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仔
入了夜,水塘裡映照出一輪明亮的月,那立在池塘邊的楊樹此時在水裡落下一片漆黑的倒映。桂香和李紅英這纔要上田埂,那些才忙完了自己生活的農人們也差不多在這個點趕回去吃晚飯。
李紅英瞧見自家本家兄弟李長勝,喊了聲“老表”,桂香也趕緊叫了人:“長勝叔好。”
桂香記得這個人!這李長勝是個老光棍,家裡的口糧多的是,他家的自留地裡都長的是棉花。後來他弄了家糧食加工廠,還娶了個小他很多的老婆哩!
李長勝笑:“你們這是紅色娘子軍啊!”
桂香也笑:“長勝叔你種了那麼多棉花,那纔是一夫當關,萬夫莫當哩。”
“哈哈,紅英啊,這閨女真是有文化不一樣啊!有意思,有意思。那丫頭,你倒是說說我種這些棉花是要做甚?”他說着將頭轉向她問。
“行錢。”
她只說了兩個字,李長勝似乎是很滿意,挑了挑眉道:“丫頭聰明。”
這人的脾氣很是隨和,和單福滿是同年,兩人從下關係就親厚些。桂香曾聽她爹說過李長勝當年有過一個喜歡的姑娘,後來那姑娘卻嫁給旁人了,想必他是因着這個原因才一直沒娶妻,不過一個人卻也是孤單的很。
“長勝叔,正巧到我家吃飯去吧。”到了她家門口,桂香忽然開口說道。
他連連擺手:“不不不,我中午多煮了些飯,晚上弄點稀飯就可以了。”他孤獨慣了,不高興一下子太熱鬧,不然一會回家又該冷清了。
“去吃點吧,稀飯留着明天早上再吃就是。”李紅英道。
“長勝叔,您都成大禹了,過家門而不入了!我爹前幾天還在叨唸你呢。”
李長勝脫了那衝鋒帽端在手裡:“哈哈,你這丫頭有意思,我去你家就是,不去吃你頓飯,你指不定一會怎麼說我呢。”
桂香放學回來將飯菜熱在鍋裡才下地去,揭了鍋就好吃。
單福滿見李長勝來也高興,終於有人能陪他喝口小酒了,桂平不在家他還怪不習慣的。
桂香離李長勝最近,見他碗裡沒了酒就倒上一點:“長勝叔,你種那麼多棉花準備往哪裡賣呢?”
“等着跑馬榔頭的來吧。”他心裡也沒底,這棉花比大豆什麼的穀子好些,隔年不壞,再不濟他留着冷天做被子就是。
桂香笑:“我倒是想推個車去收棉花呢!”
李長勝將那酒杯“啪”地落到桌上:“哈哈,你這丫頭要真來收棉花,我就全部轉給你!”
桂香就等着他這句話呢,眼底早結了笑意:“長勝叔,您說話可得算數!我爹可在這兒呢!您以後可不能說這是酒話。”
李長勝也是人精,眯着眼笑道:“福滿啊,你瞅瞅你閨女,下好陷阱等我跳呢,這丫頭還要幹這倒買倒賣的勾當呢!”
“長勝叔,我說的可是真的!倒買倒賣怎麼了,反正城裡缺棉花,咱村裡又給咱安排個去處。”她願意吃點苦,賺點差價。
她說的話在理,李長勝不禁禁了聲,半天說了個“好”字。
單福滿見桂香這麼說,也是一愣,等着李長勝出了門才說道:“桂香啊,咋又打起棉花的主意了?倒買倒賣可不好聽啊!”
桂香垂着腦袋,半天嘟囔了句:“爹,我想多行些錢。”她在乎那些個虛名做什麼?他們這些中下貧農早就吃盡了苦頭了。
是啊,家裡需要錢的地方太多了啊。
……
落了幾場雨之後,天氣漸漸轉冷,這幾天桂香家喂的那三頭母豬要產仔了,桂香隔個半天就去瞅瞅,夜裡她和她爹輪流看着,絕不能叫這前面的功夫白費了。
上一世的時候因爲他們沒掌握好時間,白白叫老母豬壓死了一窩小豬。
春天她家母豬才帶了肚子,桂香就特意送了十個雞蛋給了李家管的獸醫,那人收了桂香的雞蛋,又寫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項給她。
過去的幾個月,桂香可真的當起了這三頭母豬的保姆了,先是每天給它們洗一遍澡,鏟一遍豬屎,然後又每天早起將那糠合着南瓜山芋給它吃,夏天的時候她還特意去河埂上採了驅蚊草回來給它們點上。
李紅英也盼着這窩小豬趕緊生下來呢!等產了小豬,這些母豬就要重新抓鬮分配人家了!
