拒絕他,奚落他,將來他若真有所成,不論定國公府的人有沒有出力,他都會毫不留情的除之,養虎爲患這種事情,蘇心漓自問並不敢興趣。
“五皇子何出此言?微臣來白馬寺可是爲了孝道。”
既然知道,還要問,和蘇妙雪一個德行。
顏司明見蘇心漓每一次與他見面說話,左一口微臣,右一口微臣的,就好像她之所以願意和自己聊一聊是受他皇子身份的脅迫一般,心頭十分惱火,顏司明看向蘇心漓,那雙漂亮的媚眼兒,此刻如湖面一般的平靜,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顏司明不由想到花朝節上和上次青山馬場她與蘭翊舒站在一起的場面,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但是她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她會經常看他,與蘭翊舒對視,那雙眼睛仿若含着春水,比四月盛開的桃花還開嬌媚,盪漾着柔情,顏司明越想,心頭就越覺得惱火。
“如果現在站在這裡的是蘭翊舒呢?你也會這樣子對他嗎?”
顏司明不受控制的理智,問了一個相當愚蠢的問題。
蘇心漓眼神略帶着幾分奇怪,看了他一眼,這可不像是顏司明會問的問題,不過想想,便也覺得了然,這個出生卑賤的人,骨子裡其實是自卑的,所以呢,他纔會千方百計得到那些自以爲最好的東西,來讓自己便的自信,他這樣問,不過是不甘心罷了,不甘心敗給蘭翊舒。
“他現在,不會出現在這裡,蘭公子很善解人意,不是個會讓人爲難的人。”
或許在一些佔她便宜的事情上,蘭翊舒是死纏爛打臉皮厚了一些,但若是正事,他絕對不會。
“你的意思是我讓你爲難了嗎?”
顏司明的聲音透着無法抑制的陰沉,一雙眼睛也透着股森森的陰冷。
“這是五皇子說的,我可沒有這樣說。”
蘇心漓挑了挑眉,顏司明只覺得她的言行舉止,無不是對自己的輕視。
這個女人,簡直膽大包天,顏司明心中咬牙,再次有種將蘇心漓掐死的衝動。
她確實沒這樣說,但她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你喜歡蘭翊舒?”
蘇心漓斜瞥了顏司明一眼,心道,他今天是哪根筋搭錯了,神經都錯亂了。
“他確實有幾分本事,不過就算他得到了太后,皇上和賢妃娘娘諸人的寵愛,不過只是個身份低賤的平民,沾滿了銅臭味的商人而已,到底有什麼好的?”
蘭翊舒的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的,比起諸位皇子的精緻程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既不是官,又非皇族衆人,那就只是平民,有幾分本事的平民罷了,如何能與他相提並論?
如果現在,蘇心漓看上的是顏睿晟或者是顏玉勳都還好,顏司明還能安慰自己說,她看上的不過是他們的身份權勢而已,等自己登上了高位,讓她仰望的位置,她一定會後悔,痛不欲生,便是六皇子也好啊,但偏偏是蘭翊舒,是他費了很大心思想要拉攏,至今都沒有成功的蘭翊舒,兩頭同時的挫敗,讓顏司明越發的惱火。
雖然蘇心裡有些時候也會覺得蘭翊舒這人挺厚顏無恥的,尤其是纏人的時候,她都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但是現在聽到顏司明這樣輕視詆譭他的時候,蘇心漓的心頭卻不舒服的很,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相隔了十萬八千里的外人在她的跟前說她的人的壞話,讓人很是不爽。
“所以說,五皇子這還是在質疑皇上太后他們看人的眼光嗎?”
