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涼醒來已是三日之後, 宮中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他被軟禁在馬文才府中的別院,聽不到任何外界消息。
然而他遇見一個人, 不, 應該說, 有個人找到了他。
“參見殿下。”黑衣人跪拜在地, 神情恭敬。
“習遠?”詫異, 更多的是驚喜。
“殿下還記得草民?”
樑涼想也不想抓住他的衣服,“你能帶我出去嗎?”
習遠道,“草民受人所託, 正爲此而來,殿下請跟我來, 馬文才進宮面聖了, 眼下正是離開的好時機。”
樑涼毫不猶豫跟他走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習遠一直在暗中幫助他, 他絕不是敵人。
也許,從他口中可以問到他最關心的事。
習遠的輕功高的令他詫異,他攜着他縱身而起,點在樹枝頭上,幾個回落, 翻過高高的圍牆, 落在外圍地面。
他鬆手, “殿下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習遠, 我想回宮一趟。”
習遠搖搖頭, “現在宮裡是龍潭虎穴,四皇子登基上位, 你回宮便是送死。”
樑涼遲疑,“我從未得罪四哥,再怎麼說我也是他弟弟,他應不會……”
“殿下竟這樣天真,可知,四皇子他最恨的人,便是你……”
樑涼懵了,“你怎會清楚?我倒是……看不出”
習遠道,“自古皇位相爭,你死我活,七殿下應當明白。”
“可我從未與他爭過,況且他已坐上那個位置,我對他並沒有威脅。”
“有件事,我要告訴殿下,原本我不想說,但殿下這個樣子,我實在擔心。”
他們找了個茶館包廂,在包廂裡,習遠吐露心中埋藏已久的故事。
“這幾日我趕到京城,便知事情不妙,以我一人之力無法挽回什麼,眼下四皇子成功上位,陛下被軟禁了,你倒不必擔心陛下,他沒有危險。
我說這話是因爲我瞭解四皇子,不瞞七殿下,我本是四皇子的伴讀,從小同四皇子一起長大,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我不得不離開。四皇子的事,沒人比我更清楚。
四殿下是個癡人,他在意的其實不是皇位,爲了坐上這個位置,他使了許多手段,但他真正想得到的,其實是陛下。”
“別吃驚,我並不是在說笑,四皇子對陛下的癡迷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以致他做下許多錯事,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想借着皇帝的無上權力逼得陛下服從他,陛下是什麼人,怎會從他的願?
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身在帝王家,是他的不幸,他自幼懂事,辰妃生下他便去了,陛下憐憫,因此對他格外開恩,常常手把手教他讀書識字,對他算是格外寵愛的。
四殿下原來乖巧的很,做事也盡心盡力,一心想討陛下歡心。
誰知年歲大了,竟有了不臣之心,當時誰也想不到。陛下其實很看重四皇子,認爲他這幾個兒子中,他是最優秀的,有一回陛下大病了一場,將朝政全副交託於他,命他監國,那時候,陛下對他真是十分信任,十分榮寵。
然而有一回四皇子終於忍不住,對陛下做出了逾越之事,甚至想下藥對陛下……陛下當時的臉色,你能想象嗎?
陛下從此不待見四皇子,這時四皇子羽翼漸豐,他不甘被冷落,他並不滿足。
這些年來把持朝政,窮兵黷武,結黨營私,培植勢力,排除異己,這些年明裡暗裡害死不少官員,反抗他的人,罷免的罷免,下獄的下獄,病的病,死的死。
暗中在皇城郊外操練部下,鑄造兵器。
那時陛下身體好一陣壞一陣的,雖想收他的權,無奈沒有把柄,奈他不得,朝廷漸漸換成他的人。
陛下對他越來越冷淡,將精力放在其他兒子身上,四皇子因愛生妒,竟將那些兄弟一一害死,你長年遊學在外,才逃過一劫。
此時你回宮,可不知要死幾次。”
樑涼意外,又覺理所當然,第一次回宮見皇帝時,四皇子的眼神,浮現在眼前。他的皇帝的迷戀如此顯然,甚至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皇帝能容他至此,必是忌憚他的勢力。
樑涼道,“習遠,感謝你的忠告,我還是要回宮一趟。”
對於他眼中的疑惑,樑涼淡然解釋,“我不是個好兒子,並不是爲了父皇,有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不知道他的蹤跡,宮變的當時,他還在宮裡,我擔心他出事。很想進宮看看,他是不是還在……”
“如此,殿下更不能回宮,殿下說的那個人,我或許知道。”
“他在何處?”
“那位蘇先生讓我帶句話,他有未了的事,待一切解決後自會尋你,望你好好保重自己。”
“你果然知道,你見過他?他自己不來見我?”
