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七嘴八舌的,將豬肉佬的底子給盤了一個乾淨。伍學長輕輕肘擊一下小齊,提示她該買肉回家了。
“別急,再聽聽,這‘斯文敗類’,挺有意思的。”小齊盯着面前的豬肉佬,興致盎然。伍學長眼前一亮,齊姐居然也會舊詞新解。
天色漸漸暗下來,圍攏的人羣依舊樂此不疲的說着。豬肉佬看看手機,已經晚上七點,該收攤了。合攏書本,放進書包裡。對着圍觀的衆人一笑,準備收攤回家。衆人見沒了主演,也興趣索然,準備散去。
“來兩斤五花肉,快點!”一張五十塊拍在桌案上,一個伍學長很熟悉的聲音響起。伍學長拉住想上前買肉的小齊,對她使了個眼色。
“對不起,打烊了。要買肉,明天再來吧。”豬肉佬說話斯斯文文,語調平緩。
“他媽的,快點!兩斤五花肉!”熊少旁若無人的大叫着,熊大和熊二靠上來,按住豬肉佬要收攤的手。
“對不起,打烊了。要買肉,麻煩明天早點來。”豬肉佬面色和煦,寵辱不驚,有些和尚賣肉的味道,很奇詭。
“臭書呆子,讀書讀傻了吧?你他媽以爲自己是衙門呢,想辦就辦,不想辦就關門休息?熊大,拿袋子裝肉,咱們回去吃飯!”熊少看着周圍重新聚起來的人,心氣陡高。自己剛纔受了氣,心裡有股邪火呢,舅舅可忍,屠夫不可忍。
“你再動,我報警了啊。”豬肉佬扶扶眼鏡,掏出手機。
“報你媽的隔壁!”熊少從沒見過這種死板的人,現在不是送上門的生意不要的問題,而是給臉不要臉的問題了。
擡腳一踹,飽含怒氣的一腳直接把桌案被散了架。熊大和熊二奪過手機,擰着豬肉佬就架了起來。
“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告訴你,打人是犯法的!”豬肉佬的眼鏡掉在地上,眼前霧濛濛的一片。望着面前的人影,厲聲高喝。
“救救他,怪可憐的。”小齊動了惻隱之心,這個木訥的大學畢業生在她眼裡是那麼的拘泥,拘泥的有點傻,有點讓人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伍學長放下青菜,話未說完,身影錯動,右手一拍熊少肩頭,趁着他轉頭的空當,右腳直踹,直接讓他躺在三米開外。
躬身彈出,扯着衣領,將熊少提溜起來,對着罵罵咧咧的他就是兩嘴巴子。熊大和熊二放開豬肉佬,發聲喊就衝了過來。伍學長一回頭,兩人腳下急剎,停在半步開外。
“姐夫......。”熊大和熊二的聲音被躁動的人羣聲響湮沒,但是卻被小齊聽了個真真切切。
“去你大爺的,誰是你姐夫啊?再叫把嘴給你們縫上。”伍學長對待這兩個傻大憨粗一點好轍都沒,只有抖狠,兩個人才會就範。
回頭再想打一下熊少,手被人抓住,一翻一擰,痛的齜牙咧嘴。那人將熊少拉到身後,放開了伍學長。
“我叫錢泰,你是伍學長吧。”漢子人高馬大,肌肉爆棚。伍學長點點頭,往回一撤,護住小齊。
“我是張老闆的貼身保鏢,時常聽他提起你和伍伯。這是我們張老闆的外甥,我沒有惡意。剛纔的事不好意思,讓你們受驚了。”錢泰落落大方,說話得體,姿態擺的很低,應該是張海星交代過的。
伍學長道一聲沒事,眼看着他像提小雞一樣的把熊少給提走了。事情來得快,結束的也快。衆人還沒回過神來,主要當事人已經走了一個乾淨。
豬肉佬在地上摸索着眼鏡,跟個瞎子一樣。伍學長蹲下身,將眼鏡撿起來,掏出紙巾擦拭乾淨,遞給他。
“謝謝,你們是買豬肉的吧?今天打烊了,明天請早點來。”豬肉佬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油塵,臉上依然是那副雷打不動的表情。伍學長搖搖頭,這人已經沒救了。
