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六月初十, 宜嫁娶。
民間傳聞,這日天地突變,電閃雷鳴。
馬文才的迎親隊伍行到一半, 半路衝出一個人, 正是被押在刑部大牢的書生梁山伯, 路人指指點點道, 這個梁山伯曾如何如何……
梁書呆神情悲憤, 手舞足蹈,狀若瘋癲,“馬文才, 今日你搶我英臺,他日必遭報應。”
侍從揮開他, “書呆子, 今日是我家少爺大婚, 你別來搗亂,仔細你的腦袋。”
梁山伯不理, 繼續喊,“馬文才,你毀人姻緣,如今正是你的報應,你的心上人要同別人成親了, 你永遠得不到幸福。”
馬文才臉色頓時陰沉, “梁山伯, 別以爲你可以破壞今天的婚禮, 英臺已經答應嫁於我, 你喊什麼也沒用,只能證明你是個懦弱的男人, 梁山伯,你輸了。”
“我輸不輸不要緊,至少我同英臺真心相愛,你呢,馬文才,你比我可悲,強取豪奪又如何,你終究得不到幸福,不過是個失去自我的可憐蟲。”
馬文才怒了,“閉嘴,拖他下去。”
梁山伯不甘地喊道,“樑涼要嫁給別人了,馬文才,總有你後悔的一天!”
他最後被人拖下大牢去了,仍不住提着腿,口中喊着這些話,不依不饒。
“荒謬!”馬文才嗤笑,梁山伯要恨他也扯個靠譜的話,樑涼是個男人,如何嫁人。
侍從看出他的心思,兢兢戰戰如實稟告,“公……公子不知道?那書呆說的是真的,整個京城都傳遍了,七皇子要在今日與一男子在京城月老廟裡拜……拜天地。”
侍從剛說完,衣領被人揪住,“再說一次。”
侍從軟了腿,諾諾重複了一遍,他明顯感覺到自家公子突如其來的陰沉。
馬文才鬆開侍從,退了一步,怔了,“他們……他們要成親?”
他們要在月老廟前結拜天地?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他覺得被耍了,想到那個清秀的少年與他人攜手交拜天地,不!
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拳頭深深擊在樹幹上,留下深深地印痕,而周圍的人,無不詫異地轉頭看他。
他甩下大紅的吉服,騎上馬掉頭就走。
月老廟前熱鬧的很,男子成親在古代絕對稱的上驚世駭俗,許多百姓樂的探頭看熱鬧。
蘇尋身着喜服,款款走來,樑涼理好衣襬,見他朝他伸出手,便將手遞上去,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別緊張,看着我。”蘇尋輕聲在他耳邊道。
“師……師兄。”寺廟外圍了好幾圈人,他沒有辦法不去在意,“師兄,我們真的要……”
蘇尋執起他的手,放在嘴邊親吻,“噓,要專心,看着我。”
樑涼緩緩擡頭,眼中漸漸染上一絲陶醉,原來師兄穿吉服是這個樣子啊,那樣喜慶的顏色穿在他身上並不豔俗,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風流俊秀,真真神仙般人物。
“他們是我們的見證,我要全天下知道,小師弟,你是我的人。”他深深摟住他。
月老廟前,他們緩緩跪下,交拜。
“且慢,”忽然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你們要成親,怎的忘了故人?”
說話人的聲音清朗,但笑容陰沉沉的,聽上去很不舒服,他的嘴角雖然彎起,不含半分笑意,甚至有幾分冰冷和譏誚。寬袖之下,那雙手緊緊握成拳,彷彿在竭力剋制。
馬文才冷眼看着兩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心裡如同針扎般刺痛,他們居然要成親?有沒有問過他?
樑涼,你竟要同別人成親?!你將我馬文才當成什麼人,明明那晚……那晚你喊着我的名,在我懷裡那麼動情,你都忘了?真真狠心!
爲什麼會覺得難受?心裡空了一塊,彷彿被人生生挖去了。
那兩人身着刺眼的喜服,喜慶的叫人崩潰。
原本他應該開心的,他明明很開心的,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想了很久,唸了很久,英臺終於點頭,不管她是不是爲了梁書呆向他妥協,她終究答應了他不是嗎?
