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藍田走後, 尼山書院的日子冷清了不少,用其他學子們的話說,世界安靜了。
好不容易搗蛋鬼消失了, 學子們剛鬆口氣, 梅生的到訪卻敲響警鐘。
用夫子的話說, 就是三年一度科考將近, 學子們只有一年不到的複習時間, 而梅生,當年的科考狀元,應約報山長知遇之恩。
據夫子透露, 這梅生官居翰林,年輕有爲, 心在社稷, 加之舉止脫俗, 人物風流,深得聖上寵幸, 是聖上跟前的紅人之一。
此次科考,聖上特允他一個名額推舉考生,此考生不必應考,直接接受殿試。
此消息一出,尼山上下一片歡呼, 這可是得見天顏的良機, 若叫聖上看上了, 還讀什麼書, 可不就光宗耀祖了。
於是乎, 一羣學子蒼蠅似地每天往梅生跟前湊,梅生煩不勝煩, 房門一閉,三日方出,他與山長一碰面,便把這話說了,山長皺眉,尼山上下學子,反當日在房門口晃悠的,皆罰抄《詩經》一百回。
學子哀嘆聲一片,自此梅生房前蒼蠅也無一隻。
梅生什麼最出名?
嚴厲。
別看他長的柔柔弱弱,精緻如女子,其嚴厲手段,不下酷吏。
凡尼山學子,課上出小差,罰詩文一百遍啊一百遍,背錯一個字,整篇一百遍啊一百遍,交頭接耳互換答案者,一百遍啊一百遍,若有學子貪玩,同時犯了幾項,便計量累加,一百兩百三百……甚有學子被罰至一千。
抄書未完成,不許吃飯,第二天仍未完成,繼續餓着,直至完成方可。
有學子受不住如此刑罰,憋得難受,便去山長面前告他,梅生也不鬧,溫溫柔柔一笑,那學子卻冷如掉入三尺寒冰譚中,第二日據說那學子躺宿舍裡迷迷糊糊說夢話,有些神志不清。
對此,山長不予表態。
學子們心寒了,這哪裡是教學,分明是酷刑,山長長的慈眉善目,怎的這般狠毒,招了這麼個人進來,是要折磨死他們嗎?
偏生不能反抗,越反抗罰的越重。
本以爲是天上掉餡餅,誰想是隕石,砸到誰誰倒黴。
衆人恨得咬牙切齒,紛紛問候梅生,連帶山長的祖宗十八代。
過了半月,聽聞常有學生家長鬧到書院裡去,學生們喊着要退學,山長不予,將鬧事的家長集合到一處,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家長們出來後皆滿面笑容,眼睛眯成一條線,那叫一個歡快。
不知山長答應了他們什麼。
樑涼搖搖頭。
學子們經過這場風一般的劫難,皆認命般乖順了許多,尼山恢復了往常的平靜,風聲,雨聲,寂靜後,只剩讀書聲。
樑涼那幾日時常走神,也受了不少罰,抄書抄的手抽筋。
馬文才與英臺說說笑笑,被梅生看到了,兩人一同被罰了練字一百回啊一百回。
梁山伯那書呆子因與英臺玩鬧,夜裡睡得遲了,白日沒精神,上課眯了會,也叫梅生髮現,照例受了罰。
整個尼山書院學子,唯一人未曾受罰。
而此人,大家皆不服氣。
於是,流言四起。
有人說,於彤是梅生某某遠房親戚,因此多加關照,否則以梅生其人的變態程度,何以只有他於彤不曾受罰。
有人見於彤輪廓長開,也頗有幾分清秀,加之梅生對於彤確實青眼相待,兩人時常討論問題至深夜,這正常嗎?
絕不正常!
答應是,兩人有貓膩。
於是乎,關於於彤是某某人孌童的流言傳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某日於彤上了金鑾殿接受封賞,聖上的一句調侃,“於愛卿,可是愛慕朕的翰林學士?”
連於彤本人回想起來,那臉色,也是精彩的很。
事實上,從外觀上看,於彤雖算清秀,與梅生站一塊,完全不夠格,用花比喻,於彤是小野菊,梅生便是華麗雍容的牡丹。
牡丹豔麗,叫人難以抵擋。其姿其色,足以傾國,豈是小野菊可以比擬的?
知情人紛紛嘆息,奈何情字,用尋常道理是說不通的。
多年後兩人的糾葛,掀起一片追師狂潮,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夜深人靜時,一隻白鴿展翅飛來,正停在樑涼肩上,他解下白鴿爪下物事,展開,凝眉。
字條碰到燭火,燃的飛快,很快連塵埃也不曾留下。
樑涼望着燭光發呆,是師兄,他在催他回宮。
如此,尼山不能再留,尼山的人事,也與他樑涼無關了。
其實,他捨不得的,唯有一人,儘管那人不再屬於他。
看一眼吧,再看一眼,他便死心。
洗漱完畢,披上一襲白衣,玉帶束髮,腰間墜了無暇美玉。
走過石子小路,直他房前,敲門。
那人懶洋洋起身開門,見了他無不驚訝,讓道。
入座,上茶,然後發呆。
半響,馬文才打破沉默,“樑公子找我何事?”他直覺樑涼有些反常,但也說不明白。
樑涼一眨不眨望着他,緩緩說,“沒什麼。我家鄉有些事,需回去一趟,今日來,算是辭別。”
馬文才眼裡透出些疑惑來。
樑涼苦笑。也是,他同他說什麼辭別。在馬文才眼裡,他同他並無深交,辭別小事,何須深更半夜跑來對他說。別說辭別,就算他死在他面前,他未必有幾分在意。
想到這裡,他緩緩低了頭,有些難堪。
見他如此,馬文才亦尷尬,半響伸手搭在他肩上,只道得一聲,“一路平安。”
此外再無別的。
他們之間,只剩客套罷了。
樑涼點點頭,算是聽到。
無話可說,唯有道別回房。
夜裡總睡不安穩,他夢見了那道紅牆,繁複的宮殿,是他出生的地方,亦是努力塵封的記憶。
想不到有一天,他還是要回來。
罷了,回便回。
總歸是個去處。
七皇子這個身份,終於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