蘇心漓側過身,微擡着下巴,一字一句,字字清晰,滿是質問,高傲的與他對視。
顏司明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兇光畢露,對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子來說,就算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質疑皇上和太后啊,不過他心裡確實是不滿的,尤其是對文帝,蘭翊舒不過是顏宸璽的朋友而已,卻有自由出入皇宮的權利,並且還經常受昭留宿,所有的皇子中,這原該是隻有太子殿下才有的特權,不但如此,據他的探子來報,皇上經常召他和顏宸璽去上書房,顏宸璽生性不受拘束,一到上書房最多就呆一盞茶的時間就會離開,到處尋酒喝,而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威嚴不已的文帝則讓蘭翊舒陪他下棋,一下就是好幾個時辰,而且好幾次,文帝還開懷大笑了,長這麼大,他的這個父皇,還從來沒有與他對弈過呢,在他們跟前,他更是不苟言笑。
顏司明可以預見,如果蘇心漓和蘭翊舒二人能爲他所用的話,那九五至尊的寶尊,對他而言,絕對難事。
“其實,我也很奇怪呢,像蘭公子那樣的一個平民,怎麼能得到那麼多人的歡心和喜愛呢?那些人的歡心和喜愛,可是很多人絞盡腦汁,費心了心思,想要都得不到的呢。”
蘇心漓說話的口氣極慢,她看着顏司明漸漸變黑的臉,頓了頓,悠悠的繼續道,“想來,是蘭公子爲人坦蕩大方,讓人願意與他親近相處吧,若是現在,站在我身邊的是他的話,我想,我肯定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蘇心漓直接給出了答案,顏司明這樣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禽獸不如的渣男如何能與蘭翊舒相提並論。
“微臣還有事,先告退了,此處的風景甚是不錯,五皇子難得忙裡偷閒來一趟,若是無事,倒是可是一個人,慢慢賞。”
蘇心漓說完,朝着顏司明盈盈的福了福身,低頭的時候,剛好看到顏司明垂在腰前,緊握成拳的雙手,上面的青筋爆出。
蘇心漓勾了勾脣,真是可笑,她不過是實話實說,這樣,就忍不住了嗎?
蘇心漓才轉身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又被顏司明叫住,蘇心漓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背對着顏司明。
“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
顏司明一字一句,都咬的很緊,蘇心漓一點也不懷疑,如果現在這四周圍就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話,他一定會衝上前來,然後將她大卸八塊都有可能。
蘇心漓悠然的轉過身,美人回眸,一顰一笑,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四周圍盛開的粉嫩的荷花,似乎也變的黯然失色,她嫣紅水潤的脣角是微微上揚着的,因爲她眼底深處的冰冷,讓那如彎月一般的弧度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譏誚,冰冷的,充滿了嘲諷,饒是顏司明的忍性再好,還是因爲這樣的笑意,憋紅了臉,胸口更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
“多謝殿下的錯愛,但是——”
蘇心漓勾脣,莞爾一笑,那微嘟着的脣瓣,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嬈魅惑,“我,不需要。”
“雖說現在妙雪姐姐已經失了清白,被逼嫁給方家的長孫,不過就算是這樣,依舊不能抹殺姐姐對殿下您的一片深情,姐姐不惜以死證明清白,更爲了嫁給殿下與父親大鬧,殿下該珍惜姐姐的一片真心纔是。”
顏司明擰起了眉頭,以前,因着和蘇志明的關係,同時也是爲了拉攏方家和蘇博然,他確實有娶蘇妙雪的想法,但是經過這幾次的事情,對這個女人,他已經不是無感了,而是反感,這樣愚蠢,性格又莽撞的女子,如何能成爲他顏司明的妃子,事情都變成這樣子了,她居然不思安分守己,還和蘇博然那哦,這樣蠢笨不堪的女人,非但不能對他有所幫助,說不定還會成爲拖累他的累贅。
“名聲被毀,臉也被毀了,還要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好色之輩,妙雪姐姐已經夠慘了的,我如何還能搶她深愛着的男人呢,我又不是和她一樣嫁不出去了,不過幸好,我們雖然同在相府長大,不過喜好並不相同,她喜歡的東西,大多我都是不喜歡的,男人也是如此,所以殿下,不必爲我覺得惋惜。”
蘇心漓已經是明目張膽的嘲笑顏司明瞭,她本來沒想說的這麼狠的,不過誰讓顏司明這人這樣賤的,她都說了那樣清楚了,他居然,還是不死心,不是欠罵是什麼,他自己送上門給她虐,她幹嘛還要客氣?
