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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只是一個呼吸間,黑暗和安靜都被打破,數道強力手電的光照射過來,強光讓小麗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又急急忙忙地睜開,眯起眼睛試圖辨認清楚隨着急促雜亂的腳步衝過來的人都是誰。

有人在安慰着她們:“別怕,沒事了,你們安全了。”

有人在解除她們身上綁縛的炸藥,旁邊還有人在提醒:“小心點兒!”

還有人像是在搬動什麼東西,發出驚歎聲:“太準了!”

隨着視力的恢復,小麗媽吃驚地發現這條狹窄的走廊裡突然擠滿了人,其中有不少穿着警服。

有那麼一會兒,小麗媽覺得自己身體之外像是籠罩着一個玻璃罩子,這些人明明就在她身邊忙活着,大聲地說着話,手腳粗重地給她解開繩子,可是在她的感覺中這些都顯得特別遙遠,特別緩慢,就像是與她不在同一個時空裡。

“孩子沒事!”有人在她耳邊大聲說,同時扶着她站了起來。

這句話打破了她的玻璃罩子,聲音、氣味、溫度、肢體的觸感還有無法控制的恐懼一瞬間全都回來了,像是一千斤重的鐵錨,墜得她從旁人扶持的手臂中虛弱地癱了下去。“麗麗!麗麗!”她只能發出這樣的叫聲,伸出手去想夠被人抱起來的孩子。

抱着小麗的人急着往外走,又被旁邊的人給拽住:“讓她看一眼。”

小麗的臉煞白煞白的,嘴脣卻發紫,眼神呆滯,脖子上有淺淺的一道傷口。小麗媽只看了一眼就心疼得要命,孩子都嚇成這樣了,他們還說沒事!

小麗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人扶出去的,快要下樓的時候她纔想起來回頭看一眼,在人羣中模模糊糊看到好像有個人躺在地上,一地的血……

小白樓外停着好幾輛車,這裡大概從來都沒有像今晚這樣熱鬧過,好像到處都是人,每個人都那麼興奮那麼忙碌,在小白樓裡進進出出,不時有人因爲太匆忙而撞到一起,還有人在互相扯着嗓門大聲說話。車燈、手電讓小白樓明亮得在人眼中幾乎錯覺已煥然一新,而更遠處的荒草、樹林卻顯得愈發深遠幽然,暗夜裡像是躲藏着神秘的幽靈冷冷窺視着這宛若盛會般的喧鬧。

這種混亂的場面實在無益於讓小麗媽情緒安定下來,她越來越恐慌,害怕鄭東突然又面目猙獰地從某個陰暗角落裡跳出來,害怕經歷的恐怖再次重演,害怕女兒其實並不是平安無事而是已經被害了。

“麗麗!麗麗!”她又叫了起來,腿上也有了力氣,掙開扶着她的人,撲到抱着孩子的人身前,想把女兒抱到懷裡,但結果卻差點把女兒掉到地上。有人想把孩子抱走,小麗媽死活不肯鬆手,但她也沒有抱着孩子走動的力氣,就這麼癱坐在地上摟着孩子大哭起來。

依稀有人輕聲說:“先讓她哭一會兒吧,把恐懼渲泄出來就好了。”

這聲音像是墨北的,冷冷的沒有溫度,但卻奇異地透出一種安撫的力量。小麗媽想擡頭看看,但懷中的孩子像是被她的哭聲給招回了魂,也跟着哭起來,那哭聲起先很微弱,還不停地抽噎,但隨着小麗媽用力的擁抱,孩子的哭聲越來越響亮。小麗媽沒空去理會別的事了,她用手上上下下地撫摸着女兒,邊哭邊安慰着她:“哦麗麗,哦寶貝不怕了,媽媽在這兒呢,好了好了,不怕了。”

過於瘦削的臉和細小的皺紋,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上幾歲,但出奇明亮的眼神卻又讓人覺得他還很年輕。

這是墨北第一次見到楊光,但卻不是楊光第一次見到他。

當年就是這個男人破窗而入將柴狗子一擊即中,救了墨北一命。今晚,又是這個男人在光照條件極其惡劣的條件下,將鄭東一槍狙殺。

那一槍的角度和準確度簡直就是傳奇,就在鄭東將蠟燭舉到面前的一剎那,燭芯與眉心成一線,藉着墨北關掉手電後的時機悄無聲息上樓的楊光抓住時機射出了那關鍵的一槍。

發現墨北看楊光的眼神充滿了崇拜和仰視,夏多既得意又有些嫉妒。其實在最初得知連環殺人案與墨北有關聯之後,夏多就動了請楊光來保護墨北的心思,只是因爲楊光在他這裡身份特殊,如果不是特別重大的事情他也不太好意思勞動楊光。

後來鄭東綁架小麗母女的消息傳來,地點又是在小白樓,專案組的人都急得抓破了腦袋——這種地點很難佈置抓捕,而且鄭東又在小麗母女身上綁了炸藥,萬一讓鄭東有時候引爆的話,那後果就不堪設想。

事實上,對於專案組來說,安排狙擊手可能是拯救人質的唯一選擇,但這是在晚上,小白樓內外都沒有光源,二樓的窗戶多已封死,沒有哪個狙擊手能神奇到在一片黑暗中射中目標。如果有紅外線夜視儀的話還好,但云邊的公安和武警隊伍中並沒有配備,去省裡調用也來不及。

這時候夏多提出讓楊光來,幾乎沒人相信他能做到,完全是沒有別的選擇,死馬當活馬醫。

起初夏多是希望直接讓楊光上,他相信以楊光的身手完全可以在鄭東反應過來之前就擊斃他,這樣就用不着墨北涉險了。但是墨北不同意,一來需要有人親眼確定人質能否通過這樣的行動安全脫險,二來也需要有鄭東的口供。

