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徐徐吹皺了一湖綠水,蘇白偶爾抓起一把魚食扔進湖裡,五彩斑斕的魚兒遊曳其中張着嘴搶食,擺動着滿身的鮮豔色澤彷彿是在向拋食的人爭寵一般。
“蘇爺,士別三日,刮目相待。”湖心小屋裡只剩下兩個男人,唐梟雙手插在褲包裡站在了矮榻邊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那雙帶了一分幽藍的眼眸裡映出他面前悠然自得的男人。
“唐總纔是讓人刮目相待,這才幾天沒見就已經開始文縐縐的了。”輕輕一笑,拿起一旁的軟巾帕子擦了擦碰過魚食的手。
“距離我們上次見面應該是十六天零三小時。”唐梟看了眼左腕上的手錶,“四十三分鐘。”
蘇爺換了下雙腿的位置,架着煙槍的左手指了指旁邊:“坐吧唐總,你站着不累,我仰頭望着你都嫌累。”
“我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了,蘇白,你在刻意避開我。”唐梟上前一步徑直就坐在了矮榻邊上,矮榻雖大,但擠上兩個男人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始終一副雲淡風輕的男人,右手隨即就不聲不響的撫上了蘇白的腳腕,冰涼而滑膩的觸感在掌心瀰漫開來,涼風吹過,茶几上的茶杯水面蕩了一蕩。
“唐總說的什麼話,你可是自從我回歸之後第一個踏進蘇家大宅的外人。”被握住的右腳沒有抽回來,蘇爺順勢往前一伸就踩上了唐梟硬邦邦的小腹,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撓着,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裡一片波光瀲灩。
蘇白微微撐起了上半身,右手輕挑英俊男人堅毅的下顎,湊在唐梟的耳邊吐出一片溫熱的低沉話語:“我也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有親密過。”
“我以爲我不是你的外人。”一把抓住蘇爺不安分的腳,唐梟眼底沉了一片陰鬱,“如果你想就此擺脫我的話,那可就不能如你的願了。”
“嘖嘖嘖,唐總不會是因爲我冷落了你幾天就誤以爲我蘇白是個過河拆橋的人吧?我是那樣的人嗎?前幾天我那不是忙嗎,好了,別生氣了。”淡淡一笑,蘇白重新躺回了矮榻上,被唐梟握着的腳心有些癢癢,他動了動腳趾頭,那摩擦的位置剛好是唐梟最難以忍耐的地方。
“你這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在逗小狗。”聲音低了幾分。
“呵呵,我怎麼敢要唐總成爲我的小狗呢?”突然加了力氣,猛蹭了唐梟那地方几下,蘇爺一派平靜自然神色。
身體往前傾了去,唐梟眼睛盯着男人的面容,雙脣輕輕的落在蘇白擱在膝蓋上的手背上:“你這是在惹火。”
“那你也不要過火了,一不小心可是會把自己燒成灰的。”膝蓋一頂推開了唐梟,蘇爺拿着煙槍指了指矮榻邊的鞋,“唐梟,一起走走。”
現在的蘇爺可不好惹,雖說是剛剛重新上位不久,可這不同的軀殼下可是同一個人,只要蘇白願意,他唐梟永遠都不能堂堂正正的走進蘇家大宅來,翻牆進來不算。
“還是我來爲您效勞吧。”唐梟矮□子,拿起鞋替男人穿上,手指偶爾輕輕捏捏那腳掌腳踝的,現在的蘇爺不是說抱就能壓的,但至少可以吃點小豆腐。
蘇白也不介意唐梟這些小動作,從矮榻上下來就帶着唐總在蘇家大宅轉悠了起來,走了沒多久一個下人就跑了過來,手裡拿着一束新鮮的小雛菊,蘇爺把花收下打發下人離開,他從鮮花裡拿出了一張卡片,上面寫了一行小詩: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我不能說我愛你
而是想你痛徹心脾
卻只能深埋心底
——異常思念您的陳淵
“看吧,有人比我還要文縐縐,我敢打賭他在你身邊的時候連一句愛情詩都念不出來,現在隔了一個國度卻能空運鮮花附帶情詩,”唐梟看了一眼,頗爲酸溜溜的道,“我記得這幾天我每天都有派人給你送花,你把它們放哪兒了?”