“不論殿下怎麼問,我的答案,永遠都不會變。”
就算是死,她也不會嫁給這人面獸心的東西,蘇心漓看着顏司明略微有些精彩的臉色,覺得自己說了差不多了,沒什麼補充了,勾了勾脣。
“蘇心漓,那我就成全你,我倒是要看看,他愛你有多深。”
蘇心漓轉身進藏經樓的時候,隱約似乎聽到顏司明說了一句這樣的話,不過並不是很清晰,時辰很快就要過了,蘇心漓急着進藏經樓,也就沒再去問顏司明,之後的三天,她除了每日休息三個多時辰,還有用膳,其餘的時間,都在抄錄佛經,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其他的事情,所以這件事情暫時就這樣揭過去了。
三天過後,當蘇心漓從藏經樓出去的時候,原本如桃花一般白裡透紅的粉嫩臉頰看起來有些蒼白,蘇心漓的面色也憔悴的很,嘴脣感覺都乾乾的,就像缺水的花兒似的,沒什麼生氣,蘇心漓覺得自己渾身都是痠痛的,脖子和手都有些擡不起來了,尤其是摘抄佛經的右手,感覺手指都在抽筋似的疼,走路的時候,都要由水兒攙扶着。
其實像齋戒抄佛經之類的事情,很多大戶人家都會讓家裡的奴才,或者是挑選隨身識字的丫鬟代替的,不過蘇心漓素來是個乖巧孝順的孩子,在這件事情上素來十分堅持,上輩子,她因爲身體不適未能在程立雪和蘇歷仁第三年的忌日來白馬寺爲他們祈福,這輩子,她身體好好的,如何能不來?若不是爲了他們,母親和哥哥和也不會被害。
蘇心漓在藏經樓的這三天,程子風就在外面守着,見蘇心漓從藏經樓走了出來,忙迎了上去,看着她蒼白憔悴的小臉還有微微凹陷進去的黑眼圈,甭提多心疼了,指責了蘇心漓幾句,蘇心漓對他虛弱一笑,看的程子風心更疼。
“小姐,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青藤並沒有陪着蘇心漓進藏經樓,一直就在蘇心漓住着的廂房呆着,蘇心漓進去之前就吩咐好了,說今日要出來沐浴的,青藤問了流朱時辰,一早就準備好了熱水。
蘇心漓淺笑着,淡淡的應了聲,回到廂房之後,由幾個丫鬟伺候着沐浴更衣,一點東西都沒吃,直接就躺牀上睡下了,流朱和青藤兩個丫鬟趁着她睡着,一人一邊,給她按摩雙手和痠痛的大腿。
午時,蘇心漓才醒,睡了一個多時辰,蘇心漓的精神好了許多,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吃東西,以前在相府,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膳食備着,蘇心漓雖然吃的少,可從來不會讓自己餓着,她並非是個喜吃葷的人,相反,她更偏愛素菜一些,只是每每到了這幾日,想到母親和兄長,她都沒什麼胃口,今年尤其,再加上那些菜的口味都太過清淡了,幾乎沒有味道,蘇心漓吃着很不是滋味,所以進食量很少,她早上離開藏經樓的時候什麼都沒吃,現在都這個時辰了,自然是餓了。
“小姐,這是那日我們來白馬寺時,那個奇怪的老頭留下的,讓我轉交給小姐。”
青藤說着,將一個藍色硬封裝訂的厚厚書冊遞給了蘇心漓,蘇心漓心頭好奇是什麼東西,放在左手邊,一邊用膳,一邊就翻着看了,看到最後,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臉興奮的研究書中的內容去了。
“可說了什麼?”蘇心漓頭也不擡,問道。
“說是感謝小姐將他帶到白馬寺,還好吃好喝好住的招待着,然後就從懷裡掏出這東西,讓奴婢交給小姐,說是讓小姐沒事消遣看看,對您有好處,他還說了,後會有期。”
“小姐,什麼寶貝東西啊?”