這幾天晚上,李紅英和單桂香輪流值班照顧老母豬,豬圈裡早鋪好了準備接生的乾草、清水。
第四天夜裡,有隻母豬先生了一窩小豬,一共五隻,桂香幫老母豬處理乾淨,又抱了小豬去餵奶。如果她記得不錯的話,明晚會迎來第二窩小豬,李紅英一個人值班,桂香怕不周全,硬是要和她一起,畢竟這就是那隻壓死小崽的母豬。
白天的時候,桂香特意喂這豬喝過一些紅糖和益母草。
才過了十點,那隻母豬就忽然變得有些焦躁,在那圈裡走來走去,“哼哼”直叫,圓滾滾的肚子晃來晃去,桂香估摸着它這是要生了。
“旁的豬要生的時候自動會往這乾草上躺,這豬咋回事啊?”李紅英先開了口。
桂香擰了眉道:“怕是難產。”
“啊?那咋辦啊?”李紅英長這麼大也沒聽說過豬難產咋辦呀?
“不急,再看看,我只是猜測。”那獸醫和她說過一些母豬初次產仔會遇到的情況。
半個小時後那母豬漸漸安靜下來,桂香把它趕到早就準備好的乾草上去,不一會,那豬的羊水就破了,可等了半天也沒見有小豬出來,母豬顯然一直在努力在生,但效果不大。
李紅英看它這樣掙扎,嘆了口氣道:“同樣是做母親的,我看着它這樣我都難受……”
桂香蹲在地上一臉的嚴肅地看了看產道,額角都急出了汗,羊水已經破了一段時間了,要是不及時把小崽取出來,可要悶死了,轉身和李紅英說道:“這羊水破了都有一個小時,看來真是難產了,小娘幫我把它趕到地上去活動活動。”
“啊?”李紅英不明白她這是什麼道里,但下意識裡覺得桂香說的準沒錯,忙合力把那豬趕到了地上。
桂香拍了拍它屁股,那豬隻得往前挪動了幾步。可它不怎麼願意動,桂香摸了摸它耳朵,又拍了拍它屁股,來來回回走了十分鐘左右,才又將它趕到那乾草上去。
李紅英看那豬帶個大肚子還走來走去,有些於心不忍,直要掉眼淚。
桂香轉頭:“小娘,你去準備點開水過來吧。”李紅英連忙應聲掀了豬圈的簾子出去,她自己則乾脆半跪在那乾草上。這豬的胎位早就查過是正的,可咋就生不出來呢,桂香連忙安慰自己要冷靜,它過去也是自己生的崽子。
她深吸一口氣,擡了手由前向後輕輕擠壓那母豬的腹部,這辦法有些效果,只見那母豬漸漸安靜下來,一收縮,一個小崽出來了。桂香趕緊叫李紅英來。
終於照扶將剩下的小崽都生下來了,桂香這才鬆了口氣。那母豬也沒了什麼力氣,李紅英餵它的,它也沒動,桂香趕幫它注射了些葡萄糖不叫它脫水。
李紅英幫那小豬餵了奶,桂香就催着她把那小崽放到了外頭。等一切安排停當,桂香才起身換了衣服,東方已經露了魚肚白了。
……
侯春生靠着那老舊的牆上,過了許久,才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拆了那封信。
“春生哥:
半年沒聯繫你,不知你過得怎樣。桂平考上玉水縣中了,全家人都很開心,只是我爹這腰出了點問題,桂平和我都不想他太操勞。我打算開學就不去念書了,但我還沒和我爹說。我其實挺捨不得離開學校的。
你仔細些自己的身體,隊裡不比家裡。
你走的那天,我真不知道以什麼心情去送你。春生哥,我怕我一送,你就不是我的哥哥了。要是旁人還好些,有些事我也不知怎麼和你說,這半年來沒和你聯繫也是因爲心裡亂。但願你不要記恨我纔好。
我和桂平都很想你。
祝:身體健康。
桂香”
春生捂着嘴將那信又看了一遍,經不住哽咽,這丫頭不知道他等了這封信多久。桂平每每寫給他的信裡都會提到桂香,桂香不知道他過的怎樣,但春生心裡哪一天不記着她?
叫他爲了她那一句“我和桂平都很想你”去死,他都願意的啊。他哪裡還會記恨她呢?
他大約明白了桂香的心思,她似乎在怕什麼東西,就跟那日李紅英提及她的婚事時一樣,她牴觸的似乎是婚姻;可她說要是旁人還好些,是給他判了死刑還是說他在她心中的份量不可小覷?他好想拉着她問問清楚……
二十分鐘到了,那小班長跑過來叫他:“報告排長!”
春生這纔將那信仔細疊好揣進懷裡,再轉身臉上已經沒有了剛纔的神色,人前的他總是沒什麼情緒的。