專案組自然是贊同墨北的意見,鄭東的口供很重要,本來就缺少實質物證來證明前幾件殺人案是他做的,要是再沒有口供,那在結案上就有些困難了,此外也難以讓那些擔憂“殺人預告”的官員們安心。

所以,墨北才和鄭東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直到鄭東親口承認殺人並確定了秦當勉的生死之後,他才關掉手電,讓鄭東短時間內無法看到黑暗中有人上樓。接着,就是楊光那驚豔一槍。

之後小白樓案件自然有專案組的人料理,龔小柏親自去把小麗母女送去醫院,這方面的善後事宜他自然而然就接過手去了,龔小楠則留下來預備着替墨北和楊光應付專案組的人。

墨北和夏多、楊光一起離開。

已經是深夜,但三個人都是一點睡意也沒有,索性去了還在營業的老馬狗肉館喝酒。老馬狗肉館還是過去的老樣子,牆壁都不知道多少年沒粉刷過了,若是個有潔癖的人恐怕會在屋裡待不下去。不過他家做的狗醬向來是雲邊一絕,生意仍是一如既往地好。

這個時間還在用餐的人自然不多,僅有的兩桌客人看起來都是混社會的,神情不善。

老馬認識墨北,大聲跟他打招呼:“來啦!柏哥怎麼沒一起來啊?”

墨北笑笑,跟他寒暄了幾句,老馬的嗓門一直就沒放下來過:“要我說啊,柏哥對朋友是最講義氣的,對親戚那也是格外厚道。你說是不是啊小北?”

墨北的目光掠過那兩桌客人,那些人自從他進來以後就一直沒說過話,氣氛顯得有些怪異。“今天我跟小姨父在他飯店吃飯的時候,他還說抽空要上你這兒來吃狗肉呢,隔一陣子不吃就想得慌。”

老馬大笑:“那是,我老馬家的狗肉要說第二,雲邊就沒哪家狗肉館敢稱第一。柏哥要是忙,沒空過來,讓他給我打電話,我叫夥計給他送去。”

等墨北三人落座點好菜,那兩桌客人就結帳走了。

夏多這才低聲跟墨北說:“那些人是來找茬的吧?”

墨北點點頭:“看樣子是。”

老馬明顯是在利用龔小柏的名氣來把找茬的人給嚇走了,不過龔小柏的確是個講義氣的人,跟老馬也算是老交情,不然墨北也不會配合他。

作爲未成年人,墨北絲毫沒有自己不該喝酒的意識,但是他想來杯啤酒的意願被夏多給鎮壓了。夏多給他要了瓶冰鎮雪碧,自己卻跟楊光叫了啤酒。

墨北忿忿不平,夏多自己也還沒滿十八呢!

三個人都沒提剛纔的事,東拉西扯地閒聊着,楊光出乎意料地是個健談的人,他好像是走過不少地方,聽他說話很有意思。

“那片海實在太漂亮,能見度也高,各種各樣的魚就從我身邊游過去,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來。後來還遇上海豚,它主動游過來跟我親近,我就跟它玩了好一會兒,那時候真是感覺海豚的確通人性,看眼神都像是會說話一樣。”楊光說着他潛水的經歷,聽得墨北流露出嚮往的神情。

夏多忍不住說:“等放暑假我帶你去海南,或者乾脆去夏威夷玩幾天,有人教怎麼潛水的。”

墨北意動,不過還是搖搖頭:“那種遊客般的嘗試性潛水也沒什麼好玩的,可要是學深潛的話,又需要強大而穩定的心理素質,我恐怕不行。”

夏多說:“反正我陪着你一起,用不着害怕。”

“不是害怕……”墨北抿了抿嘴脣,笑了笑。

楊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倆,夏多還想慫恿墨北,楊光忽然語氣平淡地說:“我以前有個戰友,一起打過越南鬼子的。有一年我們一起去玩徒手潛水,我最多也就潛個六分半,他能潛七分鐘。潛水還是他教我的。那天下水以後,他再沒上來過。”

安靜了片刻,楊光的語氣有些發澀:“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得了什麼抑鬱症,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可當着我們這些朋友的面,他總是特別活躍,笑得特別歡快,我們誰也沒看出來他有問題。那天在海里……海里的世界特別安靜,好像是另一個空間,有時候我都會想,要是就這麼停留在海里再也不上岸也挺好的。可能那天他也是這麼想的……”

又是一陣安靜,夏多突然扭頭看向墨北,他的動作太猛,墨北幾乎聽到他的脖子發出咔的一聲輕響。夏多的眼神充滿驚懼和疑惑,其中又夾雜着一些瞭然和恍悟,幾乎是一剎那,墨北心裡一沉,又一輕。

完了,他猜到了。

那麼,是該結束了吧?

這樣……也好。

可是,墨北又禁不住有些委屈:我這輩子也不算是有抑鬱症吧?至少是不像上輩子那麼嚴重對吧?抑鬱症又不會像鄭東那樣發狂殺人,你怕什麼呢?至少我要殺也只會殺死自己對吧?

“北北,”夏多抓住墨北的手,很用力,“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

墨北茫然地看着他。

“我們的命運早就糾纏到一起了,我是你的,完完全全都是你的,你要信任我。”

墨北愣了一會兒,飛快地瞥了楊光一眼,後者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顧自喝着酒。墨北撇了撇嘴,“是你想太多。”

夏多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才放開,笑了笑:“好吧,用你的話來說,就是我腦補能力太強大。”

“嘁。”墨北不屑地發出個單音,方纔壓抑在眉間的鬱結之氣卻散開了不少,讓夏多稍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