之前,小姐將夫人的嫁妝要回來,也沒見她有這樣大的反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了什麼寶貝。
“確實是個寶貝東西。”
蘇心漓笑笑,將書頁蓋上,眉眼彎彎,笑容燦爛,如果不是重生後爲了自保,她之前已經學了一點醫術,這無名的書到了她手上,說不定就被她當做廢物放角落了,這是一本醫書,不單單有醫病救人的良方,同時還有毒藥,各種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毒藥,功效奇特,蘇心漓猜測,這應該是那老者集畢生的心血自己寫的。
她不過是覺得那老頭深不可測,三弟他們不是對手,就連水兒也說不好惹,再加上那一句丫頭,觸動了蘇心漓心頭某一根柔軟的弦,她才妥協的,馬車上的相處,讓她知道,這個人對自己並無惡意,所以她才由着他和明慧法師爭執,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大的意外收穫。
“小姐,還有件事情。”
青藤看向蘇心漓,還沒說呢,臉就紅了。
“我聽說,我是聽說啊,方家的大少爺,也就是未來的姑爺,他的那個…那個被人給…”
青藤見大家都看向她,深吸了一口氣,“就是大少爺的表哥,他也成太監了。”
蘇心漓擡頭,瞪大着眼睛,有些驚疑的看向青藤,青藤的臉更紅了,卻點了點頭,“是真的。”
蘇心漓愣了半晌,直接笑出了聲,“也是個好消息。”
蘇心漓這樣一說,其餘幾個丫鬟也紛紛附和,說方哨玄膽大包天,居然敢肖想蘇心漓之類的,活該。
蘇心漓才用了午膳,明慧方丈身邊的小和尚就來了,說明慧方丈已經在後山等她了,蘇心漓意外,不過人家是得道高僧,她哪裡好意思讓他久等,換了身衣裳,迅速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門。
白馬寺的後山,有一個很大的湖泊,湖泊的四周,綠樹環繞,是一片森林,環境十分的清幽,也十分的涼快,是個避暑的聖地,夏日一到,太后經常會來這裡吃齋唸佛。
蘇心漓趕到的時候,就看到明慧方丈面對着碧湖靠着,明慧的個子不高,看起來甚至有些矮,不過面容卻相當的慈祥,尤其是那雙眼睛,看向一個人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心情平靜,和他說話的事情,也會覺得安寧。
蘇心漓和程子風兩人先是向他問了好,之後,蘇心漓便將下人帶來的那些兔子啊,鳥啊,還有魚兒,烏龜之類的動物全部放生。
“蘇小姐近來過的不錯。”
蘇心漓點了點頭,比起以前的自怨自艾,她現在確實過的更好。
“明慧方丈似乎有話想對我說。”
從名門到白馬寺的大門去接她,蘇心漓就有這種預感。
明慧嘆了口氣,“蘇小姐,人生難得可以重來,你又爲過糾於過去不肯放呢。”
蘇心漓猛地一驚,瞳孔驟然張縮,她下意識的四周環顧的一圈,幸好她方纔將程子風等人全打發了,不然的話,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收場纔好。
蘇心漓將震驚的視線落在明慧的身上,剛好對上他那雙洞悉世事無波無緒如古井一般的眼眸,“明慧大師,此話何意?”
“前世今生,如夢如幻,此生,蘇小姐已掌控了自己的命運,又何必與他人爲難!”
他居然知道,不過經歷了死後重生的蘇心漓對很多事情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她勾了勾脣,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轉,沉默了良久後,忽而笑了,“方丈,漓兒雖不是自小在白馬寺長大的,但在這裡也呆了一段時日,明慧方丈是得道高僧,洞悉世事,明察秋毫,應該明白漓兒是什麼人。”
明慧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頗爲複雜的眼神看向蘇心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是我糾於過去的事情不肯忘懷,而是那些人,不肯放過我,他們不肯讓我安生,我自己死了便也算了,但我怎能連累家人,我不想落得那樣悲慘的下場,便不能縱着她們對我設計陷害,世間之事,皆有因果循環只說,我想,大概是那些人做的太過分了,就連老天也看不過去,所以纔給我機會,讓我重來,收拾他們的!”
蘇心漓話說的豪邁,更有種說不出的堅定和自信。
“阿彌陀佛,冤冤相報何時了!”