“絕對不是垃圾桶。”蘇白隨手把花丟在了花圃裡。
“看來是花圃。”唐梟頗爲受傷的感嘆,“我以爲在你心裡我至少是特別的。”
“每一個跟我上過牀的人在我心裡都是特別的。”
“你這句話真是傷透了我的心。”
蘇爺眉眼一揚,伸手朝唐梟胸口撫了撫:“那還疼不?”
“再親一下就絕對不疼了。”
“給了九寸還想加一寸,你還得寸進尺了。”輕撫改爲重拳砸下去,蘇爺輕笑一聲轉身走進了蘇家大宅,屋子裡的傭人自覺的彎腰退下。
上了樓右拐,蘇白一邊走一邊說道:“陳淵帶了一批蘇家的人離開英國,順便也把蘇家原先的一些生意帶走了,我合計了一下,現在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你。”
走到書房門口按下密碼外加前不久剛剛更改過的指紋檢驗,蘇爺擰開門鎖走了進去,唐梟緊跟其後,他望着男人徑直坐在了靠窗位置的軟椅上,不管蘇白說這句話到底含了幾分真心,總歸是聽起來順耳的。
“我非常樂意接受刺殺陳淵的任務。”
菸嘴含在嘴裡輕吸了一口,蘇白擡眼朝走過來的唐梟瞅了眼,笑罵道:“他是我的人,只能我來動他,更何況你以爲這個西歐只有蘇家不成?這天底下最堅固的城牆不是被外人砸壞的,而都是自己內部腐爛才崩塌下來,現在的蘇家再和陳淵一通亂鬥只會便宜了外人。”
就知道這位重掌大權的爺不會無緣無故把他找來,唐梟把椅子拉到男人身邊緊挨着才坐了下來。
蘇爺極其自然的就把手放在了唐梟腿上,面上略帶幾分愁緒的繼續說了下去:“就算現在有你在我背後撐着,可能撐到什麼時候呢?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穩固強大的蘇家,一天沒有這樣的蘇家結結實實的握在手裡,我一天就不安心。唐梟,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秘密的人,一路從A城到香港又到現在的倫敦,我能信的,能依託的人也只有你。”
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說的實在又讓人難以維持冷靜,唐梟握住了男人擱在他腿上的手,不管今天這番話說的是真是假,能從蘇爺嘴裡說出來,能親耳聽到,他已經很滿足了。不管如何,從第一天迷上這個男人開始唐梟就知道,他的付出不一定就能獲得蘇白對等的給予,但至少現如今他確確實實在蘇白心裡佔了一席之位。
“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直視男人雙眼,唐梟說的每一個字亦是發自肺腑。
這認真的眼神衝擊力太強,蘇爺放下煙槍伸手遮住了對方的視線,身子斜過去輕輕在唐梟脣上落下一吻:“下週會是蘇白的葬禮,這些天你就住在我這裡吧。”
“現在這裡不但不疼了,而且甜的很。”握着男人的手貼上胸口,他知道他這輩子是逃不出蘇白的手掌心了。
……
……
自己參加自己的葬禮感覺怎麼樣?
就蘇白而言這感覺其實不錯,至少他愛怎麼弄自己的葬禮就怎麼弄,煽情什麼的全部死一邊去,省略一堆歌功頌德的講話,葬禮越簡單越,估計這世上能給自己辦葬禮的人真不多。
最大的好處是什麼?