不一會兒,豬肉佬的老爸騎着摩托車來到,看到地上的情形,又是將他好一頓數落。伍學長站着瞧了會,看來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老屠夫拍拍凍肉上的沙子,彎腰收拾着,豬肉佬想搭把手,旋即被老爸推開。
“走吧,回家。”伍學長帶着小齊出肉市,打車回家,路上路過冷鮮肉超市,買了二斤精瘦肉。到家忙活着,水餃出鍋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半了。
門鈴響起,劉齊拎着一袋子熟食走進來,臉上掛着笑,笑的伍學長心發慌。
“鼻子比七喜的都靈性,水餃剛出鍋,你就跑來了。”小齊盛了一盤水餃,放在劉齊面前,齊哥靦腆的笑着,乖得很。
七喜晃晃悠悠的去狗窩睡覺了,中午吃的有點多,對於伍學長的引誘絲毫不感興趣。小齊將水餃盛完,敲開伍學究的門,給他遞進去一盤,順手接過昨天吃剩的飯菜。劉齊發發愣,探尋般的望向伍學長。
“我哥現在已經處於半冬眠狀態,一天一餐飯。”伍學長隨口解釋道。
“齊哥,泰順街的那個豬肉佬你認不認識,就是你說的那個北大畢業賣豬肉的。”伍學長給劉齊倒了一杯白酒,順口多了一句嘴。
“你這肉不是在他那裡買的吧?”劉齊張大嘴巴,看着已經所剩無幾的水餃,滿臉驚詫。
“不是,在冷鮮肉超市買的。”小齊白了他一眼。
“他那裡的豬肉都賣不出去,聽說吃了會變笨的。那個豬肉佬叫張自清,老家是東蒙的,跟張海星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這人當年也風光過,聽說是東蒙縣的高考狀元,一口氣考了近700分,嘖嘖,可惜了,是個書呆子,上完大學,人就傻了。聽說剛畢業那會還要出家當和尚呢......。”
劉齊扒拉完水餃,開始講述自己道聽途說來的內幕。伍學長聽着,覺得人活到這份上,真的已經沒法用常理來判別了。
“你不會想救他吧?”劉齊末了來一句,伍學長忙擺手,說沒那個想法。且不說自己不是救世主,就算是,也救不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怪物。
“其實也是可以救的。”小齊語不驚人死不休,話一出口,劉齊和伍學長的下巴就掉在了地上。
“你看啊,他不是狀元麼?雖然他在芝水混不開,但是東蒙那邊並不知道啊。他要是戴着狀元的光環回東蒙賣豬肉,就叫狀元肉,估計能鹹魚翻身呢。”小齊分析着,有那麼一點兒意思。
“弟妹,你先別救別人了,你這麼牛,救救我唄。一身內衣褲,難倒英雄漢啊!”劉齊湊過來,話語裡帶着哭腔。小齊別過頭,給他看後腦。
“你這形象已經在小齊心裡根深蒂固了,想要改變,沒個三五年,怕是難哦。”伍學長插一句嘴,看着傷心欲絕,裝模作樣的劉齊只想笑。劉齊能迷倒萬千少女,單單在小齊這裡折戟沉沙,這痛苦可不是蓋的。
晚飯吃完,又聊了一會,劉齊主動告辭,末了對伍學長擠眉弄眼,讓他多給自己吹吹枕邊風,爭取早日在小齊心中變成‘高大全’。
“這風還可以逆着吹麼?”伍學長心中不解。
“空穴都能來風,逆着吹算個啥。你幫哥想想,我欠着人家雷冰老大的情誼債呢。要不是青衫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劉齊點着一支菸,迎着風,鬱悶的抽着。
“情債肉償吧,其實雷冰長的不錯,配你綽綽有餘。”伍學長沒啥好方法,這種事不是請吃飯就能解決的。歪女婿總要見泰山,拖着不是個事兒。
“挺好的,就是太冷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再說了,我心裡還裝着林雪呢。”齊哥抽完煙,踱步離開。寒風中,他的身影被燈光拉的老長。
回到家,小齊還沒睡,伏案疾書,不會的字就去查字典。伍學長湊近一瞧,第一次發現齊姐這麼同情心氾濫。
“你真的要救他?”