蘇心漓轉過身,沒有再看明慧,“明慧師傅,我想要的,不過是定國公府上下,闔家平安,還有顧大哥,一生無憂。”
蘇心漓說完,雙手合十,朝着明慧點了點頭,“時辰不早了,我要回府了。”
蘇心漓擡頭,深深的看了明慧一眼,心中卻有些膽寒,她轉過身,一顆心因爲擔心明慧將這件事情公諸於世而擔憂忐忑,如果是其他人還好,她打死了不承認狡辯就可以了,但要這事出自明慧之口,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蘇心漓下意識的想到殺人滅口,但是明慧師傅…
他與自己並沒有任何仇怨,而且一直爲深陷困頓的母親指導迷津,而且,他對自己和哥哥也很好,蘇心漓心頭有些猶豫。
“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中自有定數,蘇小姐,今日之事,貧僧不會告訴任何人,還希望蘇小姐能保持本性,與人爲善。”
蘇心漓正是猶豫糾結,聽到明慧的話,脊背猛地一僵,轉過身,略有些僵硬的臉上,染上了燦爛的笑容,她對着明慧躬了躬,“謝謝明慧師傅。”
既然明輝方丈說了不會告訴別人,他就必定不會說的。
“剛剛明慧方丈和你說什麼了?”
程子風就站在上碧湖入口的臺階處等人,看到蘇心漓出來了,忙迎了上去,他的眼睛利的好,蘇心漓最開始轉過身的時候,一臉的糾結,臉色不好,眉頭也擰的和個小山堆似的,還有明慧方丈,一向沒有情緒的他一臉的愁苦,似乎在憂慮了什麼,然後他看到他來了口,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蘇心漓轉過身,弓腰似乎是道謝,再轉身的時候,臉上是滿滿的笑容,輕鬆了不少。
“沒什麼。”
“怎麼可能?”
程子風撓了撓自己的頭,明顯有些不相信。
“他見我因爲母親與哥哥的事情傷心,開導我呢,我向他道謝。”
蘇心漓抿着脣,找了個不錯的藉口,程子風看向蘇心漓,半天也看不出異樣,便覺得是如此了,想到蘇心漓在藏經樓呆了三天,實在是累,就沒有多問了。
明慧看着蘇心漓離去的背影,道了聲阿彌陀佛,然後看向碧藍如洗一般的天空,“鳳凰涅槃,一飛沖天。”
青藤等人已經將東西都收拾好了,蘇心漓從後山離開之後,已經不早了,直接乘坐馬車回府了。
蘇心漓坐在馬車上,心中卻有些憂心忡忡,既然明慧師傅能洞察她異於常人的一點,那其他人呢?這世上的高人,並非只有明慧一人,要是他們看出她是重生的,帶着滿心的怨恨和魔鬼一般的怨念而來,他們會怎麼對付自己?蘇心漓倒不怎麼擔心自己,她什麼苦沒吃過,什麼痛不能承受,她就是擔心外公他們,擔心他們因爲自己再次遭遇不該有的橫禍。
蘇心漓越想,越覺得不安,不知不覺間,雙手居然有了冷汗,面色比起平時也難看了幾分。
“小姐,你怎麼了?”
流朱見蘇心漓不對勁,輕輕的問了一聲,蘇心漓嚇了一跳,猛地擡頭,面色更加的蒼白,“沒事。”
她努力平復自己紊亂的心跳,剛想讓流雲將那老者給她的書找來,她看看,馬車外面忽然發生一聲巨響,蘇心漓坐在馬車上,都能感覺到劇烈的震動,“怎麼了?”
她驚呼了一聲,心裡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不等流朱等人出去探清楚情況,蘇心漓就已經起身掀開了簾子,走在前排的五六個護衛全部絆倒在地上,鋪了一層樹葉的地面,上面是鋒利的銀色的錐子,扎進了那些人的身體,鮮血淋漓,程子風的馬也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而程子風則站在倒在地上的馬背上,一臉的戒備,其餘的護衛,左右各有兩個不知道踩到了什麼,吊到了樹上,剩下的人和程子風一樣,都是滿臉的警戒,嚴陣以待。
“妹妹,你小心!”
程子風擔憂的大叫了一聲,水兒已經將蘇心漓攔在了身後,“有埋伏!”
水兒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個哨子,對着天空的方向,吹了一聲,那聲音,和一般的哨子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更加低沉尖銳了一些,哨音方落,幾十個黑衣人,攜着濃烈的煞氣,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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