你能站在旁邊清楚的看到有誰爲你的“死去”流下幾滴眼淚,又有誰面無表情的從頭站到尾,又或者是誰還有那心情和旁邊的人談笑。
所有的一切,明白而又真實的展現在他面前。
蘇家的前任掌權者在數個月的“失蹤”“不知生死”之後終於因這一場葬禮而落下帷幕,這是一場葬禮,更是一種向外界傳遞信息的方式,從今以後掌管蘇家的人不再是“蘇白”,也不是陳淵,而是一個名爲蘇墨的男人。
當西歐的黑白兩道大家族以及權勢者們收到來自蘇家的請柬時,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料到蘇家的這場內亂會結束的如此之快,更會最終由一個背景清白到不行,從前沒有任何亮點的男人登上蘇家的首位寶座。
蘇白每每想到他的那些“老朋友們”不斷去查找蘇墨其人的信息資料,結果卻發現蘇墨只是一個私生子,一個普通大學老師時候的奇妙心情,他就會覺得很開心,這感覺就像是那些蠢貨都被他整了。
而當那些曾經和他同時代的老傢伙們都一個個退下來後,他蘇白依然站在蘇家的頂上。
“我怎麼覺得你很開心。”唐梟自始自終的站在蘇爺身邊,蘇白今天倒是十分給自己面子的換上了一身肅穆的黑,兩個人並肩而立儼然成爲整個追悼會最惹人矚目的存在。
一部分人在暗自觀察這位和前任蘇家大佬三分相像的現任大佬,一部分人又在推測和蘇墨站得最近的唐梟在蘇家這次的事件裡擔當了什麼樣的身份。
“你現在和我站在一起就等於是跳進蘇家的坑裡了。”在別人觀察他的時候蘇爺亦在暗自觀察每一個前來追悼會的人物,黑道白道,現在還有多少人是值得蘇家合作的,又有誰是他必須爭取到自己這一邊來的。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即使陳淵帶走了蘇家的一批人,大部分黑道依然選擇和樹大根深的蘇家繼續合作下去,蘇白暗暗打定主意,回頭得讓蘇啓程他們去給這些老夥伴聊聊天,喝喝酒,吃下定心丸。
唯一讓蘇白有些擔憂的是,歐洲這邊的國際刑警還沒有出現一個重量級人物,聽說葉子午的乾爹最近生病,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撐下去,亦或者打算扶持葉子午上位。
萬一國境刑警組織那邊以後真的是葉子午上位了,那他可得下番功夫才行。
“有你在的地方,地獄我也會跳進去。”唐梟剛剛說完話,追悼會現場的氣氛突然就變得凝固了起來,一個戴着黑色墨鏡身材高挑的男子邁着沉默的步子走了進來,四周的人紛紛朝男子投去或者好奇,或者疑惑,以及看好戲的眼神。
看看,世態炎涼啊,來追悼會的就沒幾個會真心給你哀悼一下,一個個不買門票的就跑進來等着看好戲。
“我以爲來的人會是哈森,而不是他的乾兒子葉子午。”看到朝靈堂走來的男子,唐梟的雙眸微微眯了眯,聲音低沉,“這算是白道的表態,看來從今以後葉子午會成爲西歐各大家族拉攏的對象。”
“他可是個軟硬都不吃的倔強孩子。”蘇爺嘆了口氣,命運大神實在是捉弄人,時至如今他已經不得不和葉子午繼續攪和在一起。
唐梟表示了自己的擔憂:“葉子午對蘇家的‘重視’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你覺得現在這裡有多少人等着看你這位新任掌權人吃癟呢?”
“葉子午只是對蘇白有些誤會而已,不過……”蘇爺瞥了眼靈堂上掛着的那張黑白照片,嘴皮子動了動,“都過去了。”
蘇白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人是蘇墨,一個和葉子午關係還不錯的人,如果那些蠢貨想要等着看蘇家吃癟的好戲,那到了最後吃癟的也只會是那些除了幸災樂禍就別無它用的蠢貨們。
葉子午大步走到了靈堂前,面無表情的取下墨鏡朝着放了蘇白“生前”一套衣服的棺材以及黑白相框鞠了一躬,隨後走到了作爲家屬的蘇白以及蘇寓等人面前。
在看到蘇白的時候葉子午並無任何特別的表示,但面對面這麼站着,蘇爺還是看到了葉子午眼裡一閃而逝的訝異以及——關切?
這孩子真是讓人疼。
家屬答禮的時候,蘇爺突然越過衆人上前一步握住了葉子午的手,他彷彿沒有感覺到這一瞬間來自四面八方的無數視線,一雙濃墨的眼眸緊緊盯着面前的男子:“蘇爺去的突然,我想他一定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告訴你。”
葉子午極爲聰明的明白了蘇爺的話裡有話,聲音溫和:“那請容許我待會兒留下來片刻。”
看,成了。
蘇白微笑着拍了拍葉子午的手,一旁的唐梟隨即吩咐人帶葉子午先到一旁坐下休息,兩個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一股無形的火藥味瞬間瀰漫。
而就在這時更大的炸藥來了,外面突然一陣騷亂,蘇白隱約聽到有人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陳淵。
蘇爺的葬禮,即使是假的,陳淵又怎麼可能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