爲什麼搶到了英臺,我還是不滿足,心裡空洞洞的缺失了什麼,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是不是遺失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是的,不希望他們成親,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都讓他難以接受。
看着他們相視而笑,相偎相依,彼此默契的眼神,他們眼裡只看的到對方,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擡手掀翻了喜燭,他不會允許的,只要他還在,他們休想拋開他。
而那個人,抓着另一個人的手,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全然在看陌生人。
他冷着臉下逐客令,“馬公子不請自來,原本我該歡迎,只我今日沒空招待,馬文才請回罷,莫要壞人姻緣。”
“壞人姻緣?呵呵,”梁山伯剛罵過他這話,那又如何,他笑起來,“男子與男子的姻緣?這是有生之年我聽過最大的笑話。”
“馬公子是來搗亂的?我聽說今日也成親,怎麼有功夫過來?莫要委屈了新娘。不送。”
馬文才臉色轉冷,“無需你擔心,我自有安排,倒要恭喜你了。”
人羣一陣轟動,讓開一條路。
樑涼見了冷笑,“原來今日倒熱鬧,新郎新娘子都來道賀了,叫樑涼榮幸無比。”
祝英臺從轎子裡出來,她身着紅衣,披着鳳冠,妝容精緻,十分明豔照人,
祝英臺臉色哀慼,毫無新嫁娘的喜慶,她緩緩開口,“樑涼,我今日來,是有一事告知,這件事我放在心裡太久,我怕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能否借一步說話。”
樑涼搖搖頭,“有什麼事將來再說,請恕我不奉陪。”
“你一定要聽,樑涼,這事是我祝英臺對不起你,當時我受制於人,不敢吐露分毫,眼下也顧不得什麼了,你要同這個人成親,我再不說,我怕你恨我一輩子。我這輩子沒求別的,總歸我跟山伯已經不可能了,便放棄了也罷。
樑涼,你可知,你身邊這個人,是什麼來頭?他做過什麼事?他心裡想着什麼?”
蘇尋神色漠然,冷冷看着祝英臺,沒有出言阻止。
祝英臺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當時你明明同馬文才一起,他爲何無故失憶?你不會想知道……”
她不顧他的心情全盤托出,而樑涼默默捂住耳朵,“你別說,”他轉向蘇尋,卻不敢看他的眼睛,弱弱問,“師兄,她說的不是真的,是不是?”
他看不見蘇尋的表情,也不敢看,雖然用的疑問句,其實心裡已經相信了七成。
“不錯。”蘇尋淡淡道,“祝姑娘說的不錯,馬公子的失憶是我一手策劃,還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
祝英臺驚訝了,她沒想到蘇尋認得乾脆,他的樣子並不像記恨她。
她再次猶豫了,咬牙道,“其實我很佩服蘇師兄,爲了心愛的人能做到這一步,只是感情不能強迫,若走到我這一步,是不會幸福的,相信蘇師兄這樣玲瓏心竅的人是明白的,話已至此,英臺不再打擾。”
她說罷重新披上蓋頭,邁步走向花轎,甚至沒看任何人。
馬文才臉色蒼白若鬼,拳頭捏的很緊,聽到不住咯咯作響。
蘇尋仍是那副高傲的神色,不見半分動搖,任何時候,他都是無懈可擊的。
蘇尋的輕功很高明,樑涼第一次深切的體會到這點。
他消失了,從他眼前消失,就像一股青煙,一陣風,嗖的不見了,甚至他來不及說什麼。
師兄不會軟弱,他不會讓任何人看到他的弱點,他一直是驕傲的,即使是此刻,即使在他最狼狽的時刻。
他有他的堅持,他的尊嚴,被祝英臺揭露後,他沒有惱羞成怒,沒有憤怒,只有平靜,淡然,接受。
他就這麼走了,同來時一般瀟灑。
是,他對他耍過手段,他爲了得到他傷害了馬文才,傷害了別人,他拆散他的幸福,但那又如何?他爲他編制了天羅地網,待他沉淪後卻消失了。
師兄,其實,你並沒有欠我什麼,我不怪你,真的,你厭倦了,想退出,可以,怎麼樣都可以。
樑涼默默環抱住身體,默默望着外面的天空。
此刻他竟不覺得害怕,不覺得痛。其實他早有預感,會有這樣一件事發生,以前他茫然,他焦躁,在等待中恐懼,真的發生了,也不覺得什麼?天塌下來,也就這個樣子。
他嘲諷的笑了,身上的紅色袍子被風吹散了,帶子鬆了開,那喜服就飄去了。
轉身要走,忽然被一人緊緊拉住。
“樑涼,告訴我,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樑涼抱着雙臂,顯得很疲憊,“馬文才,忘了吧,忘了今天聽到的話,我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他耍開他的手,不帶任何留戀,走了。
馬文才深深注視他的背影,頭痛欲裂,腦中有些破碎的片段開始連貫,浮現出來。
朦朦煙雨下,清秀少年的搭訕。
月色朦朧的夜晚,少年含笑深情的注視,他摟住他的脖子喚他名字的樣子,他們深深地糾纏……
尼山書院的林子裡,他抓住少年的手質問他的感情……
這一切的一切,原來已成過往。
他深深閉上眼,頹然靠在牆頭,原來……
忽然明白了,他爲什麼會執着於英臺,她跟一個人很像,像阿涼。
阿涼。
笑起來像,他失憶後見到的第一人是她,於是對她上了心,也忘了自己的心。
暗淡的過往終於浮出水面,那些惆悵的往事像毒蛇般纏住他,空虛的心被填滿,只剩滿滿的想念。
離開之後才發現,原來思念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