“當然,我平生最見不得弱者受苦了,而且我是窮苦人家出身啊。”小齊將一張草擬的計劃書遞給伍學長,讓他斧正。
“齊姐,你太善良了。有同情心是好事,但是過度同情會在將來某一天讓你吃虧的,農夫和蛇,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在現實社會中不是沒有。”伍學長將紙張摺疊好,重新還給她。
“你先說你幫不幫?”
“不幫不讓上牀麼?”
“嗯。”
“好吧,我幫,但是先給點福利吧。”
伍學長打橫抱起小齊,不理會她的掙扎,將她丟到牀上,返身關掉臥室門和燈。七喜鬱悶的望向窗外的冬月,又是一夜無眠。
......
寒冬臘月裡,芝水市的下屬縣東蒙颳起了一股熱風。有人在東蒙的劉洪路上擺攤賣豬肉,一百元每斤,不帶還價的。每天只賣一頭豬,還經常性的賣斷貨。芝水的各大媒體深入探查,接連爆出內幕消息,甚至在報紙上進行連載。
在媒體的宣傳下,“狀元豬肉”一躍進入芝水市的年度熱詞前五名,連續三天爆完前面的四朵菊花,榮膺第一名。
緊隨而至的是省市縣鄉鎮的“淘金者”,大家慕名而來,就像非典的時候爲能拐彎抹角的多買到一包鹽那樣瘋狂。
“他三嬸,你不是昨天剛買過麼?怎麼今天還來?”凌晨的攤位前,長龍般的隊伍中段,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媽問另一個大媽。
“昨天給俺孫子買的,今天是給俺外甥女。昨個半夜裡他孃親自給俺打電話來的,她在網上看到了,讓俺給她買一套理綜的,一本數學的,她們過年的時候從黑龍江回來看俺。都十幾年沒見妮兒模樣了,怪想的慌。”老婦人抹着淚,心裡很幸福。
路邊一輛現代車裡,伍學長安安靜靜的看着這一切。他能預測到開始,卻沒預測到結果會這樣。聽說黑市價格已經飆到200塊每斤了,人們買的不是豬肉,而是有狀元簽名的高考護身符。
......
“你怎麼做到的?”小齊給伍學長揉肩捶背,桌子上放着剛從東蒙帶回來的特產——叫花雞。
“很簡單,他不是狀元麼?我就跟他說要他把當年的高中筆記找出來,加上他自己的研究,根據現在實際情況,謄寫了,打印一份,然後複印多份,最後在扉頁加上自己名字和祝福語。在賣豬肉的時候搭配出售,一斤配送一本。芝水是山東省的生源重點產出地,東蒙以及周邊的幾個縣又是重中之重,自然生意好的不得了。”
“他那樣,能同意?”
“他不同意,不是還有他爸麼?我帶着合同去的,利潤四六開,他們六,我們四,最近生意紅火的不行,數錢數到手抽筋。”
“聽起來好簡單的樣子。”
“本來就簡單,觀念一變天地寬。拿他的長處補不會賣豬肉的短處,多簡單的事。”
伍學長吃着叫花雞,看着報紙上的報道,芝水時報的頭條就是《瘋狂的豬肉》。
“哥賣的不是肉,是創意。這幫記者就知道做標題黨,拿擦邊的帽子往上扣!”伍學長望向窗外,幾個孩子正在那裡放摔炮,沒心沒肺的瘋跑,揮霍着來之不易的寒假時光。
“要下雪了。”小齊遞給他一杯紅茶,順着伍學長的目光望向窗外,剛纔明亮的天突然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