“他自有他的理由,如此,殿下不必擔憂,安心等他便是。”
樑涼沉默了,師兄要做什麼事從來不告訴他,總是自己一個人去做,叫他心裡完全沒底,他不知道他在哪裡,要做什麼事,冒着什麼樣的險,他通通不知道。從前他們只是師兄弟,便罷了,即使跨前一步,走到現在,他仍是不打算告訴他。
他雖不快,也只能放在心裡。
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皇帝被迫下了退位書,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開放糧倉,以慰天下災民。
大街小巷子鋪天蓋地貼滿了告示:上書:太上皇重病,遍尋天下名醫,封萬戶侯,賞黃金萬兩。
此告示一出,天下名醫沸騰了,然太上皇的病委實愁人,這萬戶侯不是好當的。
揭榜者無數,能見效的寥寥無幾。
拖了幾個月,皇宮告急,舉國哀歌,原是太上皇仙去了。
新皇閉門三日不出,衆臣圍在書房外不住勸諫,慟哭聲一片。
樑涼立在山腳下,仰頭看着碑文上大大的四個字,“尼山書院”
曾經輝煌的尼山一去不復返。因爲梁山伯失糧之事,頹廢的新皇將罪責歸在書院教學不善上,橫匾被人卸了,紅漆的木門上貼了大大的“封”字。
戲劇般的,他又回到了這裡,故事剛剛開始的地方,而尼山,不復存在。
他離開京城的路上聽到一些消息,原本擔心新帝登基會對山伯不利,然事情的發展速度遠遠超出他的預料,在他離開京城一個月後,在人們的飯後閒聊中,他聽到了一個震驚的消息。
馬文才要贏取祝英臺,祝家的高堂已動身上京,預備爲女兒的婚事做準備。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京城發生了什麼事,祝英臺怎麼忽然就答應了,莫不是馬文才此言威脅,如今新皇隻手遮天,馬文才是他的得力干將,祝英臺的父母自是恨不得將女兒獻上,只是祝英臺本人的態度轉變就微妙了。
梁山伯應該還關在牢裡,許是馬文才拿山伯的性命威脅英臺,英臺不得不就範,眼下情形的發展,可不就應了梁祝的劇情?
莫非梁祝終究是個悲劇?
樑涼搖搖頭,他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嘩地一聲,塵封的門開了,青衣人緩緩走出來,步伐優雅。
樑涼吃驚的瞪了眼,“師兄,你怎麼……”
“我等你很久了,小師弟。”
他張開手臂將他納入懷中,“師兄欠了一個人情,便在京城逗留了些時日。三日前我到了尼山,我便知你會來這裡。”
他抓緊他的衣襟,攥的緊緊地,確定他還在,不是幻影。
他取笑他,“小師弟,別緊張,師兄不會跑。”
“師兄,”樑涼從他懷中擡頭,踮起腳親了親他的脣,“答應我,你不會離開。”
蘇尋回視他,“你在意?”
樑涼沒說是,也沒說不上,只是那雙眼睛完全透露了他的情緒,他賭氣的吻住他,用行動表達。
喘息聲漸起,樑涼麪紅耳赤地推開他,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衣服褪下一半。
雖說尼山一帶已荒蕪了許久,保不準有人經過,若是讓人見到了他這副摸樣,可別見人了。
他理理衣襟,待呼吸平穩,想起皇帝老爹的事,不由黯然,“父親他……”雖然只見過幾次面,沒多少感情,終究是他這具身體的生生父親,不免感懷。
“不必悲傷,這是陛下自己的選擇。”
他應了聲,低頭不語,忽然鼓起勇氣問,“師兄,馬文才要成親了,是真的?”
蘇尋摸摸他的頭,“你還有師兄,師兄一直陪着你。”
樑涼搖搖頭,“我並不是傷心,只是感懷,梁山伯與祝英臺終究要經歷這次劫難,我原本以爲我可以改變,馬文才不像我原來想的那樣,他是個有血有肉真性情的人,然而命運無法抗拒,他們仍然走到這一步。”
“你當真……已經釋懷?”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但願悲劇不會重演。”
“小師弟。”他輕輕喚他。
“嗯?”
“我們成親吧。”
“什……什麼?”成……成親?
不怪他呆滯,正常人都想象不到。這麼驚世駭俗的事……
龍陽在古代雖然不受排斥,但也不曾如此開放,男人同男人成親,不會奇怪嗎?
馬文才要成親了,難道師兄也被刺激到了?
他立即作鴕鳥狀躲的老遠,他不想被人圍觀,他不是參覽的標本。
他抓回他牢牢抱住,“成親吧,師兄想一直陪着你,世俗的看法從來不在我眼裡,我但願你快樂,小師弟,你明白嗎?”
一生一世的陪伴。
他被這樣的期待打動了,鬼使神差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